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宋郎君归来了。”红萝进来禀报的时候虞妤正和虞寿还有大表兄一起用晚膳,闻言眼睛一亮,真正的放下心。
宋峥无事便好。
今日从大表兄口中听到京城那边的变故她心中慌得很,又为宋峥感到悲哀。
怎么会有明侯那样的父亲,竟然要让自己的亲生儿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恶虎尚且不食子,明侯枉为人父。
“大表兄,威远侯不是明侯的亲生儿子吗?明侯为何要那样对待亲子?”虞妤实在不解,京中虽有闻明侯宠妾灭妻,但虞妤自记事以来明侯府便是以妾扶正的夫人做主了。
饭桌上,虞寿也好奇地将目光投过来,威远侯就是阿姊死去的未婚夫君,他在邺京是他们这样半大少年心中的英雄。
越望秋闻言动作优雅地拿锦帕擦拭唇角,淡淡开口,“自然是亲子,而且是嫡长子。可是,人心难测,这世上又不是没有毒杀儿女的亲生父母?”
西南等地不开化的夷族很多,他见过太多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婴孩,有的是女婴,有的则是身有残疾……
大表兄的语气和韩娘子说起自己父母的语气很像,虞妤摇摇头将不相干的想法挤出去,询问,“可是因为明侯偏爱现在的夫人受其蛊惑,所以才厌恶长子?”
嫡长子对一个家族而言,地位是很高的,父母一般十分看重。
“是,也不是。”越望秋伸手在虞寿的小脑袋上面抚了一下轻声道,“明侯现在的夫人是他曾经的妾室,听说是宋家的远亲,寄住在府中与明侯互生情愫,因为身份不够做了明侯的妾室。威远侯是明侯的长子,但却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明侯的长女便是那位妾室所出,嫁给端华长公主的次子为妻。除此之外,那位妾室还生下了两子一女,都十分得明侯的宠爱。”
“而明侯的原配发妻生有一子一女,长女是东宫的太子妃,幼子便是威远侯。那个时候老国公还在世,十分喜爱长孙天资聪颖,亲自教养威远侯。可惜威远侯十岁那年老国公就去世了,再有一年威远侯的生母也病逝。”
越望秋的声线是一贯的温和,虞妤和虞寿都听着入了神。
“威远侯生母百日祭礼未过,明侯就将妾室扶正,自此威远侯外家与明国公府断绝往来。”
“明侯真不配为人夫为人父!”虞妤义愤填膺,甚至暗中猜测宋峥的母亲就是被明侯和那个妾室气死的,不然老国公才去了一年她怎么就病死了。
“我猜测,便是因为这些威远侯和明侯父子关系生疏吧。”越望秋看她那样气愤也没说什么,明侯所为的确让人不齿。
“寿曾听闻师长言,威远侯十四岁投军,十六岁便斩杀大月氏的小英利可汗,陛下龙颜大悦封他为侯,十七岁直捣草原王廷,陛下再度加恩,大表兄可是如此吗?”虞寿一脸的崇拜,他也是听着威远侯的赫赫战绩长大的,当初听到威远侯就要娶他的阿姊,虞寿还开心地一夜都未入睡。
“的确如此。”越望秋笑笑,唇角的弧度有些薄凉,少年将军鲜衣怒马何等的风姿。而,威远侯名声大噪的那年他已经在轮椅上坐了三年,寻遍天下名医都无法让他的双腿恢复如初。他崩溃,却又平静地接受了世子之位落到了二弟头上,那年,他离开了西南,来到了青州府弃了刀枪从了文。
可惜世事无常,当年风光的威远侯现在成了叛国通敌的罪人,一无所有。当年落魄的他如今已经坦然自若,冷眼看着天下风云变幻,只静静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阿鱼,阿寿,在表兄面前问一问这些事无妨。日后等回到邺京,不要再提起明侯和威远侯,以免惹来祸端。”越望秋忽而想到邺京虞家的动作,认真地嘱咐虞妤他们二人。
“嗯嗯。”虞寿乖巧点头,虞妤却陷入了沉思,良久不说话。
“阿鱼,你放心,姑父爱你如宝,日后定为你寻到一个更好的郎君。”越望秋见灯光下面的少女垂着白皙的颈子沉默不语,还以为她不肯放下威远侯,说到郎君二字的时候加重了声调。
