过年往往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每次这种时候出门,到处都是人。
陆意去超市里抢了几天菜后,每天回家都得躺半个小时。
过年其实是个体力活,买东西,拎回家,再紧接着还要洗,剁,腌制,还得分门别类地放好,做完了这些后就得忙着洒扫庭除,贴对联。
每天都忙碌得不得了,而年味也在逐渐繁忙的日子中越来越浓。
洪影家里每年过年都会来很多人,都是之前她结交过的朋友,一起来她家守岁,帮忙,然后吃饺子,场面很是热闹。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洪影就负责后厨,洪萧负责兼职跑堂,而陆意负责陪大家一起玩,聊天。
一群人在一起玩,除了吃饭喝酒看电视,就是打麻将打牌。
还有天南海北胡侃一通的,喜气洋洋得不得了。
三十的这天早上,陆意起床的时候便觉得右眼皮一直在跳。
洪萧在院子里放了一大串鞭炮,劈里啪啦响个不停,每回过年,他都是最兴奋最激动的那个,像只窜天猴似的,不断地窜过来窜过去,没个消停的时候。
陆意揉了揉眼睛,推开了床边的窗户,刚想探头出去说洪萧两句,眼前便忽然凑过来一张鬼脸,翻着白眼的,眼睛下面还贴了两根红条,嘴巴张得大大的,里头竖着阴森的白齿。
“啊——”
陆意被吓得几乎破音,整个院子的墙皮都要被他震得掉下来了。
小孩迅速地溜走了,还转身冲他吐了吐舌头。
洪萧赶了过来:“哥怎么了怎么了?”
陆意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觉得睡意全都消散了,他认识那个小孩,就隔壁院的,皮实得很,比洪萧还难管。
“没事,”陆意趴在窗口对着他摆了摆手,“我没事。”
今天没出太阳,天色阴沉,寒风像是刀刮似的,就开窗户开了这么会儿时间,陆意就觉得冷得直哆嗦。
洪萧站在窗户外面与他对视着:“姐让你赶紧起来帮忙呢。”
“哎,”陆意说,“我马上就起来了。”
洪萧非常愉悦地应了一声,转身又开始放鞭炮,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陆意正在换衣服,打着哈欠,窗户没关,震天响的鞭炮声响起来的时候,把他吓得差点用衣服把自己缠起来。
这一大清早的!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呢!
陆意转身探出窗子吼:“洪萧!一大早的你炸了多少个了都?你是不是把小卖部的鞭炮全都买了!”
洪萧没听见,又跑出院子野去了。
陆意叹了口气,去院子里洗漱了,有几个人来得早,蹲在院子里吃油饼,看见了陆意,喊了声陆哥。
这些人都是洪影的朋友,结拜的兄弟。
早些年她走南闯北地做生意,认识的人很多。
陆意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
上午的任务是包饺子,包馄炖,炸肉圆子炸豆腐,简单的都交给洪影,难的就交给陆意。
洪萧在院子里待着,有人进来他就笑眯眯地跟人打招呼,然后安排人坐下,给递茶吃瓜子吃糖什么的,像个小门神似的,非常讨喜。
“哎,”洪影往油锅里下了几个豆腐,转头跟陆意说话,“我跟你说个事。”
洪影说让费曲注意着顾家的动静,但是这几天就一直都没后话了。
陆意只觉得心头一跳,预感她要说顾衍的事情了:“你说。”
“费曲他说顾家这几天关得很严实,没什么消息透出来,”洪影皱着眉头,“每一家过年都开始忙活,就他们家跟一潭死水似的,不正常极了。”
这两天顾衍跟他打电话的时间很短,虽然看着精神还算好,但是陆意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事,闻言,陆意愈发的不安:“那他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你别慌啊,”洪影赶紧按住他,“今天年三十,谁家都得吃年夜饭放鞭炮的,总不至于连今天都一点动静都没有,费曲已经让人紧盯着顾家了,今天要是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就会告诉我们的。”
陆意现在慌也没用,他目前还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心静下来,现在还什么事都没出,那就不要自己吓自己。
而且顾衍也不是不坦诚的人,如果真的出事了,他不会向陆意隐瞒的,如果到现在为止还什么事都没跟陆意说,那只可能是他觉得这件事问题不大,他可以解决得了。
所以他要相信顾衍。
陆意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包着饺子,这一次买的饺子皮黏性不大,他便想去沾点水在饺子皮的边缘抹一下,但一个没看准,便错手将盛着水的碗给打翻了。
“啪”的一声,碗落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顾衍听见动静,往楼上看了一眼,目光一顿,过了几秒钟,他快步向楼上冲去。
在三楼靠右边的房间门口,站了两个人,房间里持续传来破裂的,摔碎的动静。
顾衍猛地推开门口的两人,往房间里走了两步,就看见里面有一个人正在强制性地拿锤子在敲打着锁住的柜门,锁头已经被敲打得变了形,而另外一个人正在搬东西往窗户外面扔。
那一瞬顾衍眼底蓦然爆发出一股戾气来,在那个人即将敲下下一锤的时候,他猛地拉住了那人的手,旋即将他手里的锤子夺了下来,正在扔东西的那人见状,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拿锤子的人转头,看向顾衍,被他森寒的眼神吓了一跳,哆嗦着叫了几句:“顾顾顾少爷,你今天不是出去.......”
