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应该谢谢江总才对。”周尤客气地说,“我和那女生有些过节,刚刚确实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阳光太过耀眼,周尤眯着眼仍然受不住,只好微拱着手遮在额前。
她的手白而纤长,在阳光下更是呈现出一种通透的白,淡青色经络顺着微屈指节一路延伸至脉搏处,腕骨分明。
江彻盯着她的手看了几秒,又不动声色移开目光,“你做公关,这都不知道怎么应付?”
周尤稍顿。
江彻偏头,“不要应付就好了,不要和她一起吃饭,也不用搭理她,她不是你上司,也不是你未来婆婆,难道你还要讨她欢心吗?
“又或者,你是为了那个男生,才愿意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维持表面的和平?”
“没有,”周尤下意识反驳,“我……江总,你可能不太明白我们这些普通上班族的处事原则,也不是普通上班族……”
周尤想了想,“江总,我们的生活环境其实不太一样。很多时候可能都是别人在逢迎你,你也不需要勉强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我…顾虑会多一点……”
周尤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又止住话题,回到疏离的状态,“不管怎么样,今天都很谢谢你,江总。”
江彻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于是就顺口接了句,“怎么谢?”
语气还有点儿冲。
周尤怔了怔,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他,很是意外。
不期然对上周尤迷茫的视线,江彻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平日闲暇的时候,陈星宇喜欢抱着手机看美女们的小视频,时不时来上一句,“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就江彻听到这句话的频率而言,陈星宇起码对三百八十个美女心动过了。
有时他在做实验监测,陈星宇在旁边摸鱼,一下午能说三十次,他恨不得反手一只皮鞋砸死这位年轻的行业领袖。
可现在,他脑海中忽然也冒出了这句话。
周尤还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他回神,拇指指腹刮过下唇,若无其事又说:“算了,上车,我送你。”
周尤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有点受惊,手摆成了招财猫,“不用了江总,我自己回去就行,真的不用了。”
“刚好顺路,我要去城东电子孵化园。”
周尤硬着头皮继续拒绝,“江总,你那个车太显眼了,如果被同事看到,可能会误会。”
江彻没说话,只将手腕伸到她面前。
周尤不明所以,看了看他腕间骚包的机械表,又抬头看他。
江彻:“按一下。”
周尤:“什么?”
江彻:“手表,八点的位置。”
周尤犹疑,见他眉峰打摺,也不敢多问,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手表上戳了下。
在她戳下的瞬间,不远处路边一辆白色跑车忽然亮起双闪。
江彻示意她往前走,“我换车了,周小姐你不用担心。”
周尤:“……”
直到坐上江彻的新车,周尤还在想:这手表是他们江星出的新品吗?钥匙藏在手表里……功能不错,挺炫技的,如果全面上市的话,应该可以策划出一些比较有意思的落地活动-
回嘉柏大概要十多分钟,周尤低头,看微信。
临近假期,工作群里也放飞不少。
有人将某当红小生送百万豪车给女友当生日礼物的新闻转到群里,大家一阵艳羡,顺便还讨论了下小生女朋友的黑历史。
周尤眼盲,觉得新闻里的白色跑车和江彻这辆差不多,于是在群里问了句,“这车的钥匙是不是手表?”
很快有人回答,“zoe,你说的那是阿斯顿马丁吧,那手表是积家专门定制的,好几十万一块呢,车也比这个贵多了。”
然后还有人直接甩出张车的价格截图。
等待红绿灯的间歇,江彻转头看了看她,见她一副出神的样子,他问:“周小姐,你又怎么了?”
周尤摇头,“没事,没事。”
就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而已-
城区四处限速,江彻这跑车也开得索然无味,十分钟的路程在这个午后被红绿灯硬生生拖成了二十多分钟。
考虑到周尤的小心翼翼,江彻把车停在嘉柏斜对面的写字楼外。
周尤察觉到这一点,心里有些感激,她解开安全带,正想道谢,手机忽然呜呜响起震动——
是个星城本地的陌生号码,响了好几声都没断。
“喂,你好。”
“喂,请问是周琪的姐姐周尤吗?我是周琪的辅导员闵燕,周琪同学在宿舍和人发生口角,可能受了点刺激,突然晕倒了!现在我们正赶往医院,还要请你马上赶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女老师又紧张又着急,语速也很快。
不知道是不是日光太烈,周尤感觉眼前忽然黑了下,心脏“咚咚”地,像是在往无底深渊坠落。
有一瞬间,她陷入一种失声的状态,明明想应一声“好”,可就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车内本就安静,女老师也没心思控制音量,这通电话,江彻听得一清二楚。
见周尤那张小脸唰地惨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江彻当机立断,从她手里拿过手机。
他沉声问:“哪家医院?突然晕倒,是有心脏病吗?”
