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家书中秦啸称,炀陵恐有二王挟持先帝意图篡位,圣旨未必为真,嘱咐家人等待消息,自己将前往炀陵,一为扫清叛国非议,二为探得虚实后,便命啸云军分兵南下入京勤王。”
这在当时的大魏,算是明智的选择。打仗切忌后方出事,尤其是啸云军依托着炀陵周围的粮草供给,一旦炀陵篡位夺权,将士们怕不是要饿死在前线。
秦啸不止为自己,此番回炀陵,也是为抗燕。
秦不语所写的家书众人一一传阅,在场有前朝时便为军中宿将的听审之人看了,有的甚至掏出废旧的军令做对比,家书所言与秦啸当年的用语习惯、乃至笔迹都多有相似。
“吴将军,你是兵部旧臣,你看这家书如何?”
兵部来听审的吴将军斟酌了一番,道:“此家书中所提到的年份、行军术语,皆与秦公惯用的一致。依我所看,不像是一个深闺小姐所能写出来的。”
“但也不能轻易采信,毕竟她只要有备而来,稍微打听一番就能编出这些词来。”薄有德冷哼一声,复又道,“倘若是真的,一介武人胆敢擅自动兵勤王,他秦家也是犯上作乱!”
薄有德此言一出,两边听审的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兰少卿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那薄大人以为,本朝算不算擅自动兵勤王?”
薄有德愣了一下,继而面色通红,道:“今日公堂上只说案情!”
然而他说这话为时已晚,早有御史刷刷记下来等着明天上朝参他一本好冲一冲年底的业绩。
兰少卿再懒得同他计较,道:“秦氏,按你的说法,此家书寄到之后。秦啸不敢直接抽调帝江关的守军,以免北燕知晓啸云军分流,而是选择亲身犯险前往炀陵,可对?”
秦不语微微点头,道:“祖父嘱咐我等,若此行不利,必有祸事,可着即投奔母家避难。”
秦家是洛郡大族,上下几百口人,搬迁起来不是一日两日的,双姝若走得早了,又唯恐落人口实,反而坐实了秦啸要献女求降的罪名,故而只能在家枯等。
“泰合十三年十月初一,秦国公仅带身边数名亲卫,一抵达炀陵,便遭软禁于东城临时官邸,起初朝廷派大理寺公人前往审问,秦公言其家族世代忠烈,断无苟合北燕之事。”
“十月初九,有密信送至炀陵,其中内容所述,有约定好啸云军将在换防期间开启帝江关放北燕入关,信上有兵符印记为证。”
这便是案情最关键的一点,这封密信是实证,信上有秦公才有的兵符。
“那封信虽然已随秦公烧毁,但宫中多番鉴定之下,还没辨出是假的,多半不是伪造的。为兵符印记做鉴定的掌印太监死在乱兵之中,但他出具过的鉴定札副本在此,做不得假。”兰少卿取出一叠文本,展示与众人传阅,最后也送至秦不语面前。
“秦氏,你是秦家人,自然清楚兵符印记的真伪,且看此札拓印的副本。”
下面听审的外臣们不禁心中直骂兰少卿反骨,这等实证若抖出来,秦不语刚才的家书就毫无说服之力,她拿不出其他证据今日就必死无疑!
秦不语抬眸一望,眼前正是那封密信的副本,其中字字句句,皆是熟悉的笔迹,尤其是最后的兵符啸云军的兵符是虎形,分开来之后有一阴印、一阳印,各自耦合,做不得假。
尤其是阳印边角有一块三角形的缺失磨损之处,秦不语印象最深。
“看来你是无话可说了。”薄有德见她久久无言,心中大喜,手已按上惊堂木,迫不及待道,“此密信为真,镇国公秦啸谋反事败而自戕,证据属实,本官判”
“慢。”
兰少卿道:“本官的证据还没出示完,薄尚书若闲来无聊,就先喝口茶缓缓。”
今天庭审什么实证都没拿出来的薄尚书瞪着眼睛道:“这证据是你自己拿的,犯妇也认了,还有什么好说?”
“说实话,这证据不是下官查出来的,是夏大人……”兰少卿顿了顿,朝宫中的方向遥遥叉手,“宫里那位查出来了,放在大理寺吃灰有一年多了。”
“管他吃灰一年多还是三五年,铁证如山,你……”
“之所以说是一年多,是因为今年正好别有收获,也就是几个月前朝廷逮住了叛将公西宰。”兰少卿微微一笑,道,“既然逮住了叛将,那自然得把这陈案旧证拿出来核实一下,是否属实。”
薄有德一愣,一股无名的恐慌笼罩了下来。
大理寺敢接这个案子,绝非赤手空拳就敢开审……姓夏的你带的好下属啊!进宫了还不消停!
