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芙嫁给了梦寐以求的裴四郎裴景,以裴夫人的身份跟着他出生入死上战场。
唐安芙这个裴夫人自小习武,很快就在军中崭露头角,成了裴帅身边最贴近的护卫,手下最好的将士。
但久战必伤,唐安芙在一次奇袭战中不仅被荆棘毁了容貌,还因援军延迟而被困冰天雪地八天八夜,冻坏了伤腿,连她和裴景的第一个孩子都没能保住,伤到了根本,导致唐安芙今后再无所出。
那一战裴景挂印封帅,战事是赢了,但唐安芙却一夜之间成了裴家的罪人,裴母对她的嫌弃谩骂,裴景对她投来的失望眼神,皆令唐安芙如鲠在喉。
回京以后,裴景加官进爵,光耀门楣,成了大齐最年轻的武侯。
这边裴家青云直上,而唐安芙的娘家承恩伯府却处处遭人打压,父亲在一次被上峰拉去喝酒半夜回来的路上,失足摔下护城河溺亡,纨绔哥哥仓促袭了父亲的伯爵位。
这场变故,让生了个‘护夫有功的女儿’而眼看就要起复的唐家一落千丈。
裴母希望裴景找个理由停妻再娶,因为偌大的侯府总要有嫡子继承香火。
但裴夫人在战场上受伤导致不能生育之事人尽皆知,若是停妻,对裴景这个新晋武侯的声望有损,所以,裴景拒绝了裴母的要求。
不仅如此,裴景还为唐安芙请了诰命,为她将如潮水般涌入后宅的美妾美婢拒之门外,世人都道裴侯爷对夫人情深义重,即便裴夫人容貌被毁,拄着拐杖脚有残疾,还膝下无子,裴侯爷都未曾嫌弃,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啊。
直到那一日,年节将至,院中大雪纷飞,裴景喜上眉梢的亲自撑伞,将一个大腹便便的美妇人和一对精灵可爱的龙凤胎姐弟带回家中。
那妇人是唐安芙的堂庶妹唐碧茹,在唐安芙嫁给裴景之后的第二年,唐碧茹也被许了人家,只可惜那人英年早逝,留下了娇妻幼子和家中一堆破事便撒手人寰。
唐碧茹孤寡无依,娘家没落,被叔嫂欺凌,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求到位高权重的姐夫头上。
裴景不愧是重情重义的真君子,好夫君,以一品高官之身轻而易举便为妻妹摆平家中破事,然后亲自迎接妻妹和外甥回府安置,请唐安芙在裴家后院给她们一席之地。
唐安芙拄着拐杖,站在廊下,看着风情不减的美貌堂庶妹带着一双儿女在风雪中哭的梨花带雨,堂庶妹身怀有孕,吹一会儿风就摇摇欲坠,柔弱堪怜,裴景焦急万分,最后没等唐安芙发话,就自主把人从雪地抱起,送去了后院。
那之后,唐安芙才知道裴景的真正心意。
原来从一开始,他想娶的就不是武功高强,骄傲艳丽的唐家嫡女唐安芙,而是庶房那枝高洁柔弱,性如白梅的唐碧茹。
不过当初因为裴母看不上唐碧茹二房庶出的身份,才叫裴景改娶了唐安芙。
年轻时的情爱萌芽因各种因素被无情掐断,便是一辈子的遗憾。等到有足够的能力弥补这段遗憾的时候,就真的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接回唐碧茹和她一双儿女回家后,裴府后院多了一位侧夫人,裴景放话,侧夫人身份等同夫人,府中上下莫敢不从。
半年后,唐碧茹为裴景生下了孩子,一举得男。
裴景将孩子寄到唐安芙名下,为侯府嫡子,交给唐安芙教养。
开始的两天,唐安芙对这孩子不闻不问,只交给乳母去带,可第三天夜里这孩子突然全身痉挛,口吐白沫,吓坏了唐安芙,请了大夫来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小命。
从那之后,唐安芙就不敢再对孩子假手于人,放在手边亲自照看。
唐安芙觉得她未能给裴景繁衍血脉,心中有愧,十分用心养着他们的孩子,可那孩子胎里带病,身子骨弱,动辄发烧抽搐,唐安芙为他便寻名医,日夜陪伴。
可即便她对那孩子付出再多心血,孩子的身体依旧不能强健起来,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只会用两只乌黑的眼珠子盯着唐安芙,没有任何回应。
而另一边,唐碧茹被裴景宠爱的越发滋润靓丽,她不沾世俗,雅趣精致,只为裴景高兴,她从来不惜金钱,不惜代价。反倒是唐安芙这边省,那边抠,为了维持这个家的体面,日夜操劳。
唐碧茹与裴景情投意合,缘来再聚,情意浓绵,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
在他们第三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唐安芙教养的嫡子中毒身亡。
所有证据都指向唐安芙,裴景指着唐安芙的鼻子骂她是毒妇,连个心智不全的小小幼童都不放过。
