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会是什么人到皇帝身边了?
夏洛荻说了段秦不语听不懂的话之后,便将第三杯茶扣在桌上,面色一缓,道:
“你难得来一趟,我却尽说些公事。睚眦最近可有闯祸?”
秦不语轻轻摇头,比手势表示有乐相在,便是睚眦这叛逆小子,也多少听进去一些,至少像个正经的武将一样开始正常上值了。
出于某种老父亲的心态,夏洛荻有生之年总算听见睚眦总算有些进步,道:“好,能晓得上进就好,眼下我也管不到他头上,还是要劳烦你多上上心。”
此时,外面一阵喧闹声传进来,紧接着就是德妃的怒声。
“拖出去,打!”
“冤枉!娘娘明鉴,这当真不是我们做的呀!”
宫人痛呼的声音传入偏厅,夏洛荻刚起身,就见丹华宫一个宫女匆忙进来。
“外面发生了何事?”
宫女惶惶不安道:“回昭嫔娘娘的话,皇后娘娘的寿辰快到了,我们娘娘差人准备礼物,其中有一套百花锦被,刚才查捡时,宫人发现被子里缝制的香丸有一股麝香味,娘娘大怒,正在罚那些内监宫女们。”
皇后现下的龙胎足有六个月大了,胎像稳固,却也是到了最后几个月最凶险的时候,这个关口在送过去的礼物里检查出麝香,难怪德妃会大怒。
“我们出去看看。”
夏洛荻带着秦不语从偏厅出来,正看见正殿中,德妃黑着脸,正在责打宫人的板子。
“今年接连出事,想来是你们觉得本宫待你们宽和了,这等小事也不上心着做!好在没送出这宫门,倘若到了中宫,以皇后的医术,隔三丈远都能闻出来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尔等要找死,莫带着阖宫上下陪葬!非逼本宫杖毙几个才算好?”
丹华宫上下全部讷讷不敢言,看了这种场合,也只有夏洛荻敢开口劝道:“娘娘息怒,大魏高门女子几乎人人可制香,更莫提皇后娘娘医术通神,麝香这种东西是断不会瞒过人眼的。可否让我查验一二,没准是误会呢?”
听了夏洛荻的话,德妃转念一想,也有几分道理,这么容易被发现,岂不是害人不成反倒害了自己。
德妃点了点头,刚想答应,突然想起来夏洛荻如今也有了身孕。
“慢!你身子重,岂能接触这等物事,还不快拿远些!”
宫人立时反应过来,立马把夏洛荻往后拖。
“娘娘您是千金贵重的身子,腹中龙胎为上,此等危险之物断不能让您接触,快走吧!”
秦不语:“……”
她入宫以来还没人跟她说过夏洛荻有孕的事,目光幽然地抓住夏洛荻的手,只是捏了一阵她的腕脉,又面露疑惑。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得到这样的回复后,秦不语这才松开她,只是目光多有复杂。
夏洛荻有苦说不出,又把封琰在心里骂了一遍,抱着柱子不退,道:“娘娘!任何毒物抛开斤两说话都是耍流氓,您也会调香,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不走便在远处看着可好?”
德妃想了想,这事不查个明白始终叫人不安,便叫人把证物带远些,道:“你就在那边坐着,我叫人拿个避瘴屏风,万不可靠近。”
夏洛荻瞬间被隔离在外,只能扒着屏风去看那证物。
地上摊着一床多子多福绣样的金丝锦被,被面的丝绸已经被剪开,露出里面的精梳棉胆,这棉胆被分为格子装,每格里面都均匀地缝了一个装满了干花和各色香料的小香包在里面。
“昭嫔娘娘,这便是拆出来的麝香砂。”
已经有宫女拆了一个香包拿出来,将香料分门别类地分好,并用小镊子镊出一粒粒的黑色麝香盛在白瓷盘里。
“不语,你去看看。”夏洛荻道,“大概有多少?”
秦不语走过去,拿过白瓷盘捏了捏,只觉有些粘手,对着那百花被招气入鼻。片刻后,数了数那百花被里的格子数,心算了一阵,向夏洛荻比了个“二”的手势。
德妃诧异地看了秦不语一眼,她也能闻出来麝香,但这般随便闻一闻就晓得几斤几两的却是断断做不到。
单这一手,就晓得这秦夫人恐怕不是什么空有其表的人物,至少嗅觉惊人,不下于皇后。
“麝香此物,有催生下胎之效,少则不起作用,多则味冲刺鼻。这一床被子用了二两麝香,想来是打定主意要害人,可用了这么多,就是寻常人也能闻出有少许怪味,想来犯人是没想着要藏。”
夏洛荻转而问道:“这百花被是丹华宫中自己所制、还是织造坊或贡物?”
德妃望向身边的宫女,宫女刚好从府库册子里翻出,呈给德妃:“娘娘,这百花被是上个月交待织造坊赶制,丹华宫给织造坊八百两银子命他们不得怠慢,一应用料都交待过都用最好的,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也就是说,宫中织造坊的香料出了问题了?”
