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王欢卸去了一身的疲惫,换了身衣服,看样子又要出门干活了。
苏念趴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本来准备趁他离开后,再偷偷搜索一下屋子,万一能找到他昨天的工钱呢?
一回头,看见王欢手中握着根绳子,站在床前犹豫了许久。
绑吧,绑吧,反正你走了我就把绳子磨断。
苏念如是想着,乖巧地探出脑袋。
谁知王欢居然放弃了绳子,徒手把她抓了起来:“小狸花,今天一起去干活吧。”
苏念奇怪地看向他,眨了眨眼:“喵呜。”
“省得你一个人又拆家。”
苏念虽然很不服气,但是转念一想,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来熟悉周围环境。
于是,她乖乖趴在王欢的怀里,跟着他出了门。
冬日清晨,空气清冷,极目远眺,白雾朦胧。
苏念一边缩在王欢的怀里喘着热气,一边才诧异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不难发现,这是个生活水平很差的村子。
泥泞不堪的土路两侧的散落着零星红砖黛瓦的平房,更多的则是低矮的木屋与茅草屋。她本以为王欢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穷人了,但似乎他这个经济水平在这里还算不错,村子里住着茅草屋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直接睡在牛棚里!
曾经她一直以为魔界经济凋敝,民不聊生;而凡间生活,多如长安城、万仙盟一般,安居乐业。现在看来,在对于凡间的认识问题上,竟然是她浅薄了。
晨风吹过,阵阵凉意袭来,王欢加快脚步,在走过一段蜿蜒曲折的山路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白虎山的工地。
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灰尘,工具敲击岩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来来往往的工人们一律戴着面纱,穿着灰褐色的破旧棉衣,或背着装满土石、木料的背篓,或弯腰推着装满水泥、红砖的推车,沉默地走在路上。
偶尔被尘埃激起一阵咳嗽,然后他们就一边咳嗽一边继续走,没人看得清他们面纱后的表情。
苏念一对爪子扒拉着王欢的衣襟,默默垂下头,心情略显沉重。
她是魔界少将军,凡间黎民并不在她管辖范围内,但这并不影响她触景生情。
她做少将军的时候,华服美食享用无穷,全然不为生计发愁;而现在当了一只猫咪,顿顿挨饿,饥寒交迫,说到底当将军还是当猫咪,壳子里的魂魄都是一个,可一个生灵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和她自己的关系有多大?跟周遭环境的关系又有多大呢?
她记得,几百年前在魔界书院学《三界史话·地理志》这门课程的时候,她师父池故渊曾经提到过两处三界古战场遗迹。
一处在魔界的归墟之地,另一处就在凡间的白虎山上。
这两处原本都是灵力汇聚,奇珍繁盛的修行圣地,却因为是上古战场遗迹,恐有神祇、凶兽作祟,不得不设下重重封印加固,周遭也被限制了发展。
倘若没有战乱之忧,此地会不会也能有一番繁荣景象?
曾在归墟之地修行百年的苏念回想起诸多往事,心情低落得差点流下几滴眼泪,头顶却传来一阵不知名的轻快小调。
她抬头,只见王欢嘴里叼着一根草,逛大街一样地走在满是泥泞的小路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从工头那里领来了早饭,是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苏念翻了个白眼。
别人不提,王欢是真的饿死都活该。
然而,正是“活该被饿死”的王欢掰开半个包子递到了苏念面前。
从相识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挨饿的模样,仿佛吃不饱饭的只有小猫咪而已。
苏念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啃起包子,直到听见一声粗犷的吆喝:“王欢,快点儿,咱们要去开工了!”
“来啦。”王欢三口两口吃完包子,抱着猫咪往人堆走去。
一个块头很大的青年打量着苏念,皱眉问道:“欢哥,今日怎么把猫也带来了?”
他是王欢的工友兼邻居,名叫阿七。
王欢:“忘了给小狸花准备吃食,怕它在家被饿死。”
阿七:“你就这么抱着它?”
王欢:“之前用绳子栓过,被它磨烂了,索性不浪费绳子了。”
阿七:“我这有链子,帮你把猫栓外头吧。”
王欢摇了摇头,往苏念的猫脸上扣了块白纱:“不能让它白蹭工地的伙食!”
