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感到难以置信,他很想问问中校大人:你到底是怎么从一个英俊潇洒、气质出众、显然涉世未深、连场面话都不太会说的二十来岁小青年身上,看出“杀伐过重”这四个字的?
但沈用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绝不会跟人开这样的玩笑——或者说,他从来就不开玩笑。
更玄幻的是,一般而言,沈用晦识人很准。他有一种近乎第六感的分辨能力,总能从人的一堆表象中找出其真实一面。
幸好,听他的语气,对这个迟迟出口的结论,是有几分不确定的。
即使现在是乱象丛生的末世,袁彬还是不愿意相信,不到半月,担得起“杀伐过重”这种评价的人,已经烂大街到随便问个路都能遇上了。
不过,要是他看得到严昭著现在在做什么,一定不会产生这些想法。
他们走后不久,严昭著便换身衣服下了楼,在教工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终于,他找到了那样东西——一辆低调普通的黑色大众汽车。
凑近车窗观察了一下,果然,这辆车的玻璃贴膜是完全不透光的。他直接拉开车门,神情自若地迈腿坐进去,另一条腿相继收入,嘭地一下,关死了车门。
车内,赫然陈列着一批种类驳杂、数目不一的现代武器!
热武器的数量他心中有数。自动|手|枪、霰|弹|枪和冲|锋|枪都有几支,甚至还有一挺轻|机|枪;自制|猎|枪数目最多,堆垃圾似的堆在车座下面,旁边还放着一小堆自制榴|弹。
冷兵器却不太令人满意。花里胡哨的匕首,半长不短的军刺,塞了整整一包,里面最长的一把冷兵,是四十来公分的开|山|刀。这么近的距离去砍丧尸,它爪子都要伸到人背后去了。
只有几把不起眼的工兵铲,和一把70米射程的半自动十字|弩比较实用。
工兵铲可劈可砸,进能攻退能挡,停下还能挖路障,自带锯齿撬棍功能,折叠便携,堪称末世出行必备物资。十字|弩最大的优点则是静音,可以发射多种|弩|箭、钢针和钢珠,虽然射速比较慢,但是近战攻击威力大,精准度高。
不过,还是需要搜罗一些长兵,他心里想着。
由于操作困难又不实用,现代冷兵器体系中几乎没有纳入长兵,只能去寻些开刃的仿古刀剑。
一把足够长的冷兵器,在末世中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自不必说。
末世降临前,严昭著在医院里一共打出去三个电话。其一是委托高寒购买物资;其二是让齐东晁给一个叫刀三的军火贩送钱;其三就是向刀三购买这批武器,让他直接送到z大教工公寓附近。
这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大众在这里沉默地停了将近两周,没有任何人发现它内藏乾坤。
严昭著并不是放心刀三的人品,而是当时实在没有办法。事实上,他之前对刀三这号人物仅是听说,知道对方是z市地头唯一能搞到零散军火的人,这次如果不是诚意太足、直接提出先付款后交货且不必碰面的话,刀三绝不可能跟他这种小虾米做生意。
吃完午饭,齐东晁扶着高寒坐回床上,准备给他换一圈绷带。
高寒阻止道:“算了吧,药早用完了,纱布也没剩多少,你天天出去打丧尸那么辛苦,还是留一点备用吧。”
“不勤换绷带的话,会感染的。你的眼睛本来就没及时送医,好不容易撑过发烧,伤口也结痂了,这时候最不能松懈。”
“感染了……又能怎么样呢?”
齐东晁拆绷带的手蓦地一紧。
“别说这种话。”
“我看不见了,大晁,你知道在末世,看不见了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知道。”
高寒对他的固执置若罔闻,耐心地说着,“可是我会成为你的拖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世道,作为一个瞎了眼的废人,永远只能攀附别人而活,是一件多么累的事?”
“我能保护你。”齐东晁执拗地说。
高寒认真地道:“大晁,你要明白,我这不是为你着想,也不是在自暴自弃,我是真的认为,如果不能痛痛快快活,就只能痛痛快快死。我宁愿像个人一样死去,也不愿像条狗一样地活着。”
“什么玩意儿,要不要这么文艺?”对面的人嘲讽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一向是这样的人,但我不是。我想要什么东西,就一定会牢牢地抓紧他,哪怕苟延残喘,也在所不惜。所以,我不会放弃,你想都别想。”
高寒被那股逼人的视线盯得很不自在,不得不侧过头去,不愿看他。
齐东晁的语气软化了下来,“而且,我们也没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你别忘了,教工公寓那边还有整整一套房的物资呢……我是说,万一,老严他……”
他顿了一下,又道“算了”,认真地给高寒拆起绷带来。
气氛一时变得沉静,直到门口处传来“啪”的一声。
齐东晁回头,顿时站起身,疾言厉色道:“是你,你怎么在这?”