“我们准备去市三,这是最近的公立医院了,大概还需要十分钟。周琪她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你不知道吗?你是……”
“市三?那离星安很近,送去星安医院,我们马上到。”
星安是星城心内科最权威的医院,但它是私立,收费很贵,学校之前没考虑过,不过现在人家家属都要求送星安了,他们自然没什么可说,况且,星安比市三更近。
江彻挂断电话后,周尤仍然惨白着一张脸,处于恍惚状态。
“系安全带。”
周尤仿佛丧失了五感知觉,江彻的提醒也置若罔闻。
江彻也不再等,稍稍往周尤的方向倾身,单手撑在副驾靠背上,拉过松紧带,在她腰侧扣上。
周尤动了动手指,意识慢慢回笼。
鼻尖有浅淡的尤加利香,这味道,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周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她们姐妹出生在农村,父母往上数三代都是典型贫农,她们出生的年代,农村妇女也没有很强的定期产检意识和产检条件,两姐妹相差四岁,都是在镇卫生院生下来的。
周尤身体弱,但每每体检,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是单纯的体质不好。
可周琪却在初三中考那年,被检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
此前周琪一直没犯过病,就偶尔会觉得心慌气短,跑完步会很闷,心跳很快,还有点痛。
小孩子大多不爱跑步,跑步后心跳加速本也是正常反应,所以没人在意过这件事,也没有人想到过,她会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我妹妹被检查出先心那天,我脑袋…整个都是空白的,就和今天一样。
“其实我妹妹很活泼,她从小就是班上的文娱委员,经常组织大家唱歌跳舞。
“我记得她上小学的时候,跳《西游记》里面那个天竺少女,然后表演那天我们学校又不放假,她非要我去看,和我撒娇。
“那是我第一次向老师撒谎,我说肚子疼,想请半天假,其实就是偷偷溜到我妹妹学校,去看她跳舞了。
“她站在最前面,动脖子动得特别好,笑得也很漂亮。虽然那会儿没有相机,但我一直都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
“可上高中之前她被检查出先心,我什么都不敢让她做了,老师也什么都不敢让她做,同学怕刺激到她,也会下意识和她拉开一点距离。她一直不说,但我总觉得,上高中后,她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
医院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周尤闭着眼,靠在墙上,轻声回忆。
江彻站在她身边,也抵着墙,双手松松地环抱在胸前,脑袋微低。
安静半晌,周尤睁开眼,望向急救室未歇的红灯。
她忽然说:“江总,我是不是话太多了,对不起啊,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
“没事,”江彻伸手,想拍拍她的脑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又往下,拍了拍她的肩,“你妹妹会没事的,这是星城最权威的心内科医生。”
江彻本来就不是特别感性的人,说话做事,某些时候相当直男。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就感觉不太对劲,好像有点官方,又有点冷漠。
果然,他说完这句,周尤就安静了。
他没话找话,“对了,嘉柏那边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你放心。”
周尤点点头,又是一声很轻的谢谢。
现在这时候,她也没心情去思考江彻帮她请假是用的什么理由,公司的人会不会误会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了。
好像又把天聊死了。
明明上一秒她还有敞露心扉的迹象,这一秒,她就像胆小的蜗牛,又安静地缩回自己的保护壳。
江彻心里有点烦闷,下意识想拿烟,摸到烟盒的瞬间,又想起这是医院。
其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总之就是……好像特别在意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特别在意她用一种怎么态度来对待自己。
已是黄昏,蜜桔色夕阳投进走廊,在地板上留下窗格光影,两人并排的身影也投射在地上,一长一短。
秋日的风在黄昏时分就已捎带凉意,习习吹来,清清冷冷。
周尤穿的裙子,手臂光裸在外,风吹来的时候,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江彻心下微动,他今天穿的白t,出门时有点冷,正好罩了件厚点儿的衬衫外套,他稍稍站直,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脱衣服。
“给。”
周尤目光微闪,看他递来的衬衫,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接,也没有反应。
江彻等得不耐,拿着衬衫,生硬地从她身后披上去。
还带一点点体温。
地板投射的影子里,一长一短两条重合,缠在一起。
夕阳的灵金色光束间,细小尘埃被温柔地笼罩着,静止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