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和齐东晁搂着胳膊又说了半天话,眼见太阳西落,严昭著两人才磨磨蹭蹭地从屋里出来。
高寒嘲笑他:“生死关头搁窝里孵小鸡,你就可劲儿作吧,我随时预备着给你收尸。”
严昭著此刻笑得一脸餍足,显然心情极好,闻言立即抱住沈用晦的胳膊,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上,故意恶心人:“人家和老公感情就是这么好,有什么办法嘛,小寒寒,你是不是嫉妒啦?”
高寒大怒:“瞧你那娘们儿唧唧的样!”
沈用晦耳廓半红,用精神力传音给严昭著:“不错……值得表扬。”
“表扬什么啊,”后者心思一转,忽而道,“老公?”
沈用晦酥了半边身子。
严昭著笑得巨贼,“口头表扬谁稀罕,有奖励吗?如果奖励吸引人的话……我可是会奋力争取的哦。”
“喂,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孵小鸡的?”不明就里的只有齐东晁一个。
“想知道什么是孵小鸡啊,”严昭著说,“让阿寒给你解释去。”
“滚滚滚,”高寒脸颊微红,“你们现在什么情况,难道变异还能中途退回去?”
沈用晦好端端站在他们眼前,瞧着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等等,”齐东晁忽然道,“他的、他的眼睛……”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人抬头看他,清澈透明的瞳孔突兀暴露出来。
“哇啊!!!”齐东晁汗毛倒竖,怪叫一声,“什么鬼,变异已经完成了吧!你现在是个丧尸吧喂!”
严昭著耸肩,“话虽如此,除了需要带美瞳之外,其他地方跟人类没有半点区别,心脏还在正常跳动,身体各个器官完好无损。只不过,他现在全身带毒,而且……”他指了指对方的头,“这里,多了个晶核。”
要知道,异能者的晶核是长在肚子里的,丧尸的晶核是长在脑子里的。
而沈用晦,现在全身上下一共有三处能量源:精神海、异能者晶核、丧尸晶核。
确切地说,只有后两者是能量源,精神海则是一种能量场。
像这种既是精神力者、又是异能者、又是丧尸的情况,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但严昭著森林木上一次见到的,是一条狗。
那是一条名叫毛毛的萨摩耶,时常陪同它的主人——z大的一名老教授——一起上课。主人离世后,它并不曾忘记过往相伴度过的日子,那些画面始终停留在它的脑海里,并且日日思念……竟然在这个不知不觉的过程中,完成了精神力模型的建设,一只脚踏入精神力修炼的大门。
毛毛的精神力气团何其庞大,定是因为它每时每刻都沉浸在精神力模型中,不知不觉把所有记忆都变成了精神力场景,这必然造成一个令人唏嘘的结果——
毛毛是一条生活在过去的狗。
老教授去世后,它就始终生活在过去的精神力幻象里,清醒时间很少。
但也因为这个,它成为了半个精神力者,得以残留一丝精神力簇,至今仍缠绕在它的晶核上。
由于晶核升级速度太慢,严昭著已经很久没有使用它了。这颗晶核,便是另外一个集精神力、异能能量、丧尸能量三者为一体的东西。
三者到底是什么关系,至今仍不得而知,那或许是个极其重要的奥秘,又或许只是一缕臆想……
“等等,”高寒想到两人刚刚在屋里做的事,面色突变,“他已经变成了丧尸,那你……”
严昭著耸肩,“没什么感觉,我猜,大概是基因护盾已经进化完全了,可能再也没有变丧尸的机会了。”
高寒听完松了口气,接着又气又好笑,合着这家伙还挺遗憾的?
“现在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沈用晦想了想,他心里顾虑颇多,但没直接反对。
不过,回去的路上,他还是嘱咐道:“昆汀临走前让我去找他,信誓旦旦,想必是有什么筹码。我总觉得,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切……不理他。”
“……他不会善罢甘休,如果逼我不成,或许会亲自找上门来。”沈用晦说,“其实我有个想法,他对精神力这么了解,会不会有治疗灵芝的办法?”
严昭著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懒下去,整个人都恹恹的,“再说吧。”
他像小兽一样缩过来,沈用晦从善如流地以怀抱接纳,两人心知肚明,今后免不了还有一场与昆汀单独的会面。
四人坐在越野车里,齐东晁在前头开车,高寒坐在副驾上,忽而开了口:“刚才我和大晁说到……”
“说到什么?”