“大表兄,等京中来了信,我们就回邺京吧。”出乎他的意料,虞妤一开口便是要回邺京。
“你不是要留在胡家村九九八十一日,为威远侯祭祀吗?”越望秋说起来的时候脸色难得带了冷漠,他一想到威远侯曾是阿鱼的未婚夫君,阿鱼又对威远侯念念难忘,胸腔就憋闷不已。
他若……不是双腿有疾……
“我……担心太子妃安危,她对我很好,又生的很美。我既然知道她有险,便是要设法搭救的,虽然我能力弱小。”虞妤想邺京那么多好大夫还有国医,宋峥的失忆症回到邺京才更容易治好。
她要想个办法让宋峥和她一同回京,最好能让太子妃见宋峥一面,亲人在旁,宋峥怎么也能想起点什么吧。
再说邺京有阿父在,自己再撒娇让阿父帮忙,宋峥的叛国罪也更容易翻盘。
“阿鱼,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太子妃的安危还要看她自己,她若一味地依赖夫婿,你便无能为力。”越望秋知道她是重情重义之辈,心肠软,也没驳了她回邺京的决定。
“嗯嗯,”虞妤胡乱点头,也不知道是否听进去了没有,她匆匆起身耳边的白玉珠一晃一晃的,“大表兄,阿寿这几日荒废了功课,你多教导教导他,我到内室作画去了。”
越望秋含笑点头,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眼底含了几分宠溺。
“大表兄,你有无见过宋郎君?”见阿姊不在,虞寿小心翼翼开口,他怀疑阿姊看上了宋郎君。宋郎君虽然很不错,可身份不明不是良配。
“阿寿,你尚年幼,当以学业为重,宋郎君的事情就莫要操心了。”
“非也,阿姊她……对宋郎君实在太好,寿觉得甚为不妥。”虞寿为大表兄不能理解自己而感到苦恼。
“阿鱼喜爱这天底下所有貌美之人,她的喜好你还不清楚?”
“可……可是。”虞寿觉得十分迷茫,当真是如此吗?
……
次日清晨,虞妤和虞寿姊弟二人的脸色均有些萎靡,像是熬了许久才入睡。越望秋看在眼中连连皱眉。
“大表兄,胡家村地方小,唯有河景尚能入眼,不若我们去河边走一走。”虞妤窥着越望秋的脸色急中生智,笑容明媚,“河边许多浣衣的小娘子,也让她们为大表兄的倾世风姿迷一迷眼睛。”
村正家的胡三娘,老是垂涎宋峥的美色,就让她见识见识大表兄的风采。不同于宋峥的孤傲冷清,大表兄温润潇洒,是别样的风光。
“狭促。”越望秋笑笑,从善如流地让侍从推着他的轮椅往河边去,虞妤手中抱着一幅画跟在他的身旁。
清晨的胡家村空气清新,草木上还有晶莹剔透的露珠,年轻风雅的郎君言笑晏晏,面容娇美的小娘子侧耳欢笑,身后三两奴仆相随,看上去是多么和谐的场景。
宋峥关上简陋的篱笆门,冷着脸跟在他们身后,踩折了不少花草。
他身后背着渔网,按照寻常是要到河边打鱼。然而走了没几步,猛然看见脸上带笑的小娘子自然而然接手侍从手中的轮椅推着,宋峥停下了脚步,讽刺一笑闪身进了浓密的林木之中。
没了未婚夫威远侯,身份高贵的小娘子还有一个风姿非凡的表兄陪着,纵使残废了也比他这个不知来历的猎户好上百倍。
宋峥心里又酸又妒,冲到林木里面绷着脸打了一大堆的猎物,直到血腥气刺鼻才放下竹矛,小心的拿出那块破裂的玉佩摩挲。
不能总是如此,他不该只是个猎户。否则,他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见不得人的心思永远也只能埋在心底。
宋峥眼中明暗不定,将竹矛藏在袖中闪身原路返回……他要去一趟县里。
“郎君,五娘子。”
一大早的胡家村因为来了个不凡的郎君很是热闹,浣衣的小娘子足足比以前多了一倍,纷纷上前打招呼。
越望秋的态度温和,看见每个人的目光都含笑,很快就收获了所有人的喜欢。虞妤推着他的轮椅,目光扫过左左右右的河岸,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今日怎么没有见到宋峥,他没来打鱼?