唐安芙百口莫辩,抱着七孔流血,放在手边精心养了好几年的孩子,痛彻心扉。
裴景骂她惺惺作态,毒辣心狠,派人将孩子的尸体从她手中夺走,亲手捆了唐安芙,让人乱棍打了她一个时辰,打的她骨断筋裂,口鼻喷血。
唐安芙奄奄一息之际,只记得那夜屋外下了好大的雨,雷声轰鸣,电闪的能照亮半边天际,像是那志怪小说中仙人渡劫,妖魔现世……
而她则像个死狗一样被丢去了姑子庵,美其名曰养病,实则关押软禁。
唐安芙的父亲早亡,哥哥不成器,空守着爵位无所作为,哪里是军功赫赫侯府的对手。唐安芙被送走那日,她的哥哥追着马车跑了三四里,喉咙都喊哑了,最后出了城外,被侯府的家将打个半死,丢在路上。
姑子庵里又苦又寒,虽有伺候的人,但用膝盖想也不可能尽心,双腿瘫痪无人照拂的日子生不如死。
哥哥费尽心力寻到关押她的地方,却因周围有人看守而无法进入,只能半夜悄悄爬墙,谁知身手不济,从为了防止她一个瘫子逃跑而特意垒高的高墙之上摔了下去,当场摔断了腿。
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看过唐安芙。
曾经因美貌与武艺名满京城的唐家大小姐早已随着家族的衰败而无人问津。
一日见屋外阳光正好,快要发霉的唐安芙从床上摔下,爬出屋外,看见院子里那株又高又大的酸枣树上结满了青青绿绿的果子,再过一个月果子才熟,酸酸甜甜,是唐安芙最喜欢吃的果子,现在没熟,当然是没人摘的。
唐安芙趴在地上,用长杆子打了十几颗下来,捡了裹在袖子里,又爬回廊下,用尽全力,才让自己找了个相对体面的姿势背靠在廊柱上,她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羡慕的看着在天际飞翔展翅的鸟儿,她已经多久没飞了?
曾几何时,她也能像那天际的鸟般自由飞翔的,也曾自信傲然,觉得凭她的本事,定能让被人诟病‘家族无能’和‘靠女人裙带关系持家’的唐氏脱胎换骨。
她想让唐家摆脱这些难看、难听的标签。
可女子武功强既不能做官,也不能参军,所以当时她嫁给裴景,除了喜欢之外也有别的考量。
裴家是行伍之家,她嫁了裴景就能随夫从军。
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是她帮夫君挣下的军功,那时候她的夫君再捎带手提携提携唐家的后辈子孙,也就不算走裙带关系了。
可她的精打细算的未来彻底翻了车,她自小珍惜的双翼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变故和绝望中被斩落殆尽。
午夜梦回,她也后悔过,可曾经意气风发的将门小姐,活成了狗都不如的样子,又岂是一句‘后悔’能完全表达。
不过幸好,这一切都结束了。
那一日,阳光正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唐安芙已经忘了她有多久没有晒到过太阳。
那一日,无念庵的后院多了一具吃青枣噎死的尸体,无人知晓。
灵魂超脱体外,唐安芙终于重新找回了自由。
她的魂魄飞过高山乱岗,飞过鸟语花香,飞过青山碧水,飞过邻里人家,自由自在,不知过了多久,她飞回了生前最想回的地方。
走马观花般看到了瘫在床上喝药的病弱哥哥,看到了亲自在庭院里洒扫劈柴的嫂嫂,偌大的承恩伯府,竟连个端茶递水的丫鬟和粗使婆子都找不到。
唐安芙飞过年久失修的唐家祠堂,父母排位前的案子积了灰,香炉里也不知多久未曾燃过香。
曾经的承恩伯府虽处处遭人非议,日子却总还过得红红火火。
又来到安定侯府,唐安芙看到端庄美貌的唐碧茹一袭素衣,侧鬓戴着白色花簪,腰系白巾,她神情凛凛走在花团锦簇的回廊上,身后八个仆婢跟随,威风八面,看样子她该是刚从安定候老夫人的院里出来。
唐安芙来到安定候老夫人院中,正好看见她对唐碧茹离去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句听不太清的话。
这位老夫人一心想叫儿子娶那高门大户的县主、郡主,最好是个公主才能配得上他的儿子。谁知她儿子看上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身份低,她能满意才怪。
安定侯府的前院在办丧事,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门前络绎不绝的军中将领,都是裴景的手下,看来唐安芙的尸体已经从庵里运回,裴景在给她办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