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盯着手机,回忆了一下今天的解剖课,尹同光确实是带着图谱去的,至于后面有没有忘了拿,他真没注意。
他想了想问他:“你不是应该在实验室?你实验过了?”
对方回复得很快:“我刚出来!现在准备去图书馆。”
“我没空,现在还在医院,你自己过来拿行么。”梁言发送了一条短信。
那边很快继续回复:“可一会儿就没人了!拜托,我等你回来,谢谢啦!”
其实对方也没多说什么,但梁言盯着上面的字,还是发送了一句“知道了”。
算了,估计是尹同光真有点急,自己总不能连这点小忙也不帮。
于是脸上看着比谁都冷,心却总是容易悄悄软下来的梁言,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他收好手机,看了一旁还在对医嘱的季秋一眼,道:“我要先走了,可能等不了你。”
刚算好补液量的季秋眼睛立刻就汪了起来:“言言qaq……”
梁言别过脸去,一方面是受不了这人过于夸张的表情,另一方面也确实是鸽了人家,还存留着些许的愧疚感:“帮室友拿点东西,他等着呢。”
等季秋换好衣服回来,梁言看了他一眼:“我可能要先去一趟解剖楼。他书落里面了。”
“哦,好吧。”季秋这才勉强应了一声,“那,下次见。”
“……嗯。”
梁言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季秋手里还拿着听诊器,没腾出手,只能转过头朝着梁言粲然一笑:“言言再见!”
这个笑容,在梁言走出病房后还停留在他的视网膜上许久,灿烂得惊人。
梁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外科大楼,季秋的身影已经找不到了。
可之前那个颀长纯白的身影,梁言居然一直都没忘掉。
他开始觉得,季秋会如此受那群alpha欢迎,大概也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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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凉,黄昏来得也早了些,梁言回到学校时,天渐渐暗了下来。
梁言身上还穿着夏天的衣服,带着凉意的晚风吹过来,他皱了皱眉,往解剖楼走。
明天是周末,值班的大叔提前回了家,梁言进去的时候,值班室空无一人。
这都要锁门了,解剖室又怎么会还开着?
但中国有句话叫“来都来了”,梁言犹豫片刻,还是往楼下走去。
解剖室一般都在负一楼,走廊还亮着灯,一个人也没有。
看来今天上课的同学已经打扫过了,梁言走进解剖三室时,每个固定好的标本都归了位,剩余一些骨头也都整理好了放在桌上或者柜子里。
空气里的甲醛味儿不算浓,学校的排风系统做得很好。
他走进了点,发现另一张桌上,有一本被股骨压着的解剖图谱。
梁言拿起来翻了两页,上面果然写着尹同光那扭得十分有标志性的名字。
他面色稍霁,正要拿着书就往门外走,忽然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还没等梁言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人,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
而随后在一片寂静中,梁言听见令人有些后背发凉的拉门声。
最后“砰”的一下,门突然关上,在梁言还来不及走到门边时,就落了锁。
“……”
这个变故发生得很快,极短的时间内,走廊便重新归于寂静。
梁言还有些错愕,然而很快,头顶原本还亮着光的白炽灯闪了两下,最终也暗了下来。
而随着电源的切断,排风系统也跟着关闭了,冷意几乎是很快就铺天盖地涌上来,梁言面色不虞地拉开窗户窗帘通风。
他掏出手机第一时间想打电话,但因为解剖三室的位置在负一层,解了锁发现果然没有信号。
梁言走到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笃笃”两声,在空旷的走廊的显得格外寂静冷清。
没有人。
梁言不禁冷笑,也算明白过来。
他被别人耍了。
9012年了,还有人玩这种游戏?
图什么?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报复一下?