“昆汀有句话比较奇怪,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他复述道,“他说我们的假想,我们猜中了宇宙的构造……”
严昭著道:“啊,是吗……”
“为什么反应这么平淡?老严,你真的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我想到了,可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好似事情本来就该是这么一个结果……它注定到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这……”
“喂!”坐在前头的齐东晁不满意了,“你们两个又在打什么哑谜啊!高寒,你瞧瞧,你瞧瞧,谁才是你男朋友?搞得像你俩是官配似的,沈用晦,你也不管管。”
“专心开车。”沈用晦不为所动。
高寒噗一下笑了出来,“你自己智商跟不上趟,怪我们咯?”
“……我智商跟不上,体力可好得很,回去就叫你领教领教。”
“其实并不复杂,”严昭著看着沈用晦,这话是解释给他听的,“我跟你说过,我们宿舍四人,曾经一起创业,做了个游戏类的app,你还记得吗?”
沈用晦颔首,虽然他不明白这和目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那个游戏的名字,叫‘小宇宙’。说起来好笑,我是个半路出家的,加入纯粹是为了好玩,至于阿寒他们三人,也并不是为了赚钱、或功成名就这类的理由,才搞这个项目。”
“那是为什么?”沈用晦配合地问。
“为了一个想法。”
“想法?”
“是……小四偶然提出的奇思妙想,阿寒很感兴趣,他们一拍即合。”严昭著缓缓说道,“这个app是这样的:每个注册用户,都是元宇宙中的一方小宇宙,小宇宙之间以黑洞白洞连接,每一个用户都可以通过黑白洞来丢弃或获得其他宇宙中的物质,借由这些物质,用户可以布置自己宇宙中的星球,不同元素组合的星球会有不同作用……人们可以邀请好友到自己的宇宙中做客,也可以偷偷潜入别人的星球做一些互动,或者只是在黑白洞中漂流,走到哪里算哪里……”
“乍一看,这像个建设经营类的游戏,但我们更希望把它打造成一个社交类的游戏,这涉及到一些其他设定,但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这个理念。”
“小宇宙的理念吗。”沈用晦问。
“我们把它称为……泡沫迷宫。这就是,这就是所谓的我们的假想,如果昆汀从康衡那里得知我们的想法,那他得到的一定是这个。”
“这要是在一年之前,我一定会告诉你,这个想法有多么天马行空,多么不着边际,但现在……我打算好好跟你描述一下,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奇思妙想。”
沈用晦洗耳恭听。
“宇宙中存在两种奇特的天体,黑洞和白洞。通俗来讲,黑洞引力极大,所有靠近的物质都会被它吸入,连光都无法逃逸。白洞的性质截然相反,它无时无刻不在向外喷发物质。”
“设想一下,如果白洞是存在的,那么它喷发的物质从何而来?黑洞只进不出,白洞只出不进,前者可以解释,后者却是凭空造物的神迹,这是不可能的,这些喷发物质一定有来源。不如大胆假设,这个来源就是黑洞,黑洞吸收的物质,经由时空虫洞转移,在白洞中喷发了出来。”
“推论到了这里,都是基于假设而形成的,至于后面的想法,更连推论都称不上,只是我们四个自娱自乐的幻想而已。我们幻想了一下,如果黑洞和白洞之间的确存在一条时空虫洞,它非得是架设在宇宙中的吗?如果它架设在宇宙和另外一个宇宙之间,会不会更加有趣?”
沈用晦了悟,“这就是所谓的泡沫迷宫。”
“没错。”
严昭著举起手来,双掌张开,缓缓向上捧起,将一副前所未见的宇宙图景捧在了众人面前。
“元宇宙是一锅沸腾的热水,小宇宙便是当中的气泡,每一个宇宙气泡上,都插着无数的虫洞管道,这些管道以黑洞为入口,以另一个宇宙的白洞为出口,连接两个宇宙,不断在宇宙间进行着物质交换。无数的宇宙气泡产生、上浮、破灭,虫洞管道也随之交错纵横,纠缠不分,形成一个巨大的泡沫迷宫。”
“很巧合的是,这套理论恰好能解释宇宙膨胀之谜,那就是因为,我们所在的宇宙是一个新兴不久的婴儿宇宙,还在‘上浮’的过程中,白洞数量远大于黑洞数量,所以获得的物质比失去的物质要多,体积也在不断壮大。等壮大到一定地步,白洞就会相继蒸发,之后轮到黑洞……”
刹那间,沈用晦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或许会有那么一天,宇宙中所有的白洞黑洞,全部都蒸发了……”
车内气氛,陷入诡异的静默中。
只有齐东晁仍不明白,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excuseme?诸位大佬介不介意照顾一下我这个智障儿童,把话说明白一点?”
