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闻到了里面的甜味,不等虞思眠揭开盖子便一把抢过,直接用牙撕咬着竹筒。
虞思眠:“不对不对。”
她没法从他手中抢过蜂蜜水,耐心地引导着他怎么打开竹筒。
然而最终他还是咬破了厚厚的竹子,咕嘟咕嘟把蜂蜜水一饮而尽。
这时候画面又是一切,到了一个新的场景。
一个阴森森冷白色的洞府。
里面传来一个女声,颇有几分气急败坏,“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一个黑影从里面飞出来,重重摔在了地上,是一个小男孩,他露出来的皮肤上有着一个个血窟窿。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个子高了一些,目光还是混沌,可是原来只是混沌,现在却有了戾气。
白骨夫人走了出来,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咬痕,挥手施了一个术,幻化出一个铁笼把男童关在了里面,骂了一句后拂袖离开,一去不回。
男童自此之前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他用手捧起地上黑土准备往嘴里放。
虞思眠发现原来少年时的连祭是经常挨饿的,难怪他误以为自己要绝食自杀的时候,他说:“你没尝过挨饿的滋味,尝过你就不会这么做了。”
虞思眠跑到了笼子前,“我有蜂蜜水。”
然后这次她将盖子打开,才递给了他,他坐在笼子内,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虞思眠坐在笼子外,“宝儿,你知道你的大名叫什么吗?”
她当时给连祭取名时候只觉得这个名字酷炫,适合魔尊,却不想在故事中变成了一个如此草率的来历。
是啊,如果是备受深爱的孩子,哪个父母舍得取这样的名字?
妍姬应该还给他取了别的好听的名字,然而可惜她只在梦中听她叫他宝儿。
而连祭对她的问题听而不闻,他智识未开,应该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的名字。
他到底叫什么。
这或许永远是个迷了吧。
梦境一次次切换,都是连祭幼年时最苦的时候。
无论他饿不饿,虞思眠总是会在那时候给他一杯蜂蜜水。
头疯兽一样的他便会慢慢冷静,慢慢平和。
虽然他依然不认识虞思眠,但是他嗅得到蜂蜜水的甜味,他只认识这个。
虞思眠知道,她只能改变他的梦境,不能改变真实的过去,但是至少能让他的潜意识好受一些。
他们在这个洞窟里不知道待了多久,幸好外面的冰川倒塌没有影响到这里。
虞思眠一次次进入连祭的梦境。
梦外的连祭额头上的冷汗慢慢褪去,全身暴起的青筋也消了下去,渐渐逃脱出了噩梦的折磨。
但是他却还是依然虚弱,虞思眠把蜂蜜水一点一点灌进他嘴里。
在这些不知时光的日子里,梦里梦外她都用着蜂蜜水滋养着奄奄一息的他。
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终于,连祭缓缓睁开了眼睛。
口中还残留有丝丝的甜意,让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梦里留下的还是梦外留下的。
原来如此……
那时候他智识未开所以只记得了那个味道,不知道什么是蜂蜜,也不记得她。
只是在梦境中最艰难的时候,这个味道都会出现,原来出现的不仅仅是蜂蜜水,还有她。
难怪每一次喝到她兑的蜂蜜水时哪怕他再怎么焦躁,都会变得平静。
难怪他每次看到她把这个蜂蜜水分给别人,就像触及了他的底线。
若当时柳家村那个呆子大夫没有找她要蜂蜜水喝,他当时不会一时失控答应带上虞思眠。
她们会擦肩而过,再无交集。
也就不会有现在,她不会进入自己的梦境。
一切都是轮回,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们是命中注定的。
她就是他记忆里的那份甜意。
他麻木的四肢开始恢复知觉,渐渐发现不太对劲。
他现在的感觉太舒服了一些。
什么贴着他,很软,很温暖。
他偏过头,发现虞思眠在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自己。
她一丝不/着,自己也是。
他冰冷的身体,突然热血沸腾,全身紧绷起来。
他能夜视,但是他还是使了一个明火咒,点亮了整个洞穴,洞穴中的冰像镜子一样反射着明火咒的光,瞬间变得灯火通明。
他们身下被她乱七八糟塞了很多的衣物,用来隔寒,身上盖着他给她买的狐裘用来保暖。
就连自己身上的伤口她也用巫医月留下的药粉处理过了。
除此之外,她还紧紧抱着自己。
她掌心的烈火符一闪一闪,她的温暖传到了自己身上。
连祭觉得自己全身血液在沸腾,但是四肢却酥麻得无法动弹,血气一下从心口冲到了脑门。
这时候虞思眠的睫毛颤了颤,久处于黑暗的她眼睛面对明亮的光一下子睁不开。
但是她知道,连祭醒了。
本是喜悦的她感觉到了连祭身上的滚烫,她触电般把搂着他腰的手和缠着他的腿放了下来。
那无比舒适的感触一离开,连祭心中一空,顿时一个翻身到了她的上方。
被他落下的阴影挡住了大部分的光,虞思眠这才勉强把眼睛睁开。
