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麻烦了。
卫祥锦忍不住这样想到。
他不是第一天进入官场,当然看得清楚事情的走向——没事出来找个几乎板上钉钉能做好的任务镀镀金,结果把任务搞砸了……往小一点说,他是严重失察瞎指挥,往大一点说,他还有涉嫌放走犯罪嫌疑人、军匪勾结的罪名。
他看了一眼顾沉舟,恰好这个时候,顾沉舟也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一碰,多年默契下来,卫祥锦心领神会:“刚才确实有人向我报告这里有通道——就是那位。”他指了一下第一个匆匆跑下来通知他的警察,咬口说,“几个人一起看见那个通道,正要过去查看,就接到去背后仓库探查惨叫声来源的命令。”
警队负责人看着卫祥锦指的第一个警察:“有多少人看见这里有个通道的?”
“我看见了。”被卫祥锦指着的警察说。
顾沉舟也点点头。
但另一个警察迟疑了一下:“我似乎看见了,但当时只打了个手电筒,光线很暗,我再想过去看的时候,外头就响起惨叫声,我们和这位,”他指了指顾沉舟,“一起出去,卫少校让我们两个留下来看着,自己和这位去了仓库那边。”
只有两个警察,哪怕就放着一个守在门口并看着困在栏杆上的司机,也确实不可能让另一个单独去探查那个未知通道。
别说,这个通道还真是“未知”的。
警队负责人看着被挪开的浴缸,问:“你们怎么发现这里的?我不是说过这里在最开头就被排查过了吗?”
“是卫少校带我们上来的。”警察说,“卫少校在底下发现其中一个电表有转动,我们就一起上来看看。”
警队负责人淡淡嗯了一声,突然又问第二个警察:“你刚刚说‘我们和这位’,卫少校没有进来?”
“当时锁在楼道的人有点不安分,卫少校回头看了一眼,后来我们出去了,卫少校也没有再进来。”第二个警察如实说。
“方总队长。”顾沉舟突然出声,他神情淡淡说,“我建议询问记录工作交给专业人士去办,现在——任务结束了?”
警队负责人脸上带着一些讥诮地看了顾沉舟一眼:“确实还没完,不过我猜也差不多该完了。”他挥挥手,表情冷厉大声说,“大家分散,继续搜查!”
这一整个凌晨的后两个小时,众人搜遍工业园的每一寸地方,每个人都熬红了眼睛,直到天慢慢亮起来驱走了所有黑暗,也再没有搜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第二天上午,警队负责人黑着脸把人带上车,临走时跟卫祥锦说了一句话:“卫少校,就算是军队里出来的也不是想哪头打哪头,这个案子是上头都挂了号的,有些解释的话,卫少校好好想想怎么跟上面下来的调查员说吧!”他顿了顿,又说,“至于卫少校扣起来的那个人,因为是在搜查地点出现的,按照规定,我们就带回去问讯了,如果是军队里的案子,卫少校就让军队里的长官出了正式文件再来跟我们警方要人吧!”
说完就上车甩了车门,让司机直接开车,给还站在路边的顾沉舟和卫祥锦留了一屁股的烟气。
卫祥锦当了好长一会的哑巴,正要跟顾沉舟说两句话,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两句,竟然是让他等调查员的通知。他好歹还端得住,一点失态也没有地平静答应了。
顾沉舟等对方挂掉电话后问:“什么事?”
“让在原地等调查员!”卫祥锦从出来开始还没有这么窝火过,他的声音里也忍不住有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我们先回招待所,不,我在这里等,你马上回京,他们跑不到京城去抓人,这件案子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他说着就向前方走去,但顾沉舟没有动。
“嗯?”卫祥锦有点疑惑地看了顾沉舟一眼,顾沉舟说,“他们让你在原地等?”
“在德昌县等。”卫祥锦点点头。
顾沉舟说:“我猜这个原地,不是虚指德昌,而是实实在在的——”他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两辆政府车,这个时候卫祥锦也看见了,“原地。”
话音落下,两辆政府车的车门打开,里头走出一个男人说:“卫少校,顾先生,关于今天凌晨的毒枭案里的一些事情,我们需要找两位具体了解一下,两位需要我出示上面开具的配合调查公文吗?”
