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涵江拎那东西挺大,上面还罩了个蓝布罩子,只留个提手在外面。
别说谢建中,就连谢苗也好奇地看了两眼,暗暗在心里猜测。
顾涵江闻言看了眼谢苗,把东西放到炕上,掀开了罩子。
谢家几个兄弟立马凑过来看,“这啥玩意儿啊?新出的收音机吗?”
那东西黑漆漆的,两边还各有一个音箱,看着倒的确挺像收音机。
只不过它和收音机还是有些区别的,尤其是中间那些按键。
谢苗一见,眼中闪过恍然,果然下一秒,顾涵江就揭晓了答案,“是录音机。”
“录音机?”谢家三兄弟一头雾水,“录音机是啥玩意儿?”
面对他们的疑问,顾涵江没多说,只从书包里拿出盒磁带放进卡槽,按下播放键。
屋内立马响起高亢的《翻身农奴把歌唱》,在谢苗听来音质很差,三个熊孩子却两眼放光。
“这录音机也会唱歌?”谢建中凑过脑袋,盯着卡槽里转动的飞轮轴看。
谢建华则瞅着那些按键,“这些圆点、三角形都是干啥的?”
“这是播放和暂停。”
顾涵江将播放键弹上来又按下去,难得很有耐心地给他们解释,“这是快进,这是快退。这个是消音,按下去录在磁带上的声音就没有了。”
“你是说,这歌是录在那啥磁带上的?”谢建军问。
谢建华一听也反应过来,“那不是想啥时候听就能啥时候听?”
“嗯。”
顾涵江按下快退键,退回到歌曲开始的地方重新播放。
三兄弟眼睛更亮了,全一脸兴奋趴在录音机边听起歌。
就连刘招娣路过这边,也探头进来瞅了一眼,“哟,这谁弄的收音机?”
“不是收音机,是录音机。”谢建华跟她强调。
刘招娣听他连说带比划讲完录音机是个什么东西,也新鲜得不得了,朝顾涵江笑出一脸花,“你说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送啥东西……”
“大娘。”谢苗忙打断她,“他这不是送的,是拿来借我们看看,是吧?”
她说着,向顾涵江望去一眼。
顾涵江收到信号,立马点头,“嗯。”
一听不是送给自家的,刘招娣十分失望。
想想顾涵江能弄到这新鲜玩意儿,家里肯定有门路,她心思又活络起来,“你这录音机多少钱买的?”
顾涵江:“六百多。”
刘招娣还想着要是不贵,就和王贵芝商量商量,让老太太出钱给他们家也买一个,闻言点点头,“六百多啊。”点完才反应过来,“你说啥?六百多?”
她骤然拔高的声音震得谢建华忍不住捂了捂耳朵,“妈你能不能小点声?”
刘招娣却完全没心思理会自家儿子的抗议,“不就是个跟收音机差不多的玩意儿,咋这老贵?抢钱啊?涵江你别是让人给坑了吧?”
“没。”顾涵江说,“这是日本进口的。”
一听说是日本进口的,刘招娣把嘴给闭上了。
她是个没啥见识的农村妇女,只觉得不管什么东西,但凡挂上进口俩字儿,就瞬间高大上起来。何况这啥录音机,的确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只是知道这东西值六百多块钱,却不是送给他们家的,她就肉疼,出门的时候还在小声嘀咕:“不送给俺们家拿来干啥?跟俺们显摆他们老顾家有钱啊。”
转念一想要不是谢苗跟顾涵江退了婚,这贼值钱的录音机说不定就真送给他们家了,她又捂住心口,感觉有些上不来气。
卫民一家这脑子是不是让驴给踢了?
多好的人家啊,咋说退婚就退婚了呢?
刘招娣走后,三个熊孩子还趴在那里听歌,谢苗却问起顾涵江,“这个用的几号电池?”