连祭一起身,狐裘中灌进了刺骨的寒气,让她一个激灵,此刻的连祭全身却像火炉一般在焚烧。
这份温暖,虽然舒服,但却让她的心快跳了出来。
连祭看了看一地的衣服,什么都没说,又把目光移到了她脸上。
虞思眠呼吸变得不匀,她把手掌拿了过来,“我想把烈火符给你,但是我取不出来。”
那时候他已经快要冷死,她不会什么法咒,而这里又没有什么可以持续焚烧取暖,这是她最后能用到能想到保他命的方法。
连祭看着她忽闪忽闪的掌心,道:“幸好你不会取。”
他声音已然喑哑。
在冰冷的空气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虞思眠似乎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她没有经验,不知道那是不是,或许是。
虞思眠在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其实已经想到了结果
。
连祭想要什么,她一直都知道。
原来她对连祭那份流于字面模糊的歉意一直藏在心底,而当他的小传被剥开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份歉意喷涌而出。
或许,这是她欠他的吧。
所以,准备救他时,她做了抉择。
她慢慢垂下眼,偏开头避开了连祭的目光,透过两人间的缝隙看着这个冰天雪地的洞,这里,被他的明火咒照得灯火通明。
她心扑通扑通跳着,“连祭,能把明火咒灭了吗?”
她实在太过紧张,声音都变得有些奇怪。
连祭依然沉默,她不敢去看连祭的脸。
她看别人写的小说,男人在兴头上的时候都是不愿意灭灯的。
果然,连祭没有灭它。
她又吸了口气,“那个、那个、你带了没?”
连祭:“什么?”了一声。
“海……海……海棠膏。”
她话音刚落,感觉连祭已经燃了起来。
“扔了。”
“啊……扔了呀……”虞思眠此刻大脑几乎处于无法转动的状态,也没去想他为什么会扔那个,只道:“那,那……你……”
“我什么?”这声音已经不是沙哑,几乎是喉咙口出来的气音。
虞思眠咬了牙,“你轻一点。”
连祭要疯了,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他看得到她锁骨下的血痣,他血液都在叫嚣,他几乎可以不顾所有伤口的痛处,横冲直闯,要他所要,想他所想。
可是,她在发抖。
他脑海中出现了连无赦,连无赦看着梦姬自尽跳崖时那破碎的眼神。
想着伽夜的嘲讽:“强扭的瓜不甜?呵,现在连瓜都没了。”
但是,随即他又想:不,她和梦姬不一样,梦姬宁死不从连无赦,而眠眠,她同意了,她从了自己。
他靠近了她淡淡的红唇,她唇紧紧闭着,无意识的。
突然连祭间想起连无赦那滴心头血,梦姬用了万年时间都抵触的心头血。
他又想:他也会日日夜夜守着她,不给她做傻事的机会。
他轻轻地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好甜。
这时候思绪回到了梦里,那丝丝的甜意,那滋味太好了。
连祭在她唇上点了一下,很烫。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捏紧了拳头。
全身就像一根紧绷的弦,轻轻弹拨下,可能就会断掉。
她闭上了眼。
但是她实在紧张,无处可放的手抓了一下,把给连祭准备的蜂蜜水给弄倒了。
这时突然她身上重量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紧紧贴着自己的狐裘。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连祭已经坐起了身体。
劲瘦的身体在冰冷的空气中,他也没急着穿衣服,而是将手搭在膝盖上,看着前方。
过了许久,他缓缓道:“眠眠,教我怎么爱你,用你的方法。”
虞思眠惊得坐起身来,抱着身上的狐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向来是霸道的,自我的,他的口头禅是:这就是我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连祭转过头,看着她:“我想要甜的瓜。”
被她弄倒的蜂蜜水,溢出来的甜味向他回想起了那梦中的蜂蜜水,想起来了那个味道,让他安心,让他平静,给他丝丝的甜意,他现在明白,那不是蜂蜜水的味道,那是虞思眠的味道。
他不要她和梦姬一样的结局,也不要她在自己怀中枯萎。
他要甜的她。
要她心甘情愿和自己在一起。
要她和梦中那样一直甜下去。
虞思眠震惊地看着连祭的背影,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产生了幻觉。
连祭一直没有转身,只道:“眠眠,把衣服穿上,我们出去。”
虞思眠慌乱地把衣服套上,而连祭这次真的没有看,从始至终没有转过头,直到她披上那件雪白的狐裘。
整理好的连祭,走到她身前。
他嗓音不似刚才那般喑哑,而只是普通的低沉,他道:“把带子系上。”
说完,他垂着眼给她把狐裘的帽子盖在头上,然后把颈上的带子给她系好。
然后拉着她在这
地洞中寻找出口。
对于虞思眠来说迷宫一般的地方,连祭却三两下就找到了出口,一上去,除了鬼牙大眼外,还有伽夜以及昏迷的白羽。
伽夜:“姐姐!”