真纠缠着要让对方出示这东西,面子里子就丢得一干二净了。
卫祥锦一挑眉:“这跟顾少有什么关系?”暗中就点出了顾沉舟的身份。
对方公事公办说:“我接到的命令上说顾先生一直参与本案,是本案的重要证人,”他说,“请卫少校和顾先生上车。”
卫祥锦没忍住,狠狠踹了一脚车门!踹中的位置似乎都有些凹陷进去了。
站在政府车外的男人面不改色,但手已经伸到衣兜里,看上去是要拿出些东西了。
顾沉舟突然出声:“好了,我们先上车吧。”
卫祥锦收了脚。对方适时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卫祥锦顿了顿,终究没有说什么,还是弯腰坐了进去。
顾沉舟则上了后面一辆车子。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开了一段路程后,就分不同方向继续前行。
顾沉舟坐在车里子闭目养神,卫祥锦是军队的,自然要回到军队里接受来自军方的调查。而他还没有进入体制参加工作,连纪委调查都混不上——当然也没有什么当官的希望见到纪委来自己家——只能去警察局呆着了。
到了警察局,顾沉舟没有被晾着,直接就被带到审讯室坐着,两个上了年纪职位不低的警察亲自过来,问话也算好声好气公事公办,也没有太敏感的“你和卫祥锦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警察办案过程中”等等,只是着重了解了关于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尤其是那个位于房间里通道的事情:
“你具体是什么时间进去的?”
“凌晨两点四十五左右。”
“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一个通往楼下的通道。”
“带你进去的警察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够瘦高,脸长,左脸颊有一颗痣,惯用左手。”顾沉舟并不用回忆多少画面,直接缓缓说。
“是一队的小张。”左边的警察就对右边的警察说。
“在里头呆了多久?”
“不到十秒钟。”顾沉舟说。
“为什么这么快就出来?你看到一个突然出现在高楼浴室里的通道,难道一点上前去看一看的想法都没有吗?”警察问。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顾沉舟也在思考,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上前查看。
在他跟着那个匆匆跑下来叫着‘有通道’的警察走进洗手间的时候,那位叫小张的警察只打了手电筒。灯光一晃,他刚刚看见一个楼梯状幽深的通道,就听见外头响起惨叫声。
这个时候……
顾沉舟的手指轻轻敲着左腿膝盖。
这个时候,小张将手电筒立刻朝着门外照去,还有人在叫“发生了什么。”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站在外边没有进来的卫祥锦,于是赶出去和卫祥锦见面——至于那个通道,他又不是警察有责任抓罪犯,又不是跟卫祥锦一样下来镀金有功劳拿,他当时仅仅诧异一下吸引力就被带着转移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要亲自上前验证一下的想法……
而卫祥锦呢,在当时被锁在外头的司机吸引了注意力,后来又听见从对面传来的惨叫声,加上自己下去跟卫祥锦说“确实有一个通道”。卫祥锦就算对这里的警察存在三分不信任和警惕,也会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何况他本身也只是下来捞个功劳马上就走,和这里基本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也没想到有人会做了个局给他……不对,顾沉舟想。
是给他们。
从一开始,这件事情就是他推荐给的卫祥锦的,接着还是他建议调换搜捕的时间,后来更是他最先指出大楼上的电表,又告诉卫祥锦那里确实有个通道……
一步接着一步,几乎是他一个人将卫祥锦坑到现在这个境地。
顾沉舟面上依旧不疾不徐地回答警察的问题,眼底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如果这件事情中没有那个司机的出现,这个局是贺海楼做的或者是警匪勾结来坑他和卫祥锦还两说。
但偏偏那个司机出现得这么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地在最关键的时刻,完全把卫祥锦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贺海楼,贺海楼……
你真是好样的!
第一次的审讯并没有花顾沉舟太多的时间,两个警察很快结束了他们的问题。接着就将顾沉舟带到警局里的临时拘留室暂时拘留起来。
一个人坐在单独的拘留室内,顾沉舟闭着眼靠着墙壁,一面回想昨天晚上的情景,一面考虑贺海楼接下去的步骤。
浴缸、通道、警察……
第一个下来的警察必然是贺海楼的人,只有在他刻意的引导下,才会好几个人同时看到又都没有上去检查。
那个通道是怎么形成的?光线视线的缘故,再加上对方早就布置好……比如在浴缸后放一个小台阶然后手电筒的光线从浴缸边沿照过去,这样就有了深度差?
