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军医提着药箱上来,听到大将军要他给皇后诊脉的要求,不敢怠慢,走向秦瑶。
秦瑶坐下,将皓腕搭在桌沿边,道:“来诊吧,我阿耶不信我怀了身孕。”
“身孕”二字一出,军医搭脉的手,悬在了在空中。
秦瑶对上他略显慌乱的眼睛,问:“你是军医,日常都给伤员包扎治伤口,能诊出来我有没有怀孕吗?你可以帮我开的安胎药吗?”
男子面对着秦瑶,露出了几分怯意与为难。
秦瑶对他做了个口型:“诊吧。”
意思是让他大胆地说。
军医手放到了秦瑶的手腕上,诊地极其认真,许久才收回手,看向了身后的秦大将军。
秦章皱着眉头,问:“怎么样?”
“回大将军,应该是怀孕了。”
“应该?”秦章长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坐在那里的小女儿。
秦瑶一脸坦荡,手搭在双膝上,泛红的眼睛清澈地看着他,不似在说谎。
军医惧怕于大将军的威严,弯下腰道:“小人也不知道诊得对不对,实在是小人日常打交道的都是男人,太久没给女子号脉,不太熟练,将军要是不放心,还是去城上,专门请擅长治妇人的大夫前来看看。”
秦章确实不放心军医的也诊断,道:“会的。”
秦瑶站起身,道:“阿耶可以让我下去吗,我怀有身孕,住不得这么潮湿的地方,外面还有江浪时不时拍打,我害怕。”
她说着说着,眼里又掉下几滴泪。
秦章却闭了闭眼,摇摇头:“瑶瑶,不行啊。”
他转过身去,高大的背影如沉默的山,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秦瑶看着他又一次离开,一股无力之感从脚底蔓延爬上了心头。
她在阿耶面前声称怀孕,虽然是缓兵之计,然而究竟有没有怀孕,她自己也不知道。
之前与谢玉升同房,她忘性大,有几次没有避孕,事后也忘记了喝避子汤,而她最近的月事确实推迟了,也感觉到了身子比起之前格外的劳累嗜睡,让她不得不往怀孕上想。
秦瑶手搭上自己的小腹,环顾四周,打量这一处简陋的楼阁。
凤凰台下,一纵江水疾流。
江浪拍打凤凰台,气势汹涌,滔滔不绝。
转眼已到九月暮。
夜里睡不着时,秦瑶不止一次站在栏杆边,凝望下方,用眼睛丈量着高度,想若是自己从这里跳下去,还能不能活命?
凤凰台虽没有百尺之高,这样的高度,也足以令人生畏。
她想搏一搏,暗中谋划机会。
然而当她几次站在栏杆边后,在某一日,栏杆便被人给用木条封上了,只留了一间窗户给她。
到后来,连窗户上也打上了木条。
侍女解释道:“大将军担忧娘娘做傻事,特地吩咐奴婢们将栏杆封上,希望娘娘不要怪罪。”
好在木条之间有半臂宽的缝隙,光亮透得进来,秦瑶也可以透过缝隙眺望江面。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办法再从这里跳下去。
凤凰台气候潮湿。秦瑶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夜里时常睡不着。
辗转反侧之余,她总能想到谢玉升。
她将谢玉升送自己的那枚玉佩拿出来,轻轻抚摸,看它在黑夜之中泛出清透的光亮,脑海里浮现他的样貌。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秦瑶曾经信誓旦旦与谢玉升保证,说她的父亲不会谋反,让他相信自己的阿耶和阿兄,可事实情况给了她狠狠泼了一盆冷水。
她不知道谢玉升会作何感想。
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甚至以后都没脸再见他。
可以后的事,谁能料到?
秦家既然行了谋逆一举,从那一日起,她就不再配当大齐的皇后,不管是谁最终是谁取得了胜利,秦瑶都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那个。
若最后谢玉升平定了叛乱,他还能接受她吗?
在她与他分别的前一夜,他说过会一直等她回去,事到如今,他还能履行他的诺言吗?
秦瑶觉得自己辜负了他的信任。
在寂静的夜里,她望着虚无的黑暗,两行晶亮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滴进了鬓发之中。
她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裙起来,坐到桌边,点燃了灯盏。
一灯如豆,光照亮了一方桌案。
秦瑶抽出了一张信纸,想要给谢玉升写信。
她的羊毫沾染上墨水,却在提笔的那一刻,犹豫不决,竟然不知要在信笺上写些什么。
她垂下眸,眼底温柔,望着泛黄的纸张。
“夫君亲启。
九月十八,吾囚于凤凰台已十日有余,凤凰台潮湿阴寒,常有寒气侵身,吾畏寒,夜里凄苦,亦然心忧夫君,当着厚衣,阻挡寒气,保重,阿瑶。”
翌日,秦瑶将信递给侍女,让她把信送出去。
许久之后,侍女回来,将被打开过信件递回来,摇了摇头,“不给寄。”
秦瑶敛眉低目,将被看过的信收回,放进了柜子里。
她又无趣地日日记日录起来,不过这一次,是给谢玉升写信。
“九月十九,秋风萧瑟,吾于凤凰台登高,眺望长安,西南山峦起伏。吾触景生情,感慕伤怀,夫君如何?对吾之心可有变改?”
