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加的座位,陆怀舒就坐在魏帝下首。
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魏帝眼中闪烁的光和动摇,垂下头微微笑了笑。
看来真是要感谢蔡国公啊,她的目标超额完成了。
不过也要谢谢如今的世情。
权利更迭迅速,流血政变频繁,唯权利论蔓延了百年之久,根深蒂固。篡权夺位是家常便饭,亲情伦理道德伦常算不得什么,实力权利才是王道。
每一个当轴士族最终都免不了的就是谋反。无论是全家族也好,还是族中出了个害群之马也罢。
说起来,像是她父亲那样儿的,反倒是异类。
陆怀舒思索至此,深深叹气。
陆氏最开始发迹的时候,出任国子监祭酒。
管的就是读书的事情。
那时候的南梁还没有南渡,没有前面的那个“南”字。
陆家不可避免的受到儒学的影响比别的家族深。陆怀舒更是知道,即便是后来玄学盛行,陆氏貌似也成了其中的一员,可是骨子里还是比别人更偏向儒学一些。
陆怀舒曾经也是那么认为的,如今也是。
但是她更知道,陆家不会谋反。可她要权力。要手中握着足够的、不会成为别人的俎上肉的权力。
为此,陆怀舒会比曾经付出更多。
陆家人很快搬到了新的、温暖舒适的帐篷里去。
一路上也有了新的马车代步。
他们不再是俘虏,已经是大魏的臣子了。
魏帝下令班师回朝,兵分三路。
一路南下,给原本就在南方追击剩余的南梁残孽的士兵补充兵力。
一路巡视西北。剩下的一批都是跟着魏帝回长安的。
陆回和陆邑、顾氏都是要去长安的,但是陆怀舒却是南下的那一路。
魏帝把她安排到了平昌郡公帐下。
巧合的是,平昌郡公正是陆怀舒听墙角的那个。
陆怀舒满脸古怪的听着自己面前五壮三粗的汉子哈哈大笑:“你居然被安排到了老子手下来!”
陆怀舒有些同情的看了他身后的谋士一眼。
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谋士当初还曾经同平昌郡公说过回京之后论功行赏的事情。
也不知道突然间被魏帝丢出来去接着打仗在不在后者的计划之中。
谋士和他的声音一样,是个看起来很温文尔雅的人。
和他身前的平昌郡公比起来,就显得格外单薄。身上的气质,倒像是从前陆怀舒见过的那些南朝人。
像是世家子弟。
当然,在平昌郡公伸手拍陆怀舒的肩膀的时候露出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时,就更像了。
“郡公素来不拘小节,陆中郎将莫怪。”
难得魏帝居然不介意女子为官,她现在在平昌郡公帐下任中郎将。
从三品,对于一个没有军功的人来说,已经算是格外的高了。
陆怀舒清楚这从三品的官职中一半是看重她作为陆氏子弟的身份。重用汉人,是在收拢兵权,也是在收拢民心,一石二鸟。
另外的一小半,才是之前陆怀舒战败信国公的影响。
行军打仗和并不全是倚仗身手。
魏帝还是有些把她当成一个摆设,陆怀舒倒是看出来了。
她看看自己面前没什么心眼儿,真以为魏帝给了自己一个精兵的平昌郡公,很是同情为他费了不少心思的谋士。
碰上这么一位主君,真是难得这谋士还能心无芥蒂、不辞辛劳了。
“郡公是真性情。”陆怀舒委婉的表示了自己并没有计较的意思。
但同时也不知道是因为掩藏的不好还是怎么一回事,陆怀舒行止间透出来的同情意思倒是让谋士看个得一清二楚。
谋士:“……”
这陆娘子是个什么意思?
他承认有一个比较没脑子的主君有的时候确实是很心累,但是也不至于到了被人同情的地步吧?
“陆娘子此去,也不知算是平叛还是剿匪。”谋士不软不硬的刺了陆怀舒一句。
然后看见陆怀舒脸上原本对他的同情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沉的阴霾。
谋士满意了。
陆怀舒连长安都没去,就被扔出去剿灭原本梁的余孽了。
这是倚重或者是认同吗?不是的,明明是魏帝不放心她,所以才让她去的。是为了看看她的忠心,当然,也是为了断了她的后路,让她以后就是再想改弦易辙都没有人会收留她了。
这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好了,却不好直接说出来。说出来,就是在陆怀舒的心上捅刀子了。
但陆怀舒不在意。
这要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可能真的会觉得受伤。但陆怀舒不是。
她死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不仅仅是年纪或是阅历上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如果一个你付出最大的信任并且从小就认得并且一起长大的皇帝也会在长大之后为了权力面不改色的就将你自己和你的家人都一个个杀了。
那么新的、才认得的帝王会怀疑用心并且为自己做出保障来,简直是在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陆怀舒不觉得魏帝过分。
遑论魏帝不管是做了什么打算,最终陆怀舒都会从中得益了。
“家中的事情自然有父亲母亲与兄长做主。”陆怀舒微微笑了:“我是平叛也好剿匪也罢,甚至是一处处的清理原本梁的地域。都是为了自己家里人。”
“至于说从前陆氏蒙受皇恩……暂且不论那已经是三十多年的事情了,就说我从未曾受到过任何好处。难道我还是不忠不孝了?”
这谋士想在她心里插刀子?想的倒是多!
“真说起来倒是要多谢平昌郡公了。”陆怀舒欠身:“蒙郡公大度,没有因为我曾是南梁旧人而轻视我。”
平昌郡公没听懂她和谋士之间的交锋,闻听陆怀舒把话头引到他身上哈哈笑:“这算是什么。”说话的时候伸手就往陆怀舒肩上拍,力气大的像是恨不得直接将陆怀舒拍到地底下去:“你有本事,又能打得过信国公那个老匹夫。”
陆怀舒忍受着平昌郡公的大力气,微笑着想平昌郡公和信国公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居然这么看不惯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