“一号。”
顾涵江说着,打开后面一个盖子,给她看里面的四个一号电池。
“换一次电池能用多久?”谢苗又问。
“三天多。”
那要是省着点用,应该能坚持挺久。
谢苗摸了摸录音机黑漆漆的塑料外壳,想起上辈子唯一用到录音机的时候,“这东西不错,挺适合用来学英语的。”
有电源的地方直接插电,没有电源还可以用电池,要是他们英语角能有一个……
像是知道谢苗在心里想什么,顾涵江从书包里又拿出另一盘磁带,将之前那盘换了下来。
欢快的□□立马换成了英语课文,不仅发音极其标准,听着还有些耳熟。
谢苗赶忙找出自己上学期的英语课本,刷刷翻了起来,“你这是找人录的?”
“嗯。”顾涵江说,“我英语不太好,找我姑父录的,他是外交官。”
谢苗想到他那个混在一堆九十几里十分突兀的68,不疑有他。
“你还挺聪明的,想出用这种方法学英语。”
她笑起来,桃花眼里漾着波光,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
顾涵江指尖动了动,到底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问她:“把这个带去英语角,怎么样?”
“你愿意把这个借给我们英语角?”谢苗意外又惊喜。
“咱们英语角。”顾涵江纠正她。
“嗯嗯,咱们英语角。”
谢苗点点小脑袋,“那我替所有英语角的同学们谢谢你了。你放心,电池的钱我会号召大家一起凑,不会让你一个人吃亏的。”
虽然顾涵江也是英语角的一员,但录音机这么贵的东西,他完全可以留在家自己用。
他愿意借出来,本身就是一种无私的付出,值得大家的感谢。
谢苗那双桃花眼实在太漂亮了,被她用欣赏和赞扬的小眼神儿看着,顾涵江耳根有些发红。
他垂眸,从书包里又拿出几盘磁带,“这是高一下学期的英语课文和单词,这几盘是高二的。”
一直听他们讨论什么英语角的谢家三兄弟终于忍不住了,谢建中直接问顾涵江:“涵江哥,咱能把磁带换了,接着听歌吗?刚才那首《红太阳照边疆》我还没听完。”
“一天天就知道玩儿,学习的时候怎么没这么积极?”谢苗戳戳他脑门儿。
“这不是过年,你让我们放松放松吗?”谢建中嘿嘿笑。
顾涵江就默不作声把磁带换了回来,瞅一眼炕上的扑克牌,“带我一个?”
几个熊孩子巴不得他晚点走,让他们多听一会儿歌,赶忙点头,“行行!”
谢建中还挪出位置,“来来涵江哥,上炕打。”
他们之前玩的是三打一,除去三、四,每人抓十张牌。抓完剩下六张,从第一个抓牌的人开始叫分,谁出的分高这些牌归谁,其余三个人合伙打他一个。
顾涵江来了,正好可以改成四打一,每个人抓八张牌。
谢建中一面洗牌一面跟顾涵江说:“涵江哥你来了,我们总算不用被我姐一个人压着打了。”
谢苗:“嗯,现在压着你们打的变成两个了。”
谢建中动作一僵,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
谢建华见他这傻样儿,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放心,要是你脑门儿被弹肿了,我会记得跟咱奶要点药酒给你揉揉,活血化瘀。”
谢苗也忍俊,“行了,别这么绝望,万一你跟我俩一伙的呢?”
只能被大佬带着躺赢的废柴谢建中:“……”
他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好在谢苗奶他那一口并没有变成毒奶,第一局,他就和顾涵江一组捡到足够的分,赢了谢苗。
难得扬眉吐气一次,谢建中都要下炕跟着音乐跳一曲《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但瞅瞅带他上分带他飞的大佬,他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涵江哥,你先来。”
顾涵江就面无表情倾身,曲起中指作势要弹谢苗的脑门儿。
谢苗下意识闭上眼,可等了半天,对方也没有动静。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微微掀开眼帘朝对方看去。
少年正望着她,修长的手指就停在离她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像是在研究从哪里下手比较好。明明一张俊脸看着很严肃认真,眼中却好像有一丝笑意。
笑意?
顾涵江也会和人开玩笑吗?
谢苗一愣神的工夫,额头上已经被轻轻弹了下。真的很轻,就仿佛羽毛擦过。
“轮到我了!”