高寒:“老严解释过热寂理论的,你不记得了吗?”
齐东晁:“不好意思,我智障的程度可能比你们想象的还深一点。”
“没什么,这本身就过于匪夷所思。”沈用晦说,“在泡沫迷宫的假想中,一旦某宇宙的黑洞白洞全部消失,这片宇宙就关闭了与外界的物质交换通道,彻底封闭起来。”
一瞬间,齐东晁寒毛倒竖。
他叫道:“封闭系统的熵永不减少!”
这就是热寂的开始。
那些事是同时发生的:热量自发从高处往低处流淌。井然有序地排布成宏观物质的微粒开始解离、分散。一切事物,都在往趋于混乱和平均的方向发展。而根据那条绝望的熵增定律,一旦系统封闭,这个过程就永不可逆了。
最终,宇宙中的温差消失了,处处温度相同,小到不可拆解的粒子绝对均匀地分布在每一个角落,一切宏观的微观的连续的量子的运动,全部停止了。
宇宙或许会陷入永恒的寂静,或许会被撕裂、彻底毁灭。
像浮上来的泡沫一样,一些苟在碗壁瑟瑟发抖,另一些“噗”一下碎了。
齐东晁想明白了,如坠冰窟。他是个不信命的人,如今这种“不信”已几近粉碎,这世上是真正存在“命运”这种东西的,现在他懂了。
这种“命运”,并不是谁谁谁遭了避不开的难,某某某做了不得已的事,它不是红尘中的悲欢离合,不是智慧动物矫情的互动。人间事不如意者十有**,其中最最最最大那桩,依旧脱不开“人间事”的范畴,相比起真正的命运,那是何其渺小……或者说微观的。
真正的“命运”是什么?如果把熵增定律好生用人话翻译出来,它是可以这么表述的:一切繁华必定湮灭。这难道不是命运吗?
请注意,这不是一个故作文艺、无病呻吟的句子,而是一句断言,是一条科学推理。
物理学千头万绪、千丝万缕、千方万向……不论顺着哪个方向走,一路上都会抓住无数定律、公式,它们简洁明快,带有无与伦比的韵律和惊心动魄的美丽,它们就是命运,一条条一件件,都是宇宙间不可违逆的命运。物理学就是命运。
……
——上述种种,来自大晁同学杞人忧天的脑内小剧场。
瘆人的寒意灌透了四肢百骸,他仿佛觉得自己正在坠落、坠落、坠落……
高寒在他眼前使劲儿挥手,“你丫给我醒醒,齐东晁,你开着车呢!”
“啊!”齐东晁一个激灵,恐怖的坠落感戛然而止,然后他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车人都在无语地望着他。
“失误……”他伸手一擦,一脑门子汗。
如此失态地陷入悲观情绪,其实实在怪不了他。
在今天之前,谁也不能妄言宇宙究竟是不是封闭系统。热寂理论只是随口一提的疑点,他们四人的宇宙构想更是茶余饭后的玩笑。
但今天,昆汀随意的几句话,将玩笑般的构想推入了现实。
那个万籁俱寂的未来,明明遥不可及,却一下子扑面而来。
齐东晁震撼莫名,那种一直以为自己平凡渺小,却陡然接触宇宙灭亡之命题的震撼,根本不是言语能形容出来的。
其实何必杞人忧天?宇宙灭亡那么宏大的命题,是昆汀那种永生不死的存在才需要考虑的事,和普通的地球屁民实在没有关系。
应该没关系……吧?
严昭著突然宣布:“诸位,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昆汀没在开玩笑。”
“是的,是贼老天在开玩笑……”
“不,我的意思是说,地球不属于太阳系,这件事,昆汀没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