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正规媒体,对方又刻意用了一个直播做噱头,季秋跟梁言告别进去以后,已经有人在那里等他了。
虽然这是他自己的专访,但由于提前造足了势,加上kb本就是业内数一数二的龙头企业,因此还是受到了不少关注。
梁言就站在门口看着季秋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门,上电梯前还在朝自己这边张望,直至电梯门打开,他不得不上楼,这才努力地朝梁言露出一个笑,挥挥手走进去。
梁言看着季秋,要是他背对着自己,那一套深色的西装看上去甚至是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可他只要转过身来朝着自己笑,那就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英雄,光芒万丈。
季秋的模样太显眼,不少人见到了忍不住多看两眼,就有人会顺着季秋的视线看到梁言的身上。
梁言也没遮遮掩掩,等到再也看不见季秋时,才转身回了车里。
俞正浩还在自责:“是不是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去?这家媒体我知道,提的问题有时候很咄咄逼人,小季又没经历过这种事,万一被他们挖坑怎么办。”
梁言靠在座椅上,语气听不出起伏:“没事,我相信他。”
于是俞正浩也不再说话了。
尹同光则把ipad和手机同时打开,一个在等着专访开始,另一边还在关心着各路人员对季秋的评价。
电视台附近的咖啡厅里坐着不少其他媒体,俞正浩开过来的车还算大,几人干脆没下车找地方,就在车里等季秋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一阵准备之后,“道歉直播”也正式开始。
开场是事先就剪好的短片,身穿红裙的女主持兼记者在旁白声中介绍了此次事件的始末,特地点明了一下季秋的身份,说他是“一个失去亲人的受害者,又是一名幸运的受益者”,妄图以哥哥的死做要挟,还自己联系了大众健康的记者为你发声,最后却被kb晒出转账记录,表示公司才是受害方。
镜头切回近景,方才出现在视频中的记者此刻笑盈盈地说完了开场白,镜头左移,给到了坐在一旁的季秋。
见自己入了镜,他也微微笑了一下。
没有过多的客套和赘述,双方很快进入了主题。
“听说您今天来的主题是道歉。”
季秋爽快地点头:“是。”
还没等对方抛出下一个问题,他又调皮地眨眨眼:“想必这次你们也准备了不少问题,不如把这个主旨放一放,先聊聊别的?如果我一上来就道歉,估计你们这个直播十分钟就能结束了吧。万一有些人来晚了,刚点开视频就没了,多遗憾。”
季秋的姿态看上去十分从容,他双手交叠,端正有礼地坐在绒布椅子上,眼神不卑不亢地与记者对视。
女记者之前做过不少这类似的直播或者访谈,受访对象多半是过错方,因此在进入主题后就跟回忆录似的聊一堆,然后谈到曾经做错的事情,开始真心实意地道歉,有些人甚至还会声泪俱下地忏悔,以博取观众的同情。
可一上来却叫自己多聊点别的,这样的人她还真见得不多。
大概季秋在学校随意惯了,不少冲进来的校友,以及闻风而来的其他学校的学生开始偏离主题,在评论区里开始留言。
“啊啊啊这就是当事人吗!”
“卧槽今天的小秋好帅啊!看上去甚至有点a!”
“我软软的秋秋呢!当然今天这种风格的我也好喜欢!西装秋!想用他衣服上的领带绑住我的眼睛!我可以!”
“说话注意点,说不定梁言还在直播间呢。”
“搞不懂你们,都什么时候了还讨论这个?”
“就是,注意一下主题好吗,你们说的再a再帅,也是做错了事的。”
“那又怎么样,小秋同意了上这个,还有魄力公开道歉,光这一点就比很多人厉害了。”
“楼上什么三观??他要是不讹诈公司,对方又何必把事实说出来,落得一个声名扫地的结果?颜控毁三观,呵呵。”
“这人还是个omega吧,看资料上说还挺优秀,不好好学习毕业后找个alpha结婚,非要来踩这一脚浑水。”
“omega歧视论又来了?”
