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散发着清甜莲香的姑娘朝他虚虚张开了手臂,顾昀析啧了一声,旋即倾身,仍旧是那种满不在乎的调子:“别乱想一些有的没的,有我在,还能让你手里染血不成。”
余瑶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她本就是在万人鲜血与白骨中滋生的黑莲。
生于至阴至暗之地,心都是黑的。
顾昀析说完,自己都觉出些不妥来,他慢慢地眯了眼。
在余瑶身上,他的初衷总是反复横跳,余瑶并不是他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不能修炼,那就看书,看古籍,看六道录,跟着他在六界走动时,有些不麻烦的角色,他会让她自己解决。
但是现在,又突然觉得,有他在,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出头充高个的时候。
拥抱一触即离。
余瑶垂着眼睫,默默地朝他摊开手掌,白嫩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三颗浑圆的暗黑珠丸,上面遍布着冰霜样式的图纹,温度极低,她气息都轻了些,道:“你先拿去缓一缓,这个有用的。”
顾昀析本来还蕴着些淡漠笑意的眼瞳,倏尔间沉了下来。
他眉头拧起,言语锋利:“什么时候的事?”
余瑶没想能瞒住他,当即实话实说:“那日与九重天大战,我能聚集的能量比平素多了许多,我是准备留下这三颗,等雷劫之后,给财神滋补用的。”
她本就是掌管修复之力的神女,而聚众生之力而起的莲珠,则是伤后的绝佳补品。
聚集莲珠,所需灵力颇多,且需以自身精血为引,余瑶本就比旁人要虚一些,哪怕只是流失一滴精血,都需要她花费两三年时间,才堪堪能补回来。
难怪,前些天,她的脸色白得和糊了几层脂粉一样。
原本只是以为灵力消耗过大,如今这样一看,却另有原因。
“你精血有多的吗?”顾昀析伸手重重摁了摁眉心,问。
余瑶连连摇头,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她道:“汾坷的最后一场雷劫,谁也说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看样子来势汹汹,不好应付。”
“当日我被云烨陷害重伤时,汾坷自身那样的情况,都二话不说给我挤了好几滴精血,我平时没什么用,灵力低微,能拿出的东西也都不是他现在所需要的,恰巧那日天族以十万族人血祭成阵,你将他们生魂赦免后,我所能调动的力量达到了最高峰。”
“所以你就借机以精血相融,斩落三颗莲珠,顺带着瞒天过海,绝口不提此事?”顾昀析的语气有些凉,透着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势。
余瑶呐呐反驳:“我还挺庆幸当时斩落了这三颗莲珠,你看,这不是用上了?生融阎池,那得多疼啊。”
顾昀析顿时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我教你的东西,怎么也学不会,古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术法,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半晌,顾昀析将她手里的冰珠拢回袖袍,不咸不淡地道:“我没那么容易动不动就受伤,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以防万一。”
说完,他又看到余瑶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神,带着些无声的莫名的催促意味,顾昀析沉默了一回,捻起其中一颗服了下去,另外两颗又滚回余瑶的掌心里,他不耐地哂笑一声,迎上那双睁得圆圆的杏眸,到底还是开了口:“剩下的,留给财神补。他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
能让他这么说的,绝不同于一般的小打小闹。
余瑶张了张嘴,才想说些什么,就见到顾昀析压了压唇角,侧脸棱角锋利莫名,“下次别做这种蠢事了。”
余瑶明白,这大概率又是嫌她的蠢给自己丢人了。
她不跟脾气巨大的人论什么高低长短,只是微弯了弯眼睛,过了好一会儿,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顾昀析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余瑶想了想,又问:“那你现在彻底清醒了吗?”
顾昀析懒得回,只是捏了捏她小手指的指骨以示回答。
余瑶迟疑了一会儿,干脆沉了心,侧首问他:“你还记得,天道之力显化的那段时间,你说过的话吗?”
顾昀析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道:“我只是灵力失控,不是智力失控。”
余瑶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的那些……”余瑶捂脸,“我其实可以当做没听见。”
顾昀析步子微微一顿,过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来。
余瑶一颗心提上去,又落下来,现在他这样的态度,她竟不知道觉得该松一口气,还是该黯然神伤。
但好像,这样的顾昀析,才是她熟悉的那个。
冷静,凉薄,轻飘飘两句话掐碎人所有希望。
余瑶将剩下两颗莲珠收起来,她不说话,身边走着的也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就有些尴尬。
余瑶自从第一次和他见面,就没皮没脸的跟在他身边,到现在五六万年过去,头一次,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瑶瑶。”男人眼色纯黑,总是蓄着淡淡威压的眼瞳里罕见的带上了一丝不显山露水的笑意,他长指挑起余瑶耳侧的一缕长发,绕到手指上,又蓦地松开,问:“你方才说,想我说些好听的哄你?”