顾衍把锤子往地上一扔,没理他这句话,而是转身看向了站在门口的那两人。
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长长的蕾丝裙,外面披着一件大衣,容貌依稀能看得出和顾衍有两分相像,五官生得英气极了。
“我就问一遍,”顾衍看着她,语气很平静,但是隐藏在平静底下的,是即将掀起的巨浪,“是谁让你砸的?”
顾衍其实是一个不喜于色,不露于表的人,只要他想,他能让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是这种人往往最为可怖的时候不是他大吼大叫的时候,而是他用最让人恐惧的眼神看着你,但是语气却毫无波澜的时候。
顾苏苏被他吓得瑟缩了一下,她略微低头,借由着这个动作来掩饰住情绪上的波动,她没看他:“爸让我砸的,他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不能总守着旧东西过日子。”
这个房间不大,里面全都摆着一些小物件,全都是一些旧的东西。
——这些旧的东西,一半是顾衍母亲的遗物,另外一半是顾衍和陆意一起留下来的东西,也是那天和陆意视频的时候给他看的那些。
顾衍闭了闭眼睛,忽然不可遏制地觉得悲哀和心寒。
这两天顾治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些,有一次还主动跟顾衍说,陆意的事情让他再想想,而今天大年三十,顾治一大早便让顾衍去给死去的顾母扫墓,说是也给她带些年菜,好让她觉得不那么冷清,顾衍当时还觉得心头一暖,觉得他难得能想到顾母,便听话地去了,走到一半,发现忘记带东西了,就把车又开回来了,但是一回来就撞见了这么一出好戏。
直到这一刻,顾衍才知道原来顾治说的让他想想是这个意思,原来他支开他让他去扫墓是想做这件事。
“你是他养的狗?”顾衍一步步走向她,“他让你砸你就砸?”
空气仿佛像是被无数根铁丝绞紧了,让人连呼吸的空间都没有。
顾苏苏下意识地就想后退,但当即便止住了步子,沉下脸道:“这个家还不是你做主!你既然姓顾,就得守顾家的规矩!今天过年,扔掉一些旧物,扔掉一些破铜烂铁,怎么了?”
破铜烂铁。
这四个字砸在空中,像是炸开的火花似的,甚至都能看得见扬起的火光。
顾衍走到她近前,漆黑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轻声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废铜烂铁!”顾苏苏知道顾衍从来都不屑于跟她计较,有恃无恐地道,“拿出去卖都卖不了几块钱!你还留着当宝贝?”
她转而指挥房间里的那两人,拔高了声音:“砸!给我继续砸!一个都不准留——”
话还未说完,顾衍忽然抬起手,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
顾苏苏蓦然尖叫起来,捂着迅速肿起来的脸,眼神尖锐:“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今天这屋子里的东西,你敢砸一件,我就打你一巴掌,”顾衍冷冷地道,“不信你试试?”
顾苏苏不敢置信地与他对视了两眼,眼神里带着刺儿和毫不掩饰的恨意。
但下一瞬,她的眼神忽然一变,眼眶霎时便红了,柔弱地哭喊道:“爸!他打我!”
顾衍回头,顾治正站在他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的身后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
“顾衍,你连你妹妹都敢打,你已经疯到六亲不认了。”顾治对着身后挥了下手,“从今天起,不准你再出门一步。”
两个保镖立刻走上前来。
“他疯了吧?”陆意蓦然站起身来,惊得连手里的菜刀都差点扔掉了,“他爸是不是有病啊?!”
“你先不要慌,”洪影也很着急,但还是勉强比陆意要镇定一些,“这件事根本就不用打听,整个顾家现在都是鸡飞狗跳一片,费曲的人知道了后就赶紧打电话过来了,他们说顾衍挺厉害的,应该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这件事太大了。”陆意解开了身上的围裙,去洗手台那边洗了手,心止不住地发慌,狂跳得厉害,“不是我相不相信他的问题,现在我必须得去找他。”
他没想到顾父居然能顽固成这样,这都什么年代了啊,居然连关人摔东西这种招数都想得出来?
顾衍现在又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他还好吗?他是不是很害怕?
陆意洗完手后便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洪影在后面喊他:“哎!你好歹把手机带上!也把钱带上!我再叫几个人陪着你一起过去!”
陆意都没听见洪影在喊什么,脑子乱成了浆糊,一心只有他要去找顾衍这个想法,他伸手推开了门,刚想出去,脚步便一顿。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面飘起了雪,如同柳絮一般纷纷扬扬,整个世界都落上了一层浅白色,风里裹着冰渣,一片天寒地冻。
雪地里站了个人,身高腿长,面容英俊,也没打伞,正在伸出手接雪。
听见开门的动静,那人偏头,看向陆意,缓缓地张开了双臂。
“阿意,”顾衍说,“我回家来陪你过年。”
陆意愣了几秒钟,猛地冲过去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