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君赫走进办公室,拿过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一边穿一边想着杨煊说的那句话。
体面地喜欢一个人,这种想法在他脑中第一次出现时,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那时他有些羡慕应茴,羡慕她可以落落大方地追求杨煊,就算被拒绝也并不显得怯懦。然而现在想起来,应茴的不体面自然不会展示在别人面前。
就像如今他是从表面看上去过得很好的汤医生一样,胸外上下几十号医务人员,每天前来看病的病人数百人,又有谁能透过外在的皮囊看穿他的不体面?
那杨煊呢?诚然,他哥哥杨煊从年少起就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他看上去常常是波澜不惊的,甚至有时候会显得有些漠然,难道他的喜欢也会有不体面的时候吗?
护士这时从外面走进来敲门,探进头说:“汤医生,薛主任来了。”
“好,我这就来。”汤君赫回过神,转身走出办公室,跟着薛远山去病区查房。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跟着薛远山做了几次一助之后,汤君赫的临床水平进步得尤其快。在最关键的步骤结束,进行后半部分的缝合时,薛远山叮嘱汤君赫几句,走出了手术室。层流手术室里一改几分钟前紧张严肃的气氛,当着全麻病人的面,聊起医院的八卦来。
“肛肠科的许大夫你们知道吧?”四助是位资历较老的护士,在手术室待久了,给薛远山做了近十年助手,什么八卦都敢往外讲。
“知道,上周结婚那个么,”做三助的医生接话道,“他怎么了?”
“我昨天听肛肠科轮转过来的那几个小医生说,许大夫的新娘子啊,是他以前主刀过的一个病人。”护士说到这,停下来扑哧笑了一声,“你们猜什么手术?”
“痔疮切除术?”三助也跟着笑。
“真的是,怎么搞到一块儿的你说,真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切个痔疮也能遇到真爱……”
手术室里的几个人就着这件事说笑起来,又牵扯出几段别的科室的姻缘来,汤君赫则低头专心致志地关胸。
“哎小汤医生,胸外最近都托我过来问你个事儿。”护士转头看着汤君赫说。
汤君赫手下动作不停,“嗯?”了一声。
“咱们医院的未婚小护士们都想知道,你哥成家了没有啊?”
汤君赫继续低头关胸:“没有。”
“那,有没有女朋友啊?”
汤君赫的动作稍顿,但很快恢复娴熟,有些模糊道:“嗯。”
“我就说嘛,她们啊真是,打你的主意不成,现在打起你哥的主意来了。我昨天还说啊,像你哥那样的,要么有女朋友,要么就是还没有定下来的心思……不过小汤,你这看上去也不像爱玩儿的人,怎么也不找女朋友啊?”
另一个小护士嘴快地接话道:“汤医生不需要女朋友,汤医生有猫就够了,珊姐,汤医生家里养了一只特别可爱的小野猫。”
汤君赫下午坐班门诊,接待了几十个病人,下了班,戴着口罩朝办公室走时,一眼见到杨煊站在护士站旁边,正低头听小宋说什么。见汤君赫走过来,他抬起头看向他。
汤君赫伸手将口罩摘下来,走到他面前叫了一声“哥”。一个多小时前杨煊发来消息问他几点下班,所以他并不意外他这时出现在这里。
“汤医生今天可以早下班了。”小宋笑嘻嘻地看着他说。
汤君赫回到办公室脱白大褂,办公室里没人,有几个人下班回家了,还有几个去食堂吃饭了。他低头整理办公桌上的病人资料时,杨煊倚着办公桌等他,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汤君赫很快整理完,全都签好字,白大褂脱了一半,见办公室里没人,他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一下杨煊。
没想到刚亲完,门口就走进来一位大夫。好在杨煊挡在他面前,又足够高,这才没被抓个正着。
“汤医生,你哥又来接你啊,”走进来的大夫笑着调侃道,“天底下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哥哥。”
等电梯时,小宋抓着包跑过来,一进电梯,杨煊罕见地先开口,是对着小宋说的:“刚还没说完吧?”