兰少卿一脸自信地抖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道:“我们家前部堂大人有言,好记性不如烂毛笔头。前面已向诸位公卿、和外面听审的百姓证实了密信为真,与秦氏所言的家书有极大分歧。而作为秦家叛乱的主力实际上带着啸云军开关、投燕的公西宰,当然不可能不知晓这封密信,毕竟还约定了布防变动和时间,他没理由不晓得信上的内容吧。”
秦不语猛然抬头,就听兰少卿继续道:“公西宰当时押在大理寺里,由本官与当时德高望重的刑部尚书一道会审了公西宰,然而公西宰所知的此封密信内容,却与刚才出示的密信有极大出入,反而与秦氏的家书上颇有吻合之处。”
说着,他展开一张白纸,纸上黑纸白字,写的是秦公走时交代于公西宰,他此行犯险,若回不来,便会派亲卫将兵符送出,届时啸云军见兵符便分兵三万进京勤王。
“十月初十,见兵符、分兵三万,自潞洲偏道入炀陵……这和秦氏说的一样啊!”
公西宰那是什么人,早已叛出大魏,没必要在已经不可挽回的小事上说谎。况且啸云军多年以来,和大魏的争执就在于他们没有先背叛,是大魏皇族阵前换将,戕害秦国公,便是和北燕交手也只会吃败仗,不如索性反了。
倘若当年没有横空出世一个越王封琰,恐怕受此血债的百姓怨怼的就不是秦家,而是封氏皇族。
“你也说了公西宰是在炀陵抓到的,没准他之前和这犯妇通过消息呢?”薄有德急道。
“通这消息做什么,难道秦氏提前预知到她会被发现身份?”这下轮到兰少卿讥讽了,“何况当时抓了秦氏的是薄大人您本人,莫不是你也被通了消息,提前就等在宫外抓她,这才给了她今日翻案的机会?”
薄有德像是喉咙里卡了根鱼刺似的,吞咽不得,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唯一知晓的就是今日断不能让秦家把案子给翻了。
秦家的案子本是十拿九稳,只要不翻,当年那些人绝不敢出来说话。但万不得已之时……秦姝可死。
万不得已之时,秦姝可杀。
薄有德看着秦不语逐渐有了光的双眼,心道,好一个人间尤物,本官也不想杀你……可为了大局的平稳,却不得不杀。
“啪!”他一拍惊堂木,道,“今日案情难明,两方证据相斥,待核对证据之后再行升堂。兰少卿,你可有意见?”
现在就退堂?
兰少卿瞥了一眼偏西的日头,斟酌了一番秦家的证据今日算是站住脚了,不宜操之过急,何况幕后操手构陷秦公的那个人始终没抓住马脚,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也罢,众人疲敝,改日再升堂。”
他却没看到薄尚书暗中长出的那一口气,和眼底冒出的杀机。
堂上听审的大小公卿们却还未过瘾,反倒是旁边的夷邦使节都在试图和秦不语搭讪。
“秦小姐,我们迦南国国主尚未择娶王后,他年方三十一,仰慕中原风物,如果见了秦小姐,必会奉为神仙。”
“去你的,他们迦南国国主有二十多个王妃,十来个儿女。不如嫁来我们蜀国,还是大魏皇后娘娘的娘家,必不会亏待小姐。”
“你们蜀主都四十多了!”
“可我们太子才十八岁,长得可爱嘴又甜。正好快除夕了,马上就来大魏出使,小姐不妨见一见。”
“……”
眼看着堂上马上要打起来,兰少卿连忙差人护送秦不语上了马车。
……
大理寺门外,从正午等到黄昏,最后只等来一贴退堂告示。
百姓们看着那辆载着秦姝的大车在三十几个护卫之下护送回去,多有不满,本来都要退了,孰料大车刚走到路中,从早叫到晚的几个短打男人站在路中央,拦住了车队,并大声道。
“这当官的怕不是糊弄我们这些家里血债累累的百姓!这一退堂又要退到什么时候去,咱们被这叛国贼秦家害得还不够?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秦氏到时候嫁出去吃香喝辣,倒不如今日同这秦家犯妇拼了,绝了他们秦家的香火!”
这一声落,仿佛早有约定一般,几百个人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开其他本地的百姓,冲击车队,其他外地赶来想讨个公道的百姓也都红了眼。
“秦家贼妇!你还我家人命来!”
护卫们大惊失色,团团围在马车周围,但扔抵不住乱民一波接着一波,很快便撑持不住。
就在为首的男人已经爬上马车,手准备伸向车门时,突然身后一声暴喝,整个人被抓着衣领子甩飞了出去。
一个壮汉呼啦一声飞起斗笠甩翻一人,再夺过铁棍轮开一片,站在车上,环眼怒目看向四周:
“呔!你们这帮刁人!放下洒家的老母亲!”
这壮汉声震云霄,模样凶恶,活活吓退了一片人。
“你、你是谁?怎么敢站在叛国贼那边?”
“洒家是三江会寨主,翻云蛟梁斩!今日此人我三江会抢定了,谁敢与洒家一战!!”
百姓们一听“三江会”的名号,顿时呼啦一声散了开去,只顾逃命。
“报官!快报官!是三江会的绿林!杀人不眨眼的那种啊!!!”
人数太多,只顾着逃命,反而把后面增援的官兵远远堵在街尾。
三江会绿林立马冲来劫了马车,道:
“大哥,城门口不远,冲出城门外!便有人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