“五娘子可是在寻宋郎君,宋郎君今日没来呢。”胡三娘扭扭捏捏的,跟昨天态度冷淡的宋郎君相比,更加喜欢今日的翩翩郎君,五娘子的表兄。
不知怎么的,嘴里就冒出了这句话。
“三娘,本娘子是作了画要给韩娘子的,宋郎君又不可能每日都来河边,我若是找他直接便去他家了。”虞妤反驳的很迅速,她在大表兄面前有些心虚。
“阿鱼,我们去韩娘子那里。”越望秋嘴角噙着微笑,他也想了解一下昨日那位韩娘子。
邺京的靖恩公府有意将女嫁给当今圣上的第二子平王,若阿鱼猜测为真,韩娘子便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平王妃。
圣上共有五子,长子夭折,次子平王,三子为嫡立为太子,四子魏王最为得宠,幼子尚在襁褓还未长成。
太子和魏王争得头破血流,那位平王却因为母族的缘故为陛下所厌,自小养在道门,已经二十有六仍未有妻妾。
“好啊,不过韩娘子这个时候应该在山脚采药呢。”虞妤有些失望没看到宋峥的身影,不过大表兄初到胡家村,她总要顾着他的。
“嗯,我们去山脚赏景。”越望秋颔首,顿了顿又道,“让红萝等推着我去吧,山脚多雨露,打湿了阿鱼今日的罗裙,却是不美。”
“嗯嗯,大表兄,阿鱼去换一条裙子再过去韩娘子家。”虞妤弯了弯眼睛,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地离开。
“去,看看小娘子跑去见谁了。”越望秋摸了摸手上温润的玉扳指,垂下了眼眸。
莫非,真是昨夜阿寿提过的那个猎户,听说还姓……宋吗?
虞妤一只手还拿着昨夜作的画,有些迫不及待地要见到宋峥,问他昨日是不是帮了她,也想问他最近有没有想起过自己的家人。
画中的女子是她凭着记忆画出的太子妃,宋峥看到了会不会想到一些往事?她急切地跑到了宋峥的小院子那里,透着门往里看没看到人影。
“宋郎君,宋郎君……”喊了两句也没人应她,虞妤气的咬唇。
宋峥老是不见人,总不会是跑了吧,他若是跑了就不用还自己的一百两银子了!
不管,她今日一定得见到宋峥!性子执拗的虞妤顾不得礼数了,转了转眼珠子一脚踹开了简陋的篱笆门,飞似地跑进他的屋子里面。
房子里面陈设简单,上下左右看看没有宋峥的身影,不过虞妤看见自己送给他的衣服还在,松了口气应该是没有跑路。
将那幅画放在最显眼的床上,虞妤仔细看看又觉得位置不好,一下子将宋峥唯一的被子扫到一旁,趴伏着身子将画放在了床的最中央……
与此同时,宋峥从林中回来,身上背负着猎物,见院门开着他立即加快了脚步。
莫非是来了贼人?将带血的猎物扔在院中,宋峥寒着脸夹带着雷霆之势冲进屋内,然后一眼就看到伏在他床上的小娘子。
身段优美,乌发散落,精致镶着珍珠的莲花鞋嫩生生地翘着……
“你在做什么?”
一股火腾地一下燃烧了宋峥的理智,他的嗓音低哑地像是掺了沙子,黑眸直勾勾盯着浑然不觉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