梁言回忆了一下,自己实在没得罪过什么人,顶多就是不理不睬,别人总也犯不着搞这么一出。
要真说有的话……
他重新回想起之前周嘉鹏的那个眼神,无奈又可笑地摇摇头。
处分决定也不是自己捅到政教处的。
但梁言心里没抱怨,毕竟要不是那个alpha,自己后来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因此只是粗略地环视了一下教室,认清了现在的局势。
也怪自己大意。在收到第一句话时,他就该知道,这不是尹同光的作风。
大概是自己经不起求吧。
梁言自觉心里还算镇定,连着敲了几下门后发现都没有回应,索性懒得再管,自己搬了张高脚凳坐下来,寻思着看能不能干点别的。
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他现在跟个傻子一样不停敲门,也不见得就有人能听见。
关键还丢人。
别人不好说,他梁言肯定是不会这么做的。
毕竟以前也见过,梁言没什么好怕的,跟立在教室门口的一具完整骨骼标本对视了一会儿,实在盯不出什么花来,干脆拉过那具标本的手,细细数起骨头来。
舟月三角豆,大小头状钩——他甚至还自得其乐地背了一会儿口诀。
可天色最终还是完全暗了下来,空气中的冷意消退了些,随之而来的,就是排风关闭后,从屋子中央传来的难闻的福尔马林溶液气味。
这是每间解剖室标配的标本,每一具都封存了很久,而现在要是风柜没有作用了……标本可能会坏掉。
梁言其实心里没什么打算,大不了就等第二天换班的人来了自己再出去也未尝不可,可标本毕竟保存了这么久,自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坏掉。
这毕竟是爸爸钟爱的学院。
梁言把手机电筒打开,找了个位置撑起来放到一边,自己走到风柜旁,双手用力,将它打开。
一具完整的标本暴露在他眼前。
标本闭着眼,双手垂放在一旁。
这具标本就很明显没有被好好收拾,腹腔打开,里面的东西杂乱无章地摆着,干瘪枯瘦。
梁言脚下一滑,手堪堪扶好,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手机摔在地上,发出空旷的回声。
而自带电筒因为锁屏关上了,解剖室内登时一片漆黑。
在充斥着甲醛味的空气里,梁言第一次觉得,自己胆子可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他定了定神,刚要拿起手机,就听见一阵急促的、由远而近朝这边奔来的脚步声。
来了?
梁言心中一凛。
他不知道周嘉鹏想做什么,会不会报复自己,梁言这么想着,心跳不可自抑地变快了几分。
冷静,要冷静。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吁了口气,放轻了脚步,朝门的方向走过去。
走廊外的脚步越来越近,夹带着一点喘息声,在整个空旷的环境下清晰无比。
梁言不错眼珠地看着门口,心想要是对方闯了进来,自己能用点什么东西防身。
脚步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梁言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也变得很轻。
两秒后,他听见门外的人开了口。
那人还在喘气,像是跑了好一会儿还没缓过来,但声音却是梁言熟悉的,有时候会刻意放软了说话,有时候清澈好听,在面对病人时又自信而笃定。
“言言,”他焦急地说,“言言,你在里面吗?”
梁言放在门把上的手僵住了。
刚才还有些慌乱的心也不知不觉间安心了不少。
半晌,他在找回自己的声音:“……季秋?”
“是我!言言!”季秋连忙敲了两下门,梁言离门很近,季秋的敲击像是直接穿过门板扣在他胸膛上一样,“你还好吧?”
梁言捂住鼻子,不让一阵一阵的刺鼻气味往里钻,朝对方回答道:“我没事。你怎么在这儿?”
“我……”季秋有些语塞,总不能告诉他自己觉出一点不对后立马跟了过来,只能随口解释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你离开解剖楼了没有,就想过来看看能不能碰到你……”
这理由实在是蹩脚,季秋连忙继续说道:“那你等等我!我出去叫人,来帮你开门!”
“好。”梁言下意识点了点头,之后才发现对方在门外看不到,自觉犯蠢地勾了一下嘴角,“我不急,等你。”
于是他听着季秋的脚步声重新往另一边跑过去。
梁言坐靠在门边,觉得自己的勇气又回来了一些。
可不到三分钟,季秋便又回来了,带着一点沮丧的语气。
“言言……”
梁言问:“怎么了?”
“一楼的大门也锁上了……”
梁言看不见对方的模样,却莫名觉得,自己能想象出此时对方脸上恹恹的表情。
“没事。”
季秋又道:“我来得太急,没带手机……”
“……”梁言顿了一下,“没事。”
他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个意外了。
“……抱歉。”梁言嘴唇动了动,还是隔着门说道。
而且,还弄得他也要跟自己一起被关在这里。
“砰”的一声,门上传来一点响动。
季秋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嗡嗡的,但听上去心情还不错:“言言你道什么歉?你别急,我看看怎么能把这个门打开。”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梁言听见这扇门被季秋折腾得死去活来,敲摔砸打全用上了,奈何这门质量实在挺好,梁言心想就季秋那点力道,能弄开就有鬼了。
不过有个人时不时跟自己说说话,也热闹不少。
至少梁言现在看着那具标本,感觉就好多了。
“言言!我好像打不开!”
梁言听着他在外面鼓捣,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对方的声音也生动得像是就在眼前,再开口是声音里也带了点笑意:“这是高级防盗锁,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弄开,这些标本早就不知道被偷多少回了。”
“啊……”他听见季秋沮丧地叹了口气。
梁言刚想说你上去找个通风好点的教室,说不定困了睡一觉,等第二天例行检查的人上来门就开了,别在这负一楼耗着。
结果他刚要开口,就吸入了一大口空气中弥散着的甲醛,呛得他连着咳嗽了好几下。
“言言?言言?”季秋敲了敲门,问道。
“没事,”梁言顺了一口气,“里面的福尔马林味儿有点重。”
“啊……”季秋像是思考了一下,“窗户打开了吗?”
