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斯摆出战斗姿态,剑尖冲前,空气中仿佛一下子积蓄起来粘稠的压迫感,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吐着淤泥和水银。
雷德平淡自如,索菲娅拟挽住他的手臂,缓缓地向后退去。
“他之前不是这样的……莫索伦先生是很好很善良的……”
她忍不住低声诉说道。
“前提是现在这家伙还是莫索伦。”
蓝色的宝石竖瞳中渐渐闪耀起光辉,但很快这属于价值的光芒极速黯灭,飘忽不定,仿佛野兽和人类在殊死搏斗作着挣扎。
麦斯看向雷德,低声道:
‘阁下,我们该怎么做?’
雷德垂着眼睑:
“静观其变。”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雕像的基座下时不时传来嘶吼和抓挠墙壁的刺耳声音,那尖锐的高频音波让人的心脏紧紧抽搐。
不同于索菲娅的忧心忡忡,或是麦斯的惊疑不定,雷德很快猜到了一些可能。
“从之前打倒人血英雄马穆鲁克,我收回了他身上‘奥尔克里昂之赐福’,由此看,水神奥尔克里昂是真实存在的。”
他单手双手抓着杖头和握柄,但实际上他也清楚自己这点体质根本没办法挥剑应敌,只是借助这个行为辅助自己集中精神思考。
“莫索伦之前的发言中提到了‘毒血者’,而非职业者,语气和声音也截然不同,他说索菲娅味道不错时,也是另一幅口吻……鱼群啃噬了她的尸骸……是了,结合刚刚基座上的铭文看,女神的雕像在这里是用来破除迷信,镇压水神奥尔克里昂的作用。”
雷德一下子将之前多个版本的微光湖水神传说联系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听到的三个版本:村民被水神胁迫献祭、祭祀隐瞒无法和水神沟通,为稳定民心编织谎言献祭、传教士登岛破除迷信,为被献祭流落于此的后人建立理性和秩序的信仰,这三个故事……其实并不冲突。
“如果是放在时间线中,这正好可以排成三个时间段。”
雷德微微眯起眼。
微光湖因为一次陨石撞击形成,这里水草丰美,鱼类密集肥嫩,吸引了人们在此聚集成渔村,其乐融融。
早期的时候,因为人口不多,水神和村民们和谐共处,村民只需要捕捞所需便可以。但随后,人口繁衍增多,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只能依靠加大捕鱼量来获取食物。
由此开始,这一举动触动了微光湖的水神奥尔克里昂,祂认为这是人类对自己所有物的侵犯,且认为人类的贪婪永无止境,祂便搅动湖水,掀起大浪,本以为只是恐吓,但没想到,人类有着祭祀的传统。
人类献上了家禽家畜作为祭品,让水神品尝到了甜头,从此以后,祂便和人类达成协议,以献祭地上的生灵换取风平浪静的一年。
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水神的口味越来越叼,对于普通的家禽家畜已经看不上眼,祂便故意置之不理几年,坐等人类因湖水凶煞而感到焦急,主动献上更高规格的祭品。
人们早已习惯了对水神的信仰,捕鱼又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方式,因此,提高祭品的规格,是祭司的操作,亦是民心所向,更是水神所期望的结果。
这三向奔赴的结果,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先是鸡猪羊牛,后面是罪犯、老人、妇人、青壮力、儿童。
原来堂堂水神也会逐渐腐化堕落,祂的口味越来越叼,而村民则再也忍受不了这越发残酷的祭祀。