大眼看到连祭和虞思眠,终于收了弓,“祭哥!你们终于出来了!我们都快顶不住了!”
鬼牙也喘着气:“祭哥,你没事吧。”
连祭面不改色,“没事。”
伽夜瞥了他一眼,准备说什么,但是因为太过疲惫,那些茶言茶语都没力气说了。
他们踩上了一块浮冰,这时候无数尸妖从两旁的冰山之中爬出。
鬼牙:“真是没完没了。”
大眼:“怎么会这么多?不正常啊,杀不光一样。”
连祭道:“这是连无赦的阵。”
鬼牙大眼一听连无赦这个三个字脸色都是一变。
现在鬼牙大眼伽夜的体力已经虚脱,连祭身受重伤。再和这些没完没了的尸妖缠下去,这样下去怕是出不了这个冰原。
虞思眠对连祭道:“天尸的尸丹能取出来一下吗?”
虞思眠问得小心,因为这是连祭用命换来的宝贝,怕他不愿意。
没想到连祭爽快地将尸丹取了出来。
虞思眠:“你不问我做什么吗?”
连祭:“不问。”说完他将它放在了她的掌心。
虞思眠微微有些动容,接过了尸丹,将它和梦姬的那枚妖丹放在了一起,捧在了掌心。
虞思眠对伽夜和连祭道:“还记得她们生前的最后一幕吗?”
唱着歌,跟着她们的公主跳下了悬崖。
因为如此所以他们进来是的第一道结界就是要在那里唱歌。
这个阵是个轮回阵的话,那出去时不时和进来时要一样。
虞思眠:“我们唱歌试试。”
众人:“……”
虞思眠:“我们唱着歌进来,唱着出去试试。”
他们都是一群身份贵重的皇族贵胄,从来都是歌女取悦他们,要他们唱,确实也是为难他们。
这时候虞思
眠看向身旁的连祭,“连祭,你唱歌应该很好听吧。”因为他母亲是妍姬。
连祭偏开头,“没唱过。”
虞思眠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只道:“你想唱时候再唱。”
虞思眠只能自己对着冰山唱了起来。
大眼听了听,终于忍不住道:“眠眠殿下,之前我就想说,你唱歌,是不是有点不着调啊?”
他话音一落,连祭刀一般的眼神落在了他脸上,看得他一个激灵。
伽夜道:“我看是你聋了差不多,姐姐调就是这个世间的基准,和她不一样的才叫跑调。”
虞思眠知道自己唱歌跑调,声音越来越小。
连祭踢了大眼一下:“你唱。”
大眼:“我?好好好~”
有了连祭命令,大眼也不含糊,拉着不情不愿地鬼牙唱了起来。
妖族本是能歌善舞,只是伽夜身份贵重在皇宫里一直端着,现在也忍不住跟着他们唱了起来。
这些男低音混合这这些凄凉的女声,倒是向冰川中的绝唱。
听到歌声后那些尸妖一个个都停在了原地。
这时虞思眠把捧在掌心的尸丹和梦回铃举了起来。
一颗是她石化后的尸丹,一颗是她生前的妖丹。
他们眼见这些尸妖一个个对着他们……
跪了下来。
场面颇为壮观。
鬼牙看着跪在冰上一动不动的尸妖,“我艹”
大眼看向虞思眠:“不愧是天道。”
虞思眠道:“他们跪的不是我。”
对于这些尸妖来说,它们不识天道,不认神明,它们心中只有他们生前死后都追随了数万年的公主。
而歌声,还有两枚丹,就是他们对公主残存的记忆。
“他们跪的是梦姬。”
他们浮冰所过之处,尸妖全部跪下让行,一路畅通无阻。
直至……再次进入了那个滚筒洗衣……不,那个漩涡。
连祭还是抱着虞思眠,只是这次,不像以往那么用力。
他们一出来,跳上冰崖,只
听大眼道:“你们怎么那么阴魂不散!怎么还在这里?”