苏念:人言否?
按照工头的吩咐,每十人为一队,共分出东南西北中五条线路,中线负责修建中央祭台,剩下四组则蜿蜒至白虎山的不同方向,去修缮四方布阵坛。其中因为北方布阵坛要建在山洞中,施工难度大,环境差,算是最为艰苦的一份工作。
让苏念意外的是,王欢居然主动选择去北线工作。
十人小队越走越偏,最后停在了一个偌大的山洞前,往里面喊一嗓子回音或许还能听见回音。
看来,这个祭坛的规模比苏念想象得要大得多。
王欢将半张脸用白纱布蒙了起来,扛着把铁锹,提了盏油灯,带着猫咪进了山洞。
山洞中目之所及,是布满青苔的石头,几人合力将碎石铲上推车运出,继续向山洞尽头走去。
随着位置越来越深,前方的道路越来越狭窄,只能容纳两人通过。
王欢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散步一般地往里走。
但默默趴在他肩膀上的苏念逐渐开始紧张,前方的洞穴深处漆黑一片,而身后的来路也随着灯光的远离而一寸寸归于黑暗。
作为一个曾刀尖舔血的将军,她自然知道此地没有危险,可这并不影响她自己吓自己。
死寂的环境,让她想起了在归墟之地修练的日子。
那里暗无天日,煞气缭绕,鬼泣之声久久不散。而她要做的,是吞噬煞气,炼化怨念,提升境界。其中最可怕的,不是对抗煞气与怨念时候的痛苦,而是在一股煞气消散后,她精疲力竭等待另一股煞气出现时,面对未知与黑暗的无力感。
“王欢,你走慢点呗。”跟在王欢背后推车的阿七忍不住开口,“这洞穴深处怪阴森的。”
王欢无情地嘲笑道:“你怕个屁。”
阿七反驳:“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要是出事儿了,一家老小可就完了。”
王欢气定神闲:“来时的路都探过了,就算有事,也是我在前头,你把心放肚子里。”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响,应是山洞出口处的工人不慎弄翻了推车。
阿七闻声,手里一抖,煤油灯跌落在地,瞬间熄灭。
“王欢……”阿七一个箭步凑到王欢身边,一手跨住他的胳膊,颤着音道,“我记得之前小的时候我母亲给我讲过一个石头怪的故事,他们是被山贼杀死在山洞中的商旅变成的,因为执念不散,化为厉鬼,可以在岩石里移动,在你靠着墙休息的时候,它们就会从你背后伸出手。你说,我们是不是遇到石头怪了?”
“这里空气稀薄,我看你还是少说两句,安全些。”
王欢举着灯,满脸嫌弃地推开他,却惊奇地发现,他的小狸花在肩上像是死了一样的僵硬,眼睛里居然带着一丝惊恐。
王欢很没有风度地笑出了声。
他把它放在眼前端详,黄白相间的毛色,宝石一样的眼睛,红红的鼻头,圆滚滚的脑袋,倒是可爱又漂亮。
这只猫咪其实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前几天下午,它突然出现在林子里,摸上去暖暖的,他就顺手把它捡回家养着。
他之前没养过猫,并不知道猫的智力到底有多高,但他手里的这只看上去倒是挺聪明的样子。
“阿七。”
王欢恶趣味地伸手拍了拍阿七的肩膀,一脸严肃地指了指对面的石壁,小猫咪看了他的动作,也回过头去。
墙壁上,昏黄地灯光映出一个张牙舞爪比划的身影,王欢在背后压低声音,幽幽说道:“你看,石头怪来了。”
“啊——”
伴随着阿七惊恐的叫喊声,小狸花果不其然地又抖了抖。
王欢一阵大笑,怀着异常愉快的心情,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苏念被他吓得够呛,正准备挥起爪子去殴打王欢,就被王欢一把抓住,放到了地上。
他指了指一旁挖石头的阿七,又指了指苏念面前的石头:“小狸花,开始工作吧。”
苏念气炸了,本想转身离开,可是看看那黑黢黢的来时路,又认命地凑到王欢脚边,勤勤恳恳地刨起了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