毕竟伴随着活人祭祀一起助长的,还有借助神灵之名胁迫村民活祭的领导者权威。
“久而久之,村子人员外逃严重,渐渐荒废,祭祀也无法进行下去,这个时候,水神才想起来竭泽而渔的危害——于是祂开始逐渐培养自己的‘渔场’,故意留下那些祭品儿童,让他们组成家庭,繁衍后裔,以维持祭祀。”
雷德注视着女神雕像下交相明灭的光辉,想到:
“但是,岛上的儿童数量太少,只能依靠近亲繁殖。遗传病越来越多,最终只有一条道路。”
灭绝。
莫索伦发出惊悚骇人的惨叫,他正在与什么东西作殊死搏斗。
后面的事情就很明了,有一天,一位真理女神的传教士登岛,破除了迷信,利用女神的威严镇压了水神,终止了灾难延续,但这也彻底触怒了水神。
祂一气之下,将整座岛屿拖入水中,并从此开始,袭击过往的船只,将其拖入水中,吃掉那些乘客。
如果雷德猜得不错,那么结合之前的只言片语看,莫索伦如今已经被水神的意志所附身。
进一步想想的话,说不定正是水神看中了这个男人强大的体魄和胆识,更想要借助他的身体行走大地,去大肆吞噬地面上的生命。
这么看,交换证据这件事就很可疑——说不定正是一个圈套,为了吸引更多活人来到此处,被水神附身的莫索伦一网打尽。
雷德突然间理清了逻辑:莫索伦一直处于半控制半清醒的状态,也许正是水神借助他的身份,向外界传递出去了情报和消息,吸引他人前来帮助。
莫索伦不肯见两人,也是为了避免水神伤害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莫索伦要在女神的基座之下和水神的意志搏斗,当初传教士依靠真理女神的理性和秩序破除迷信,并震慑了水神,莫索伦此刻正是希望借助女神的权能,削弱水神的力量。
只不过,水神恐怕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职业者这种超凡力量存在。王国很重视这条消息,直接委托给了职业者。
只是,雷德不得不承认,他们好像没什么可做的了。
如果不是知道历史上莫索伦是个鼎鼎大名的英雄,根本不会死在这里,他完全不信任莫索伦能够胜利。
“不……也不一定。”
雷德看向地上的雕像碎片,立刻行动起来。
【真容显露】
【文物修复】
散落一地的碎片全部腾空而起,立刻收纳进雷德的收藏馆内,他的灵感高速抽离用以修复文物,同时他胸前的吊坠也在散发铭刻的法术效果,加速他的灵感恢复。
“麦斯,去找点黏合大理石的胶,没有的话就找点打磨的工具。”
雷德开口指挥起来:
“让真理女神帮一把他。”
麦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转身去四处寻找材料工具。
雷德看向索菲娅,她一脸茫然又不安,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雷德便说道:
“索菲娅,你是女神的虔诚信徒,对吗?”
“是……我一直都坚信女神的信仰,崇敬理性和秩序。”
“那就好,莫索伦如今在和水神搏斗,我想请你念诵一些经文的段落、文章帮助他祈祷,战胜难关。”
雷德说道:
“只有你能做得到。”
——虽然他马上在教会上班,但他本质上依旧是个一页教义没看过的无信者。
“只有我……”
索菲娅低下头,双手抱在一起,轻声道:
“我会竭尽我所能。”
她捏着衣襟,虔诚地跪在了雕像之前,静心下来,虔诚地开始吟诵和祷告。
雕像本身并非什么神奇的物体,只是普通的大理石制造,修复速度很快,雷德坐在一旁,他一边关注着周围环境,一边观察起来米哈伊尔的进化。
在雷德第一次赋予了米哈伊尔藏品后,他算是彻底摸清楚了该怎么正确培养米哈伊尔。作为缝合怪,它有着一切种族的潜能,这就意味着不论是什么样的藏品,都可以赋予它强化的效果。
“这里没有宝藏……真的吗?”
