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到酒店时，已经是傍晚了。
冬季里，太阳早早落山，夕阳的余晖，给身边的皑皑白雪镀上了一层金边。
唐筝居住的酒店楼下，有家不错的甜品店，她路过，刚好进去，准备给孩子们买点东西吃。
甜品店除了售卖现做的点心茶饮之外，还提供堂食，把店面的一半腾出来，装修成经典的北欧风，倒也雅致。
唐筝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餐的功夫，顺便拿出手机，整理一下自己的工作软件。
原本打算在苏黎世滑滑雪，度个假，马上就回榕城去的。结果出了厉北行的事情，眼下好长一段时间，怕是不能回公司了。
所以这段时间，唐筝只能网上办公，和股东们开视频会议。
眼前光影一晃，有人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
她抬眼，竟然是纪圣泽！
妹妹出了这样的事情，纪圣泽这几天看上去也憔悴很多。
他平日里很宠爱这个妹妹，之前之所以对厉北行处处优容，也是因为他是妙妙生父，而且纪圣泽觉得他是真的喜欢妹妹。
留着厉北行，就等于是给妹妹留了一条后路。
但是，纪圣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妹妹竟然会被厉北行给害成这样。
而细究起来，妹妹的今天，又不能全都怪到厉北行的身上，厉御风同样有份！
妹妹不过是他们兄弟相争的炮灰罢了——
纪圣泽每次想到这个事情，都觉得痛心疾首！
“纪先生……”
唐筝缓缓打了声招呼，明显有些气息不稳。
纪圣泽对她仿佛一贯没什么好印象，从第一次见面就是，原因就是她是他妹妹的情敌。而今天，他妹妹为了救她儿子，瘫痪在床，纪圣泽就更不待见她了。
唐筝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双手也缓缓放了下来，在桌子下不断地搓着手指——
像是一个被老师提问，却又不知道答案的小学生，惶恐又迷茫。
纪圣泽的情绪，看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差，而是问：“厉北行的事情，是你干的？”
唐筝点了点头：“嗯。”
这事儿没什么好否认的，厉北行之死，不是她就是厉御风，而唐筝不会把自己做的事情，推到别人身上。
纪圣泽缓缓点头：“你倒是有手段——是小希让你这么做的？”
唐筝又一次点头，说：“是的，她让我替她动手，现在我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了。”
“三言两语就能把一个疯子给逼上绝路——”
纪圣泽说话间，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唐小姐果然好手段，不愧是厉御风一手调教出来的！”
唐筝抿唇，道：“只要能让小希高兴一点，我无所谓的……”
纪圣泽看着她，然后出声打断：“即便将他千刀万剐，小希也高兴不起来！她再也站不起来了，就算是厉北行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你说，小希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唐筝低头：“我很抱歉！”
由始至终，她都承认是她和厉御风，害了纪雅希。
瘫痪一辈子，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比死还难受的酷刑。
尤其纪雅希，还那样年轻，人生也大有可为！
如果可以的话，唐筝宁愿现在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
是她和厉御风做事情不周全，拖泥带水，没有及时的斩草除根，才给了厉北行可乘之机。
身为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失去自理能力，这没什么可抱怨的。
但是，获救的是他们的孩子，因此而变得瘫痪的，却是其他孩子的母亲。
他们对不住纪雅希，更对不住妙妙。
她沉默着，纪圣泽也没说话。
两厢僵持着，唐筝点的那份甜品已经打包好，服务生给她送过来，放到桌子上。
除了一杯热咖啡之外，还有年年喜欢的蛋挞，小卓喜欢的芝士面包，剩下的樱桃派也布朗尼，都是妙妙最喜欢的。
三个孩子，她现在最宠妙妙，几乎宠到了骨子里，因为她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弥补妙妙。
她不能够取代纪雅希在妙妙心目中的地位，但是，总要努力去做，总要让妙妙感受到自己被爱。
“你走吧！”
沉默许久，纪圣泽终于开口。
唐筝：“……”
她抬起头看着纪圣泽：“你说什么？”
她心里明白，却仍旧有些不敢置信，直直看向纪圣泽：“走什么？去哪里？”
纪圣泽看着她的眼睛，冷冷一嗤：“装蒜！”
他让她走，指的是离开厉御风，离开榕城，去一个所有人都联系不到她的地方。
然后，把厉御风让给他妹妹小希——
除了这样，纪圣泽已经想不出要怎么样，才能让小希重新振作起来了。
他知道小希喜欢厉御风，少女时代就喜欢，一直喜欢到现在。所以，厉御风一个电话，就能让她抛下家中的女儿，不管不顾地跑到厉北行的别墅里去救人。
厉御风利用了他的妹妹，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看着唐筝错愕的神色，继续道：“最起码，现在厉北行死了，厉南浔成不了气候，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他们的生活——你儿子也全须全尾，活得好好儿的，你应该感到欣慰的，对吧？”
要不是他妹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年年是不可能那么顺利地从厉北行手里救出来的。
失去最心爱的儿子，和失去最心爱的男人，是一道很难的选择题——
但是，纪圣泽却必须要逼着她去选！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这两个人，踩在他妹妹一生的痛苦和残缺上，家庭和睦，儿女双全，那对小希也不公平。
唐筝如果肯给小希腾地方，厉御风就算是出于道义，也不会对小希太差的。