“打开了。”
但无济于事,失灵的排风系统让梁言此刻眼睛都要被熏得睁不开了。
季秋继续说:“言言你别害怕!里面的尸体不吓人的!那都是为了我国abo医学发展事业作了崇高贡献的人!”
“……”梁言眯着眼看着那具似乎是omega的标本,好像顺眼了不少。
“我没觉得——”梁言想说自己没觉得害怕,季秋的话就打断了他:“没事儿,我也害怕,言言你跟我说说话,我们两个就都不怕了。”
梁言一贯冷漠的眉眼此时动了动,终于还是弯起了嘴角:“行啊,那就聊个两块钱的。”
真是个胆小的omega啊。
梁言想。
说是说两人一起聊天,其实几乎是季秋一人在说话。
每当季秋抛出一个问题,梁言随便答了两句,季秋就总能抢过话头,继续喋喋不休。
……就像是,他其实只是在确认,梁言还在跟自己说话。
夜色渐深,梁言的话也越来越少,他干脆坐在地上,与季秋隔着门,背靠着背。
按季秋的说法是,“这样说话能听得更清楚些”。
于是,季秋叨叨的话总能通过门板的共振,传到梁言耳朵里。
梁言抬头看了一下窗外,月亮像是被云朵遮住了,只留下一点点清浅的光辉,吝啬地洒进来,不愿意照亮整间屋子。
他忍不住闭上眼,被满屋福尔马林熏得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他有些透不过气,颇难受地将头也扬起,耳朵贴在门上。
“言言?言言你在听吗?”
季秋像是不会疲倦,还在说着什么。
“……在。”
“嗯!我刚刚是问,言言你以后想当什么。”
想当什么?
梁言迟疑了一下。
在医科大学问这句话,十个临床学生会有九个人瞪你:肯定是当医生啊,还能当什么?
然而梁言在恍惚间似乎知道季秋想问什么,顿了顿答道:“我想……做外科医生。”
他从进校起就想当外科医生。
omega能进这所学校的就已经很少了,更别说想往外科发展的。
外科往往意味着高尖端的操作,极细腻的心思头脑,和一双冷静的手。
而这些东西,在刻板认知里,统统都是omega所不具备的。
梁言说完也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熏糊涂了,怎么就顺口说给季秋听了。
也不知他会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无恶意却不屑的语气,说着“omega想去干外科?简直痴人说梦”。
他抿了抿唇,没继续开口。
“外科??”门外传来季秋的声音。
果然……还是没人相信吧。
“嗯。”梁言低低应了一句。
“言言好厉害!”季秋的声音却忽然高了一些,“我也特别喜欢外科!”
梁言愣了一下。
“我以后也是要做外科医生的!”季秋兴奋道,“还好问了你,不然我可能一直都不知道了……那以后一起加油呀,言言。”
季秋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敷衍和惊讶地接受了这个信息,还认真地告诉他,自己跟他目标相同,想要与他一起加油。
梦想被肯定的暖意缓缓在梁言心间流淌,带着一丝以前他从来没有过的其他感受。
那感受说不清,他只是感觉,可能明天出去后,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讨厌这个omega了。
季秋还隔着门继续说着什么。
梁言被满屋子的气味蒸得有些头晕,眼睛早就被熏得睁不开了,他张了张嘴,想继续跟门外的季秋说话。
可弥漫开来的刺鼻空气封住了他的喉咙,梁言想努力咳嗽两下,却觉得头脑昏沉,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死死的。
“言言?言言?”
“……”
“听得见吗?言言?”
“嗯……”梁言敲了敲门表示回应,越过难受的气体努力想跟季秋说话。
他说:“我有点困,睡会儿。”
他说:“你别害怕。”
季秋又叫了他几次名字,梁言倦极了,最后还是没撑住,靠在门板上睡着了。
门外是另一个omega,虽然傻了点,有时候行为举止还令人惊奇。
但意外的……不坏。
梁言迷迷糊糊间这么想着。
季秋的声音还在继续,但好像轻了很多,似乎不想打扰他,而是在确认着什么。
梁言在朦胧睡梦间,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包裹着。
好像是……另一个人的信息素。
信息素透过门传过来,隔绝了令人窒息的福尔马林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了安抚意味的气息。
不是他曾经闻到过的甜香,而是另一种……浓烈,却温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