他只说了这一句,小宋立刻记起来,兴致勃勃道:“哦对对,汤医生是我们胸外坐诊时间最少的医生,为什么呢,”她自问自答道,“因为汤医生之前坐诊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疯狂追求他的病人!还是个男孩子!好像是个大学生?汤医生,这个能说吧……”
汤君赫看她一眼说:“哪有那么夸张。”
“没有夸张,真的是疯狂!当时那个男孩每周都来胸外门诊挂号,只挂汤医生的号,还带着不同的花过来,哎哟,好痴情的。唉,但汤医生就比较无情了,先是调了班,后来调班也没用,就和薛主任说了这个情况……”
薛远山平时压榨汤君赫,但关键时候还是护着自己的小徒弟,当天就和护士长说,暂时不要给汤君赫排门诊值班。上手术台要比坐诊更累,胸外上下心知肚明,所以并没有人对这条特殊规定产生异议。这件事很快通过手术室的八卦渠道传开,不知怎么就被曲解成,胸外的汤医生因为长得太好看而被禁止出门诊,后来还被人编成了段子发在网上。又过了半年,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汤君赫才重新开始坐班。
小宋讲完,汤君赫说:“他是占用其他病人的治疗时间。”
闻言,杨煊笑了一声,小宋则站在一旁很不赞同地摇了好几下头。
走到楼下,汤君赫才发现杨煊并没有开车过来:“哥,你走过来的?”
“你不是说坐了一下午很累?”杨煊侧过脸看他一眼,“走走吧,开车也不见得快多少。”
“嗯,以前我都是走回家的,你睡到几点醒的啊哥?”
“差不多给你发短信的时候。”
杨煊一回来,汤君赫的心情又变好了,前一晚的焦虑荡然无存。走在街边,他很想握住杨煊的手,但想到会招致其他人的眼神,又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毕竟他们已经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过红绿灯时,杨煊很自然地抓过汤君赫的手腕,拉着他朝路对面走。大抵他握住汤君赫手腕的姿势实在很像一个哥哥,态度又十分坦然,所以并没有什么怪异的眼神朝他们看过来。
晚饭叫了外卖,杨煊忽然提起买房子的事情。
“燕青区有一片楼盘最近要开盘,周末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
汤君赫先是愣了一下,饭夹到眼前却忘记吃。直到杨煊“嗯?”了一声,他才回过神说:“哦,好啊。”
“发什么愣?”杨煊看了一眼他的表情。
汤君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杨煊一提起买房子的事情,他的心里就开始莫名有些鼓鼓涨涨的感觉,好像有点想哭,又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他慢吞吞地吃饭,把这种想哭的感觉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吃完饭大致收拾了一下,杨煊坐到沙发上,把汤君赫拉过来,让他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不想买房子?”杨煊捏着他的下颌,看着他的眼睛问。
“怎么可能,”汤君赫小声说,他侧着脸靠在杨煊肩膀上,“哥,买了房,我们是不是就有自己的家了?”
杨煊笑了笑:“对啊。”
“那你以后就走不了了。”汤君赫说。
“本来也不会走。”
“哥,十三刚刚一直盯着我们看。”
杨煊转头看了一眼猫窝的方向:“现在还在看。”十三已经不玩球了,这时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汤君赫有些难为情,嘟囔道:“少儿不宜。”
“它不是少儿了,必要的成年知识还是要学会的。”
“可是它已经被阉了,学会也没有用,”汤君赫看了一会儿十三说,“这样太残忍了。”
“实战不行,起码理论要掌握。”杨煊说着,抱起他朝浴室走。
两人洗完澡,汤君赫在自己那侧躺了一会儿,翻身趴在杨煊身上,他显得很开心,眼睛笑得弯弯的,眼尾的睫毛交叠到一起。
“哥,我沉不沉?”他看着杨煊问。
“你说呢?”杨煊的小臂搭在他腰上,手掌沿着他滑溜溜的腰侧摩挲,“比以前沉多了。”
汤君赫就贴在他颈侧笑,说腰上很痒,但却并没有要躲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杨煊问:“最近什么时候有假?”
汤君赫想了想排班表,说:“大后天。”
“我约了以前队里的一个心理医生,”杨煊的语气很自然,用商量的口吻道,“后天我们跟他视频一会儿,好不好?”他音色一向偏冷,但现在听上去却难得温和。
汤君赫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原本折上去在半空摇晃的腿也停了下来,起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趴下来,对着杨煊的颈窝很低地说:“我都快好了。”他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杨煊又提起来。
“只是聊一下,”杨煊微微朝他侧过脸,“没有那么正式。”
“可是我不想聊以前的事。”汤君赫还是小声地反抗。
“如果以后我晚上不在怎么办?”
汤君赫立刻抬起头看着他:“你说过你不会再走了。”
“不是走,如果加班怎么办?这是避免不了的。”
汤君赫先是没吭声,正想好说辞要开口时,杨煊又说:“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可是我不想聊以前的事。”汤君赫用更低的声音又说了一遍。
他说完这句,杨煊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又开口道:“我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要回来吧?”
“嗯?”汤君赫的声音闷在他的颈窝里,“没有。”
“我回来,”杨煊说,“是因为当时队里发生了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