大眼指的,正是琉璃天的一群人。
这时已经疲惫不堪的鬼牙对他们拔出了刀:“滚!别打我们殿下注意。就算是天道,也是四界的天道,不是你们琉璃天的天道。”
而这时的虞思眠看着易冰等人,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她本已不想去琉璃天,但是梦姬最后侵入自己意识的时候说的话浮现在脑海。
【你说连祭幼年时候村民在梦中得到的天启,还有关于柳怀素的梦,这些都和我无关。】
【我没有办法操控离我那么远的人,除非……】
【琉璃天的通灵阵加上我的梦回铃。】
【还有一点让我在意的事:我躺在这里感觉到星辰之气的变动,这些似是与你有关,与琉璃天有关。】
【你一个异世之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也许琉璃天能够给你答案。】
所有的疑惑,兜兜转转,还是指向了琉璃天。
可是这时她又看向了连祭。
连祭脸色苍白,看不出什么表情。
自己走了,他必会难过,他已经够苦了。
这时候梦姬的声音又在她脑中回响:
【你原来就对他心怀愧疚与怜悯,所以你面对他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怒也不是恨也不是,而现在当你看到那些梦后,更是将他的不幸都归结于自己,内疚压得你喘不过气。】
【可是,爱不是这样的。爱不是委曲求全。】
【千万不要因为同情愧疚而委身于一个男人,特别是连祭这样的男人。】
【你现在如果要是因为歉疚从了他,我几乎可以看到你们两人的未来:跟他回魔域,嫁给他,最终有一天你的秘密暴露在他面前,那时候他发现你对他只是愧疚,可怜,根本没有爱过他,以他性格,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你浑浑噩噩和他在一起只会造成你们两人的不幸,以他性格甚至会波及旁人,就如连无赦一般。】
她看着连祭,想要开口,但是
想起连祭梦中一幕幕,想起他的童年,她实在开不了口。
幸运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而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生来治愈。
自己的童年是幸运的,他的童年却是极其不幸的。
寒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吹着她帽子上的白色狐毛,她觉得自己的嘴已经冻僵了。
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自己张不开嘴呢?
连祭矗立在冰川之上,被一片白色衬托得更是挺拔而夺目。
飘舞的雪花隔在他们两人中间。
一片一片落在他宽阔平直的肩上成了积雪,而有的吹到他身前,变成了红色。
为什么变成红色?因为是他的血。
虞思眠知道自己不像是梦姬,那么坚韧果决爱恨分明。
梦姬恨连无赦恨到了骨子里。
自己对连祭终是歉疚得多。
可是另外一面的琉璃天……
也许能给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左右为难。
就在此时,连祭拍了拍肩上的积雪:“去吧。”
不仅虞思眠,在场从琉璃天弟子,到伽夜再到鬼牙大眼,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说连祭在说反话。
连祭拍了雪后漫不经心撩起眼皮,对虞思眠道:“你不是一直想去琉璃天吗?”
虞思眠睁大眼,看着雪中那个少年,他神色很平静,没有讽刺,没有威胁。
连祭道:“我要用你想要的方式去爱你,这是不是你想要的方式?”
琉璃天的人脸皮薄听到这里红了脸,一个个装作没听见,轻轻咳嗽。
虞思眠惊得嘴巴合不上,任由寒风灌进嘴中。
连祭见他不答,笑道:“都要走了,不单独和我说两句。”
这时候大眼挥动着武器,驱赶琉璃天的人和伽夜,“让开让开,都让开点,别在这里碍眼。”
琉璃天的弟子看了一眼后立刻散去,伽夜虽然不干,但是大眼用极夜弓鬼牙用若邪刀对着自己,对连祭这两个干将,他心中还是忌惮,只能带着白羽先行离开。
冰崖上只剩连祭和虞思眠二人。
连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