“我这十二万岁生辰马上就要来了,赶在这之前,想成个亲。”他一边说着,又一边将手指上绕着的乌发绾到她的耳后,神情极认真专注,黑发黑瞳,声音带着些天生的凉意:“没哄过别的姑娘,你教教我,嗯?”
余瑶神情有些发愣,而后不知想起什么,蓦地回神,迟疑地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问:“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她虽然不敢明说,但言语和动作都刻着一行大字:我怀疑你又被邪气入侵了。
顾昀析脸色变戏法一样黑了下来。
他笑了一声,将大半个身子都重量都压在余瑶的肩上,对上她有些疑惑的目光,男人扯了扯嘴角,懒洋洋地回:“方才被蒲叶扫了一掌,有点疼。”
余瑶垂下眼睫,一边搀着他一边小声道:“先前才说没那么容易受伤呢,这不是,隔三差五的就出事,我老早就跟你说了,越厉害的人越得低调,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我都懂,你总是不听。”
顾昀析被她蠢得彻底没话说了。
他闭了闭眼睛,在回到正殿坐下之后,伸手将凌洵勾了过来。
余瑶想听他们说些什么,就见顾昀析抬了抬眼皮,指着无语望天的财神,道:“诺,你会说话,就多开导开导,别雷还没劈下来,就把自己先郁闷死了。”
余瑶看过去,发现财神的脸色确实不好看。
她一走,凌洵全身就绷紧了,他悄无声息地离顾昀析远了一些,扯了扯嘴角,道:“上回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打也挨了,这几天我可没干什么事。”
顾昀析颔首,示意他别紧张。
“说说,平时你是怎么哄琴灵的?”半晌,他调整了下坐姿,问。
两人之间布了个小结界,其他的人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凌洵一脸疑问:“我为何要哄琴灵?”
“你喜欢她。”顾昀析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避讳的话。
凌洵头皮发麻,飞快地否定:“没有喜欢,我拿她跟瑶瑶一样,都当妹妹看。”
顾昀析这下蹙眉了,他将凌洵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问:“还没行动?”
凌洵再一次否认:“我真不喜欢……”
顾昀析伸出手指打断了他的话语,他说:“行了,你回去吧。”
凌洵:“???”
呵,就这种狗脾气,难怪连小傻子余瑶都追不上。
能追上才奇怪。
凌洵回到自己的竹椅上,才坐上去,琴灵就过来问他:“顾昀析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和瑶瑶有关,我刚刚看她和财神都心不在焉的,互相安慰,我都插不上话。”
“没事。”凌洵目光有些复杂,“瑶瑶就不用我们开导了,汾坷是怎么了,突然就颓了,这马上就要渡雷劫了。”
琴灵原本绑着的马尾散了下来,长发如瀑,温顺地落在肩侧和腰际,不知名的暗香浮动,凌洵不由动了动手指,垂眸笑道:“能有什么原因,你看蒲叶,直接瘫在那趴了,你要是告诉他也有结道侣的心,他只怕能当场撒泼。”
琴灵也跟着浅浅地笑了一下,冰雪消散,满目温和,“那还是算了,我就不刺激他了,实在也这么大的岁数了,这性格真是一点儿也没变,我还以为西天修佛,多少能改改的。”
凌洵:“他那可不是修佛,那纯粹是在荡游六界呢。”
说话间,沉闷的雷声开始以某种频率聚集,顾昀析目光微凝,开口道:“来了。”
财神瞬间将余瑶推开,飞身掠到半空中,蓬莱岛的后边,是一望无际的轮渡海,那是扶桑多次测过的,最适合财神渡劫的地方,湖中的生灵早早得了消息,能上岸的上岸,不能上岸的就搬到旁边小一点的湖泊里。
第一道惊雷成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开,眨眼间已至眼前。
小兔妖紧紧跟在财神的后头。
整个天穹都被紫青的雷电给霸占,暴雨倾盆而下,扶桑开启了蓬莱岛的护岛大阵,堪堪挡住了第一击。
财神转身,面色凝重至极,他隔空,朝他们喊了几个字。
——别开大阵。
余瑶看懂了,她似有所觉,抬眸细看天穹,发现已有雷电,隐隐朝着他们的方向汇聚。
“他的雷劫,还得他自己抗。”在场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话。
扶桑叹息一声,没有再开护山大阵。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暴雨如注,搅动着墨色浪潮的轮渡海上,财神和兔妖化作两个小小的黑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大浪掀翻。
第二道雷劫,蓄足了力,顺势而下。
余瑶的耳边只剩下轰隆隆的雷声,她眼睛也不敢眨,没过多久,又好似过了很久,耳朵上突然传来冰凉的刺骨的寒意,她后知后觉地抬眸。
顾昀析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别看。”他声音有些低,又像是压抑着什么难言的情绪。
余瑶的心,咯噔一下,悬在了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