不等谢苗反应过来,谢建中已经迫不及待,上来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然后,他就被三双眼睛死死盯住了。
“你就不能轻点儿?”谢建华瞪他。
“咱姐那么聪明的脑袋,要是被你打坏了咋整。”谢建军指责他。
就连带他赢得胜利的大腿顾涵江,看着他的眼神也黑沉沉的,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谢建中瞬间怂了,“我、我也没使多大劲儿啊。”
没人理他。
他真没使劲儿,怎么他姐弹他行,他弹他姐就不行?
谢建中很委屈,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可以更委屈一点。
接下来好多局,顾涵江一直都没有要过牌。
如果谢家三兄弟其中一个要了牌,他就牌风犀利,和谢苗联手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如果谢苗要了牌,他就全程划水,甚至主动送分给谢苗,让谢苗赢。
有这么个大奸细在,只要不和谢苗一伙,几个熊孩子就没赢过。
谢建华实在受不了了,“那啥,你们先打着,我去上趟厕所。”
谢建中立马跟着往外跑,“建华哥你等等我,我也去。”
他俩一走,谢建军也放下扑克,“人不够,等他们回来再玩吧。‘
听得谢苗直想翻白眼。
这几个熊起来恨不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也有怂的时候啊。
然而两人出去了好半天,才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回来,脸上神色怪怪的。
谢苗看着挑挑眉,“怎么了?”
平时最沉不住气的谢建中难得没第一个竹筒倒豆子,推了推谢建华,“建华哥你说。”
谢建华的目光,就落在了炕上散放着的扑克牌上。
“刚才派出所来人抓赌,孙国富和张虎他们,在孙雷家被抓了。”
“他们被抓了?”谢建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
“嗯。”
谢建中点点头,忍不住低声问谢苗:“姐,不是你举报的吧?”
“我这几天都没出门,哪有工夫盯着他们在哪儿耍钱?”谢苗横他一眼。
谢建中想想也是,放下心。
谢建华则开始收拾炕上的扑克牌,“咱们先别玩了,听会儿英语单词吧。”
谢苗没想到,她没主动去给孙国富他们找麻烦,孙国富却找上了她。
返校拿书那天她走得早了点儿,在村口等顾涵江和吴淑琴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孙国富他们。
大概是才从派出所出来,几人精神状态不是太好,下巴上还有新长出来的胡茬。
见到谢苗,孙国富眼神立马阴沉下来,“欠条已经还你了,你怎么还举报我们?”
“谁举报你们了?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儿干了。”
谢苗白他一眼,别过脸往边上挪了挪。
“不是你,还有谁吃饱了撑的干这种缺德事儿?”张虎冷笑,“别以为你爹是大队书记我们就怕你了,我们又不是河东大队的。”
孙国富一双眼睛更是侵略性十足地在谢苗身上打转,“上回我就想说了,没想到那俩傻狍子的姐姐长得还挺漂亮。听说你在县里上学,你自己走多危险啊,用不用哥送你?”
这话含着威胁和调戏,瞬间让谢苗冷下脸。
只是不等他开口,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已经替她回答了这话,不用了。“”
顾涵江戴着和谢苗同款的帽子围巾,剑眉下一双眼锋利如刀,目光十分骇人。
张虎一见他,就想到当初他掐着自己脖子时的凶狠,气势一弱。
孙国富脸上也有些阴晴不定。
那天输了钱又输了面子,他不是没想过找顾涵江麻烦。
他跟孙雷打听对方,孙雷却一听就变了脸色。
“哥你可千万别惹他!谢苗最多有个当大队书记的爹,他舅舅却是以前的革委会主任,现在的县委书记。还有他爹和他爷爷,据说是京是那边的大官。”
孙国富不信,“京市那边的大官?他爹和他爷爷要是大官,他咋会在这儿?”
“这我哪知道?反正他爹跟他爷爷之前来看他,是开着小汽车来的,我还去看了眼那车。而且他这人打架下手贼狠,一个能打好几个,我们村没一个敢招惹他的……”
想到这些,孙国富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不用就算了,不过小姑娘自己上下学还是要注意安全。还有,欠条我已经还给你,举报这种事儿以后不要干了。”
“本来就不是我干的。”谢苗再次重申。
孙国富一听,又想起自己是怎么进的局子,咬牙,“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
“我干的。”
顾涵江望向孙国富,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温度,“你是不是也要送我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