至于年年，她带走也好，留下也罢，但是即便留下来，年年也会记得是他的纪阿姨冒死救了他，也不会对小希心生抗拒。
纪圣泽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每件事情，都是深思熟虑后，才会去做。
包括，眼下这件事儿！
他绝对不能让唐筝继续留在厉御风身边，他是厉御风的朋友，但更是小希的亲人，他不能不为小希着想！
有得必有失，同理，有失也必有得！
小希失去了健康，失去了独立行走的资格，难道她不应该得到厉御风么？
同理，唐筝得到了亲儿子，难道她不应该将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让？不该拿她最最重要的人，来补偿一下小希？
如果她走了，良心或许能放得下，小希也能过得好一点，就连厉御风，也不用背负那么深重的良心债——
所以，纪圣泽觉得，自己的这个建议，对所有人都好！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纪圣泽说完，伸手抓起车钥匙，朝外面走去。
唐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苦笑了声：“你会允许我自由选择么？”
纪圣泽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继续朝着门口走去。
他不会给唐筝选择的机会！
如果她自己肯走，那么一切皆大欢喜；要是她不肯走，纪圣泽就想办法让她走。
只不过，他的办法，或许没那么光明正大，甚至会有点恶毒。
他是纪雅希的哥哥，任何时候，他都希望自己的妹妹可以幸福。至于唐筝和厉御风，为了妹妹的幸福，他们的幸福是可以被牺牲掉的。
尤其现在，纪雅希为了救他们的儿子，受伤这么重，所以纪圣泽拆散他们的时候，完全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唐筝在甜品店里坐着，一直坐到店面打烊，才拎着甜点回酒店。
“怎么才回来？”
厉御风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有接听！”
唐筝笑笑，说：“路上风太大了，没听见。”
她背过身去，换了鞋和大衣，说：“点心是凉的，热热再给孩子们吃。”
厉御风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愣神。
许久后，才将彻底冷却的点心，放到烤炉里。
唐筝累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像是一个木头人。
“筝筝。”
厉御风朝她靠了过来，即便刚刚洗过澡，身上却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烟味。
这段时间，纪雅希的事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根本无暇去想别的，只想着求来一位神医，可以将纪雅希治好，让她，也让所有人的生活都恢复到以前的节奏——
但是，哪有那么多的华佗在世呢？
他每天面对着纪雅希，几乎喘不过气来，也好久没有和唐筝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
现在，他们并肩靠在床头上，会不约而同地想起在医院里躺着的纪雅希。
他们可以自由地翻身，但是纪雅希做不到，她什么都做不到。但是，她却能压在他们心头，让他们也同样不能解脱。
一副枷锁，困住了纪雅希的身，也困住了他们的心。
唐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纪雅希——是不是真的没办法站起来了？”
厉御风叹息了声：“……或许，会有奇迹出现的！”
这对于唐筝来说，算是承认了。
纪雅希再也站不起来，而他们的儿子，却还活蹦乱跳，会一天天健康地长大。而她和厉御风，也依然是很相爱的两个人——
纪圣泽和纪雅希兄妹若看在眼里，该是怎样的的别扭和不甘啊？
唐筝想，如果自己和纪圣泽的身份对调一下，她绝对不会比纪圣泽更高尚！
唐筝缩回被子里：“累了，早点睡吧！”
说完，闭上了眼睛。
厉御风摸摸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下床，绕到她这边来，帮她关掉了壁灯。
隔天，唐筝早起时，厉御风不在酒店里。
年年和妙妙并排坐在沙发和尚，正在看动画片，小卓坐在餐桌旁，正在看一本法文书。
“大姐……”
小卓看到她，起身打招呼，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
他比年年和妙妙年纪大，素来又敏感，所以能轻易觉察到她的不快和郁郁。
唐筝去冰箱里拿了一袋面包出来，然后问：“你们吃饭了么？”
小卓点点头，说：“我们吃的是楼下餐厅送来的早餐。”
唐筝勾了勾唇，低头给自己倒了杯牛奶，说：“别老是看书，也和他们一起玩玩儿，放松一下吧。这么点儿的小孩，没必要过得太辛苦。”
小卓笑笑，随着她一起坐下来，说：“我不太喜欢看电视。”
年年和妙妙看的那些，他也不是很感兴趣。而且，本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他也不能抢到遥控器，去看自己感兴趣的节目。
再说，他是舅舅，舅舅怎么能和外甥外甥女抢电视？
唐筝看着她，面露赞许，忽然问：“最近有没有和你姐姐联系？她最近好么？”
“前天她给我发过信息，说她已经放假了”，小卓说完，又补充了句：“不过她暂时不打算会榕城，好像是在一个图书馆找了份工作，想打个假期工。”
唐筝哦了声，道：“那你呢？有没有把你的情况告诉她，有没有好好跟她聊一聊？”
小卓听了，神色里带着几分敷衍：“聊了会儿……”
而实际上，他只给顾绵绵发了一个字【哦。】
唐筝有些无奈，道：“小孩子不要那么记仇，而且，她不是也知道错了么？我不要求你跟她像姐弟一样相处，但也别把关系给搞得太僵了……”
说不准过段时间，小卓就要被送到美国，由顾绵绵去照顾了呢。
而唐筝，可能没办法继续管他了。
小卓继续敷衍她：“我知道！”
说完，他停顿了会儿，才问：“大姐，我们什么时候回榕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