雷德看向雕像下方时而闪动的光芒。
“税收归皇帝,信仰归神祇,其他一切都属于收藏家。我虽然没办法看到水神身上的价值,但是米哈伊尔,米哈伊尔也许是可以得到的。”
米哈伊尔有着所有的种族潜能,只是需要不断地吞噬和进化,让它不断地激活出基因中的力量。
【神,是一个种族吗?】
米哈伊尔的蛋壳已经露出些许缝隙和裂纹,只需要几分钟,它就能破壳而出,以全新的姿态降临。
【我还真想试试,做第一个收藏了神灵的收藏家。】
既然这所谓的神,还要吞噬物质的存在来满足口腹欲望,那祂对莫索伦身躯的侵占便无法割舍。
那么,雷德便觉得便有戏可唱。
他脑子不太好使,于是决定用一点简单粗暴的办法。
雷德的以太之血缓缓沸腾,他毫不掩饰地散发出自己的气息,在旁人的眼中,他的身形已经变异扭曲,浑身上下覆盖上金色的肌肤和水晶般的鳞片,下颚向前凸起,牙齿呈现出锯齿的尖锐形态,如同某种爬行生物一般,脸颊上伸出无数如触须般的长须。
雷德翘起假腿,他的嘴角向上裂开到耳根处,蓝色的宝石竖瞳中流转着虹色的辉光。
达到极限阈值浓度的以太之血全面解放,强大的压迫感在教堂之间回荡,终于也引起了水神奥尔克里昂的侧目。
“——令人恶心的气息!”
下一刻,雷德身上便感到压力倍增,他仿佛看到一头怪异的大鱼正凝视着他,满口尖锐的利齿近在咫尺,马上就要将他撕扯吞噬。
砰、砰、砰!
雷德左手的三枚护身戒指上的符文全部爆裂粉碎,它们无法承受这种庞大的压力。但雷德不慌不忙,他是【收藏家】,有着如海洋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和强悍无比的精神抗性。
作为凡人的莫索伦都可以扛住水神的精神侵蚀,他作为有着极佳施法天赋的【收藏家】,在这方面是几何倍碾压的。
狂暴的精神压力如同山峰般,直接压在雷德的身上,他纹丝不动,这点压力和失控时候的挣扎相比还不足以挂齿。
对抗是他始终掌握着主动权,失控却无法控制一切行为。
以太之血在对峙中越发沸腾滚烫,他脖颈上的秩序之环也在隐隐颤抖,以太越是活跃,流速就越快,对于秩序之环内部的过滤管侵蚀越严重。
但是此刻顾不上这些事情。
雷德的眼底浮现出白色的闪光,他不需要直接面对水神,只需要这样吸引起来水神的注意力,以此分担莫索伦的精神压力。
【就和我想的一样……这所谓的‘神’,恐怕也就是某种神奇的生物罢了。】
雷德抬手弹了一下胸前的吊坠,灵感恢复的速度达到最大,让他从容不迫地挡住了水神奥尔克里昂的意志压迫。
【还好,虽然我的职业不擅长正面战斗,但是在精神抗性上,一般职业者也比不上我。】
“忍心吗?你刚刚不还叫嚣着要吞食我们两个‘毒血’之人。这就胆怯了?看来区区水神奥尔克里昂不过如此。”
雷德随意地嘲讽着,但水神并没有上钩。
挑衅没用,雷德并不意外,毕竟对方也是不知道活了多久的水神。
“看来奥尔克里昂阁下是能耐得住剧毒了。真不错,真是一副百毒不侵的神之躯体,最凶狠的蚊子都不敢叮咬职业者,您可是比蚊子还厉害。”
“当然,我们区区职业者,身上有了点毒血,对于您高贵的身体来说当然是不值一提。”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
“不如,奥尔克里昂阁下猜猜看,我们的毒血,对凡人来说有多致命?”
说着,他拔出来了杖剑,伸出手指按在了剑锋处。
“你这么看中莫索伦,教堂里还有他的营地,应该早就谋划夺取他的身体很久了吧。”
莫索伦的挣扎变得更加剧烈。
“说实话,我们职业者也不是很看重凡人的生命,毕竟我们不是服务一个社会的人。”
雷德悠悠说道:
“你作为神灵也许是免疫毒血的,但是莫索伦——这可是你千辛万苦,从1066年到1074年,历经八年费尽周折,都没能侵蚀抢占的身躯,我甚至不需要一滴血,就可以让他停止呼吸。”
宝石竖瞳中闪耀着光彩,雷德温和地笑了笑:
“你知道吗,只要没有人质,就不需要解救人质了。”
说着,他便轻松地朝着剑锋,滑动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