“可惜人家的对象也是个omega……”
而事件中心的几人,此刻还在车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尹同光见梁言居然还是看着弹幕看的,刚想走过去帮他关掉,就被对方拦住了。
“没关系,我就看看。”梁言制止道。
我也想看看,你在别人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们会如何评价你,如何诋毁你,又或者,如何赞美你。
你在别人眼中总有着太多的模样,可你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
女记者愣了一下觉得奇怪,但还是顺着原本的计划继续提问:“所以您是承认,关于kb所研发的抑制剂3.0没有问题,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才这么做么?”
季秋换了个坐姿,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提了一下嘴角,笑意却没进到心里去:“当然,无论如何,kb作为行业领袖,对于抑制剂的研发一直走在前沿,的确是造福了广大omega的。”
女记者没想到季秋会突然说这个,但还是很得体地接过话头:“是的。”
“但这跟您道歉的主题似乎没有太大的关系……事实上,你联系媒体声称kb新研发的抑制剂存在问题,直接导致延缓了新药上市的进程。”
季秋轻笑一声。
对方见他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打算从另一个方面继续旁敲侧击:“对了,看资料上说,您跟您的哥哥一样,也是一名omega对吧?”
季秋不置可否。
“那冒昧问一句,作为一个omega,您应该也用过不少抑制剂,而据kb提供的信息,您甚至还是他们在临床试验阶段的志愿者,对么?”女记者看着他,咄咄逼人地继续发问,“众所周知,kb在关于3.0临床试验阶段的志愿者上的待遇非常好,按照记录,你算是最积极的一批,每次都主动去提交自己的数据,在他们给出的条件中,你已经满足了‘终身赠药’这一标准。”
季秋点头:“是。”
“那既然已经得到了这样的好处,终身赠药,已经为今后在抑制剂的花费上省了一大笔钱,而从kb给出的你在临床试验阶段的报告,您也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决定阻碍这件事呢?”
“提出质疑就是阻碍了么?”季秋问了一句。
“是没有,但你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你的观点。”女记者没有松口,又继续提醒道,“以及,季先生这次来的主题不是为了道歉么?”
毕竟季秋在学校通常都有别的称呼,听到那句“季先生”还是让他稍稍停顿了一下。
对方以为他被问倒了,连忙打算跟进:“所以季先生还有什么话是没有说出来的呢?”
季秋很慢地把视线转回来,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有。”
“我确实是来道歉的,”季秋笑着说,“我对kb公司的确造成了一些不良影响。”
专访记者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可算是回到正题了。
接下来就可以按照原本定好的访谈套路走,说不定可以……
“而我也很幸运,能从众人中被挑选出来,成为他们关于3.0的研究员。”
记者脑子里的想法还没过完,就僵住了。
“这是?”
女记者也没想到季秋会突然提到这个,毕竟自从梁宸第一次发声收回实验室后,这个信息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大家都以为在祁城医科大的研究员也只是kb随机委派的而已。
季秋装作抱歉地说道:“可能两边信息不互通,研发组没能将这个消息告诉您。”
好在记者临场应变能力不错,很快说道:“所以您是在研究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不,我在实验的过程中并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问题,甚至说,3.0抑制剂的实验是近乎完美的……”季秋顿了一下,像是才想起来,随意地问了一句,“这是直播对吧?”
对方只能顺着他的话,微笑颔首:“是。既然你也说了,在实验中没有问题,那为什么……”
季秋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但我还想说一些别的东西。”
妆容精致的专访记者很配合地应了一声:“哦?”
“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看,”季秋一边说着,一边将看向镜头,“我的哥哥因为个人体质与一般的omega不同,在用到该公司的抑制剂时,会出现很严重的不良反应。具体表现为四肢湿冷、呼吸抑制。至于公关所说的死因其实并没有错,他的确是死于脊髓损伤,但关键在于,他是在使用抑制剂后出现严重副作用后,在找到公司反映的时候,被推搡下去的。”
“这也算跟他们毫无关系么?”