恰到好处的那声惨叫,也必然有贺海楼的手笔在内。
曾经撞过卫祥锦的司机就更不用说了。
可笑的是他们再次碰见了对方——恐怕要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相比彭有春,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司机可真是运气好到了极点。
还有之前,他在汽车站碰见的人,在饭局上看见的阴寒目光,一环扣一环,只怕都是为了让他主动向卫祥锦提出:更换搜捕时间。
只有这样,搜捕不力没抓到罪犯的罪名才能跟卫祥锦扯上关系。
对了,还有最开头。
顾沉舟笑了笑。
他查贺海楼的资料查到这个地方,然后顺便就了解了这里的大案子,觉得适合,最后主动推荐给卫祥锦让卫祥锦走入这个圈套——
顾沉舟的右手抓着左手腕,这一次出来的时候,他戴上了那串白玉手珠,这两三天也一直没有脱下来。
行啊。
顾沉舟静静地想着。他转着手串上一粒粒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
确实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局,对方一步一计,而他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人牵着鼻子走……
而且这件事,到现在根本不算完。
他的目光穿透面前的铁栏杆,投向灰白的墙壁和墙壁更外头。
外头走廊的脚步声,隔壁的争吵谩骂声,一声声传入耳廓,又一声声自脑海消失。
恐怕,顾沉舟想道。
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相较顾沉舟此时面对的局面,总体来说,被军部接走了的卫祥锦麻烦更大一些。
这次的毒枭案确实在上头挂了号,所以卫祥锦和顾沉舟才会一出来就立刻被带走然后马上接受审讯。
相较于警察那边的温柔,卫祥锦接受的审问就严厉多了,一个问题反反复复地问翻来覆去地问,而且绝大多数还紧抓着他‘严重失职’和‘渎职’这一块来问。
卫祥锦在光线的直射下半眯着眼,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卧槽地想自己这根本不是回到了本身的势力范围,而是进了阶级敌人的武装营啊!——当然这个其实也只是想想,军队里要动真格的,他现在早躺在地上了,哪还可能有气说话?
好不容易问讯告一段落,卫祥锦刚刚在椅子上眯着休息一会,审讯室的门就又被推开了。
他朝开门的方向掀了一下眼皮,看见是熟悉的人后,微微坐直身子:“张副官。”
张副官是跟在卫诚伯身边的人。今天早上得到消息后,他就接了卫诚伯的指示,一边收集资料,一边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他走进审讯室关了门,神情有些严肃跟沉重:“卫少,你这一次很有些麻烦了啊!”
卫祥锦笑了笑:“要是没有麻烦我们会在这里见面?”他顿了顿又问,“我爸爸都知道了?”
“卫司令在上午的时候就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张副官对卫祥锦说,走到原本审讯人员做的位置上坐下来,问卫祥锦,“这一次卫少临时说要接这个案子,卫司令当天就在会议上跟别人拍桌子把这件事情抢来了,但是现在本该落网的毒枭线人不见了,上面很震怒,卫司令脸上也非常不好看……”
卫祥锦心道对方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打官腔说困难,还真是话中有话啊!
“张副官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了。”他直言不讳。
张副官沉吟一下,说:“卫少,那我也就直说了,我来这里之前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从一开始,这件事情就是顾少推荐给你,然后中途又是顾少给你各种建议,最后还是顾少做出了那种错误判断,导致严重失职的责任落到你头上……”
卫祥锦脸色很不好看:“谁让你说这些的?”