德妃现在怒气未消,道:“好啊,母后要离宫了,皇后养胎去了。六宫一交到本宫手上什么妖魔鬼怪就都跳出来了,小小织造坊也敢弄这些幺蛾子,给本宫”
“娘娘,还请暂息雷霆之怒,切勿打草惊蛇。”夏洛荻,“眼下既然事情尚未传出,不妨便以此为线索,让我去织造坊查个究竟,如何?”
德妃一拍桌子:“你怎么能去,万一那织造坊藏着许多麝香红花之物,你去岂不是找死?此事绝不可能。”
……
临近年底,宫中要备下的祭祖、除夕宴、元宵宴等等,后妃所需各色服饰数量极大,宫中织造坊从九月初机杼声就不曾断过。
“小小织造坊,没想到能得娘娘大驾光临。”
织造坊的总管嬷嬷诚惶诚恐地跟在夏洛荻身后,先是很疑惑她在脸上为何挂着个严严实实的缎子口罩,紧接着就被她身后还跟着的国色天香的佳人吸引了目光。
老嬷嬷把眼睛一擦再擦,她也入宫几十年了,何曾见过这样的美人,六宫粉黛再美也是人间的美,这位怕不是天上的仙女。
大约是瞧出宫人的疑惑,夏洛荻解释道:“这是内人秦氏,来宫中探望于我,天冷了缺少冬衣,各位嬷嬷行个方便。”
织造坊宫女匠人一望,就见秦不语害羞地挡住了半张脸。
宫中皆已传遍,昭嫔有孕,想来是入宫以后终于想开了,晓得要稳固自己的地位。如今见她带了个绝世美人来,心中不免多猜测了一些。
先朝的宠妃在有孕时,会趁圣宠未失,抬举一个新人来确保荣宠抓在自己手里。眼下这位美人,确实是够了。
不,何止是够。
……我的王母娘娘哎,这是什么话?这样的美人,哪怕是想要天上的月亮,都有的是人愿意为她摘,恨不能心肝都掏给她,岂会缺少冬衣。
总管嬷嬷也只能当夏洛荻说玩笑话,只觉得她是来试探自己的。
“娘娘说哪里话,您身子贵重,织造坊库中什么样的衣料不都由着您挑,哪怕没有的,知会一声奴等都能赶制出来,还请入内吧。”
织造坊少有嫔妃亲自踏足,为了不耽误匠人赶工,夏洛荻也不多话,直接跟进了府库。
后院的府库足有十余间大屋,一多半是前朝留下来的,虽没坏了去,但都是旧物,便一直压仓。而引她们去的,是专门供给后妃们的府库。
眼前单单挂起来的就不下几百件,天南地北的各色织料,各地各国进宫的绫罗绸缎、宝石金银都被制成了衣裙,正待挑选。
夏洛荻也不是来挑这些的,扫了一眼过后,笑道:“这些都是后妃之物,不宜给出去,不如嬷嬷带我们去看看有什么枕头被衾之类的?”
起先说衣服,是怕被那犯人有所联想,这般说来便自然多了。
总管嬷嬷晓得这是怕张扬,道:“有,自然是有。上个月德妃娘娘命我们新制了一件多子多福百花锦绣被,连带着也制了不少其他花样,只等各宫娘娘换被衾时来挑,娘娘今日赶巧,便先挑选了也无妨。”
夏洛荻同秦不语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挂起微笑;“那就有劳嬷嬷了。”
总管嬷嬷闻言,立马让小宫女打开另一间大屋,这间屋子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各种香料的熏香味,混合着织物的味道,叫人不免往后退了一退。
“娘娘见笑,老奴让宫女们去通通风。”
“不必,马上就到宫门落锁的时辰了,尽快吧。”
夏洛荻带着秦不语走进去,只见满屋子绫罗绸缎,旁边几张木榻上铺着厚厚几层被衾。
“不语,去挑一挑。”
秦不语略一点头,一边走一边看,不多时,掀起两层厚被子,提起一床紫色的“百子千孙被”,看向了夏洛荻。
果然,不止德妃的那床被子有麝香。
“哎,怎么这么粗手笨脚,还没收起来。”总管嬷嬷斥责了一通身边的宫女,道,“娘娘见谅,这床怕是暂且不行。”
“为何是暂且?”
老嬷嬷尴尬地笑了笑,道:“这本不该老奴说……其实这床百子千孙被,是尹才人定下,准备入冬至时送给您的。”
夏洛荻百转千回地“喔”了一阵,道:“嬷嬷说的是,只当我今日没问过,也不要告诉尹才人,就让她准备这个惊喜。”
“娘娘体贴。”总管嬷嬷道,“那不知娘娘和这位小……夫人看中了哪一件?”
得到了线索的夏洛荻心满意足地扛起角落里一床红绿大花的棉被,道:“不语,你不是老觉得缎面的扎皮子吗,这个棉的好。”
秦不语重重点头。
二人选好之后,扛着大花被子扬长而去,只留老嬷嬷在原地颤抖。
“那是准备给老奴防老寒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