“而一个几乎快要垄断市场的医疗企业,在知道这件事时,第一反应不是去深究此事,而是想方设法掩盖过去,继续新产品的研究——好,就算他们想要开发新产品的方向是正确的,可是依旧没有吸取教训,认为我哥哥的问题只是个例,更不存在解决方法。就连在3.0的试验中,也没有遵循最基本的实验原则,仅仅是因为对自己的产品太过自信。”
“我知道对于绝大多数omega来说,kb公司的抑制剂都是很好的,所以少部分人就应该被牺牲掉,每次置身于比发情期还要痛苦的煎熬里,都是活该么?”
对方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些,下意识朝对侧的摄像屈起无名指和小指,做个一个挥动的手势。
一直在实时追看的车里,俞正浩短促地笑了一下,察觉到了女记者方才那个动作里的意思。
“她估计忘了是直播了,”他说,“那个手势,是想喊‘卡’。”
梁言还是没有说话,紧紧盯着屏幕里的人。
而还在刷着直播弹幕的尹同光,开始看着观看人数直线上升,评论的风向也开始渐渐变了。
不少人质疑刚才季秋这些话的真实性,也有人开始由这段话思考起来。
而直播是不能喊卡的,因此就算跟最初的设想完全相悖,也无法暂停。
“至于kb曾经给过我们家的那一笔钱……”季秋脸上终于带了些轻蔑,“我这边也也有记录证明,我们一分也没有动,已经全数退还。”
记者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连忙追问:“可你刚才说的这些毫无证据,除了你哥哥还有谁?还有谁会有这样的反应?你现在仅凭着一个人一张嘴就想把风向带回去,未免有些草率。”
季秋从容地拿出两份报告,和之前许一树以及梁言的信息素取样器:“我们之前的声音太微弱,几乎没多少人能听见,但至少我现在手里的就是证据,已经取得当事人同意,且愿意支持后续调查——我们需要更高一级的鉴定机构,来找到关键问题。”
他忍不住捏紧手中的东西,有些画面开始从他脑海里掠过:“你们没有见过他们发情期的模样,就算解决了原始的燥热,却要重新体会到难以难受的呼气困难,他们抓着喉咙发不出声,可他们明明……也只是想好好呼吸而已啊。”
网络平台上,从之前那段话开始,就有无数人陷入震惊中。
“真的会有那种omega吗??”
“太可怕了,那每次发情期是不是都是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好我是个beta卧槽。”
“真的有吗?真的有吗?”
“我好像看到了上面报告的名字,是……梁言。”
“另一个是我们学校的!我认识!”
“这只是信息素初步检验报告而已啊,希望有更进一步的高精端检查。”
“还好3.0没上市……”
记者终于想起来这是直播,收起了想继续喊卡的念头,可无论怎么样,季秋这话一出,风向肯定得变,如果自己再一成不变地按照原定的计划走,肯定得不偿失。
她定定神,只能强行接着季秋的话说:“那你为什么要定一个主题是‘道歉’的专访呢?你完全可以换一个说法。”
当然,如果换了别的说法还会不会有这么大的媒体平台,这就不好说了。
“我是有需要道歉的人。”季秋表情变了变,语气没了之前的强硬,“是我们发现得太晚,也揭发得太晚,无法让更多有相同体质的omega早些发现问题,这才是我需要道歉的对象。”
“所以我希望现在能看得见我的人,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联系我——你们有同样的问题,也许真的不是你一个人在承受这样的痛苦,就算我们是千分之一的几率,也应该被明明白白平等对待,而不是成为被人遗忘的牺牲品。”
记者开始生硬接住话题,仿佛之前那些带了点偏见的逼问不是出自她之口:“那除了因为哥哥,还有什么是让你如此坚持这件事?”
方才一直侃侃而谈的人却忽然愣了一下。
车里的梁言也紧紧盯着屏幕上的人,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细节动作。
季秋眉眼很轻地颤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他的手按在领带的下方,是刚才梁言抓着他吻上来的位置。
很快他的瞳仁里就蓄起了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的温柔,季秋重新看着镜头,笑着弯起唇角,说道:“那就是另一个道歉对象了。”
“我跟他认识不算久,而遗憾的是我又太笨,错过了太多时光。”
“如果时间能再往前些,那我一定要在进校的第一天就找到他,跟他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