门口站着一个一头黄毛的瘦高个,手里拿的东西掉到了地上,他也不急去捡,而是对着房间里的人,意味不明地一笑。
这个人的名字叫陈诚,末世前是这所学校的校学生会主席,现在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是学生自卫队的大队长、一把手。
末世前,高寒身为校会副主席,却在工作上处处压他一头,令他早就感到不满。末世后,又发生了一系列事情,使他极度厌恶高寒二人。他们目前在校内的尴尬处境,有一大半是陈诚煽风点火导致的。
陈诚虽然长得小鼻子小眼、白白净净、一副秀气小姑娘模样,性格可一点都不小姑娘。而且他有一项令齐东晁无比羡慕的本事,那就是能对装逼收放自如。
俗称欺软怕硬,捧高踩低。
比如现在,他自认已经高高在上,便端着一副骄矜范儿,“康衡呢,不是说回来了吗?怎么没在宿舍?”
“我们怎么知道。”齐东晁简直懒得理他。
放在往常,他肯定还要纠缠几句,非把人逼得火冒三丈才开心,可是今天,他只是不屑地“切”了一声,“要是他回来,你告诉他下午三点到办公室开会。啊,对了,你们宿舍有机械表没有啊?不会不知道下午三点是什么时候吧?呵呵呵呵。”
说完,就走了。
齐东晁骂道:“神经病,一天到晚gay里gay气的。”
陈诚走远了没有听见,事实上就算听见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现在满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教工公寓那边还有整整一套房的物资呢……整整一套房的物资呢……一套房的物资呢……物资呢……”
走神没注意看路,他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顿时一个趔趄。
抬头一看,他惊讶道:“严昭著?你怎么回来了?”
“什么叫我怎么回来了?”严昭著很奇怪,“请问你是?”
他并不认识陈诚,这也正常,他连院学生会都没进,自然不会跟校会有什么交集。
不过陈诚却认识他,而且知道末世刚来那几天,他是不在学校的。
“你从看守所跑出来的?”陈诚还是很诧异。
严昭著:“神经病吧,我为什么要进看守所???”
陈诚不说话了,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刚刚齐东晁在说“整整一套房的物资”时,提到了“老严”两个字,这批物资莫不是跟这个人有关系?看来要抓紧时间去找了。
严昭著望着神经病匆匆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走进久违的宿舍,见里面居然有人,他正要抬手打个招呼。
这时齐东晁已经把纱布拆下,起身去拿新的,移开了挡在高寒前面的身子。
严昭著整个人怔在那里。
依旧是那副熟悉的面容,细皮嫩肉,尖俏下巴,三庭五眼的比例恰到好处,仰月唇、悬胆鼻,唇珠垂露,鼻尖微翘。放在往日,配上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可谓是一副雅致温柔、清风朗月的长相。
可是现在,他的那双桃花眼……呢?他的眼睛,到哪里去了?
流脓结痂的空洞眼窝,里面只有两团可怖的烂肉。
高寒抱着一只轻松熊,安静地坐在床上。
严昭著将手摁在门板上,轻微的闷响声被他听到,他侧了侧头,问道:“门口有人吗?”
齐东晁回身,顿时惊喜异常,三步两步蹦到前面,一拳头锤到严昭著胸口上,“你个傻逼,可算是回来了!”
两个一米八几的汉子抱在一起,场面看起来特别ga……感人!
“是谁……是严昭著吗?”高寒把轻松熊放在一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齐东晁连忙回去扶住他。
“是我,我回来了。”严昭著上前抱了抱他,语气很认真,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怜悯,态度跟从前别无二致。
齐东晁开玩笑地按了一下他的脖子,“你怎么又帅了?这个小脸白的,跟瓷似的,在医院是不是顺便还打了几针玻尿酸?”
“老严变帅了?”高寒听着,“不能啊,以前就是地表最强男神的长相了。”
“以前那算啥,那也就是帅,现在是帅得合不拢腿,帅到飞升了。”齐东晁摸着下巴,打量他,“你可以把网红业务拓展到外星球了,我说真的。”
严昭著哼笑道,“这个倒不劳费心。以及,那个词是帅得'让人'合不拢腿,麻烦这位同学说话的时候不要缺胳膊少腿,谨慎一点。”
“你得了吧,语死早还爱嘚吧嘚。满分作文大佬?”齐东晁说道。
满分作文是严昭著高中时的梗。他从小长在国外,高中才回国上学,所以语文一直不好,有一次作文破天荒得了满分,全班震撼,后来才知道是老师给错了。
那个时候,高寒是严昭著的“一帮一结对学习同伴”,高寒教他语文,他教高寒英语。
他们两个不仅是大学同学,也是高中同学。
高一时的严昭著,是一个孤僻、阴郁、满身戾气的问题少年。他的三观、思维、逻辑模式与周围人截然不同,从不肯主动与人交流,抗拒一切善意,面对任何问题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暴力。
他的母亲黛弥尔,生活在精神力体系高度发达的世界。潜意识模拟教学,对她而言,是获取知识效率最高的途径,也是整个蜃西最普遍的教育手段。她永远都不可能了解,让一个未曾修炼精神力的孩子,从七岁开始频繁面对这种教学,内容还是末世生存,会对他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全班同学对严昭著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新奇,到最后的冷漠,中间转变只花了半个月时间。最后还肯跟他一块玩的人,只有高寒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