“九月二十......”
秦瑶每日写信,每日侍女将信下楼,又将被拆看过的信带上来。
秦瑶不知道是谁翻看了她的信。
阿耶这段时间领兵出去了,目前在军营里维持秩序的应该是另一名将领。
是燕贺?
秦瑶胡乱地猜想,她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翻看她的信件。
很久之前,她对谢玉升没有半点感情,二人感情淡薄,起争执闹得人尽皆知,现在她想要对他表现一点的爱意,却也没有人能看得到。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心中对他的爱意,有这么的多。
早上想他、晚上也想他。
岁月漫长,她的爱意汹涌,可爱人却无法知道了。
秦瑶在凤凰台里的日子枯燥乏味,她甚至开始学起绣花,想等着重逢之后,将自己绣得香囊送给谢玉升。
一场秋雨一场秋,秦瑶被囚禁到凤凰台已经有一个半月,根本不清楚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向其中一个侍女打听过一回。
侍女看秦瑶平易近人好相处,私下偷偷摸摸给她泄露过一点——
外面正在打仗。
靖州校尉反了、燕世子反了、秦大将军也反了。
皇帝御驾亲征,平叛张廉。
两百里外的汾水之战,皇帝大获全胜,而后靖州校尉绕到后方,夺下了另一座城池,不过很快又被夺了回去。
如今两方人马,陈兵于汾水两侧,大战一触即发。
同时,西北方向,因为燕世子抽取了兵力,边关防御不当,突厥人趁机骚乱边关,烧杀抢夺,一路南下......
秦瑶听完这话后,久久地静坐在椅子上。
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滴答流血,原来证据上说的秦燕两家,勾结突厥,这都是真的。
秦瑶指尖颤抖,问:“那我阿兄呢?”
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若是阿兄再加入阿耶的这一方阵营,那么谢玉升的情况不容乐观。
侍女摇了摇头,“奴婢没听到少将军的消息。”
秦瑶请她一有消息,便来告诉自己。
这话说完后不久,外面木楼梯上,便响起了脚步声。
秦瑶坐在床榻上,看着燕贺和自己的阿耶依次进屋,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秦瑶不明所以,问:“这是怎么了?”
秦大将军身上的盔甲还没有卸下,明显是刚从前线回来的,对那女子道:“你替她把把脉,看看有没有怀上生孕。”
秦瑶瞪大了眼睛。
她以为父亲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年轻的女子走到秦瑶身边,搭上秦瑶的手腕,才摸了一下,便摇了摇头,道:“没有。”
此言一落,室内几人的神色各异。
燕贺是挑了下眉,秦章则依旧是眉间紧锁,望着小女儿,目露深深的担忧。
秦瑶谎话被拆穿,也没觉得脸臊,起身问:“阿耶,阿兄呢,他在哪里?”
燕贺轻笑回道:“少将军很快就会来了,娘娘不用担心。”
秦瑶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而看向秦章,轻唤道:“阿耶。”
秦章抬起头,话语关切道:“瑶瑶在这里若是有缺的物件,可以和阿耶说。”
随后与燕贺又出了屋子。
秦瑶立在昏暗的屋子里,目睹着二人离去。
凤凰台下,草木丰茂。
秦章与燕贺行走在草丛之中。
燕贺问:“前线情况怎么样了?”
秦章手背在腰后,道:“此事你不用担心,突厥已经南下,谢玉升至少要抽出些许兵马,前去救援,到时候他分身乏术,便是进攻的机会。”
燕贺“嗯”了一声,问:“少将军何时带兵来援助我们?”
秦章停下步子,道:“我再写一封信给他。”
燕贺点点头,“如此甚好,您、我、还有秦临三人,加上北边的突厥,呈现四面包抄的局势。”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送到了北地。
旷野的长风飘荡,星河暗淡,军营一片安谧。
秦临将受到的密函缓缓地打开,信上面的话不多,寥寥的几行,跃入秦临的视线——
“靖州,已乱,盼归,带五万精兵南下,从后击溃齐军,使谢玉升腹背受敌。”
灯烛光照在他脸上,秦临解开密语,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入鬓的长眉轻轻地一挑。
许久,他合上密函,随手扔到了桌案的一角,勾了勾唇,似有讥嘲地道:“要谋反,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才来告诉他?
他懒洋洋地拿起信封,手托着脸颊,看着它被火舌一点点吞噬。
而后他发现,信封里还夹带着另一份信,他漫不经心地抽出来,打开一看——
“囚汝妹于凤凰台。”
秦临眸色微微一暗,捏紧了信纸边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惊鹊”的营养液,谢谢=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