张副官叹了一口气:“卫少,我知道你和顾少感情很深,但你先听我说——这不是司令的意思,是我个人的想法。如果我说错了什么,卫少也别生气,我们就是单纯的交流解决方法。”
他口中说着是单纯在交流解决方法,可是从进来一开始,先说事情的严重性,再说顾沉舟该负的有的责任,这架势,完完全全就是打着劝服卫祥锦的主意啊。
“好,我听着,你想说什么?”卫祥锦这样说。
张副官清了下喉咙:“卫少,你应该也有听说,再过一段时间军内提拔,你的军衔也该往上挪一下了。”
卫祥锦当然知道这件事。和平时期的从军人员军衔不容易提拔,普通家庭的军人从少校到中校要走很长一段时间还不一定走得到;但在他们这样的家庭,从少校到中校真的不算什么,基本只要履历够了任职没大差错,就稳稳的能上去。
但现在出了这种事……
张副官果然接着说:“但现在出了这种事,一旦被做实,别说升职不可能,哪怕是卫少之后的前程,也会因为履历上这个无法忽视的污点而受到极大的影响。卫少,坦白说……”他缓缓说,“我认为这并不值得。卫少,你不是没有能力瞎指挥放跑了人,也不是军匪勾结给毒枭的线人制造逃跑机会,这件事,”他摇摇头,“顾少和你都掉进陷阱里了!而你也是因为顾少,才陷得这么深的。”
“还有吗?”卫祥锦问。
听到这句话,张副官就知道自己前面说的都没有用了。他心道卫祥锦和顾沉舟的感情比他想的还要深啊,也没有放弃,而是继续往下说,并且换了个角度:“卫少,这件事其实不会对顾少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卫祥锦一挑眉。
难为一个不是参谋系统出身的这样鼓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张副官说:“首先顾少并没有真正加入行政系统中。他现在的所有作为,都仅仅代表他这个人,”或者还有他的家庭,但这个并不是现在考虑的问题,张副官直接略过去,继续说,“这次的事件,顾少也是掉进陷阱里了,而且顾家站在那里,必然会朝各方使力将顾少拉出来,哪怕我们往最坏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情在顾少头上,也不够牵扯到做假证啊、蓄意放走毒枭线人啊这种的程度上,只要不上法院不写进档案,这件事情的影响必然降到最低点,依照顾少家里的地位,别人哪里敢多嘴说什么?过个两三个月,自然也就淡了,到时候顾少卫少都可以脱开身算算总账,”他差点就要接着一句‘何乐而不为’了,“卫少觉得呢?”
说着没等卫祥锦说话,张副官想了想,又说:“我估计顾少应该也是这样一个想法,毕竟顾少跟卫少你的感情这么好,肯定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看你犯错误的。”
从头到尾,卫祥锦一直没有做出什么表示。
直到对方的话全部说完了,他才笑了笑:“张副官,你还真是一个人才啊,怪不得我爸爸这么器重了。”
张副官听着心里就一个咯噔,暗道完了,惹着这个小祖宗了!
果然卫祥锦下一句话就是说:“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我兄弟感情这么好了,居然有默契到可以代替他‘想法’了!”
“卫少,您听我说……”张副官都换了敬称了。
卫祥锦淡淡说:“听你说我兄弟怎么想的吗?”
张副官说:“事实上这件事……”
“你是不是还要说这件事其实是我爸爸暗示你这么做的?”卫祥锦问。
张副官心说这还真是你爹卫司令暗示的,要不是他暗示的,我替你一个三代操什么心啊?还吃饱了撑的做坏人挑拨你和顾沉舟的关系?——这简直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
“不不,卫少,这件事确实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张副官说,他的前途跟卫祥锦没关系,但跟卫诚伯的关系可就大大有了,就是再变成猪八戒,也不敢在这里给卫诚伯露底。
“既然只是张副官的一点想法,”卫祥锦冷淡地说,“我觉得这个想法实在不怎么样,张副官没事的话就先请吧。”
张副官无奈,只能站起来说:“卫少,那我就先出去了想想别的法子了!”
卫祥锦闭上眼睛,懒得说话。
张副官走出审讯室,心想自己也许应该往顾沉舟那边走一趟,说不动卫祥锦,说动顾沉舟把这件事扛起来也是一样——至于顾沉舟到底会不会扛?
张副官心里觉得对方还是会扛下来的,毕竟这件事情搁在卫祥锦身上时机不对责任又大,但要落在顾沉舟身上,相对来说,代价就小上很多了。
这个时候,远在德昌县警察局的顾沉舟其实也碰到了事情。
但不是关于这件毒枭案的,是关于他自己家里的。
——顾家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