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朝堂上争执越来越激烈。
李宿不用上朝,却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这一日他刚见了悄悄前来的邓愈,同他商议一个多时辰,才赶回正殿用膳。
今日姚珍珠瞧着天热,特地做了鸭血粉丝汤。
这道汤粉听着简单,做起来可复杂,光汤底就要吊一两个时辰,做出来的粉丝才好吃。
反正在南寂园也不忙,姚珍珠除了读书识字,便是侍弄吃的,日子倒是比在宫里时还要悠闲。
李宿回到正殿的时候,她正捧着一碗蜜桃奶冰,一口一口吃着。
见了李宿回来,她便给他盛了一碗,还多放了些桃汁。
“殿下快来尝尝,”姚珍珠道,“今岁的桃子很甜。”
李宿说了半天话,倒是有些疲累,看到这么一碗沁人心脾的蜜桃奶冰,一下子便放松了。
他净手更衣,悠闲地靠坐在罗汉床上,捧着冰碗慢条斯理吃着。
今岁的桃子确实很甜。
浓郁的蜜桃香气混着奶香味,钻入鼻尖。
李宿吃了两口,心里的火气便消了,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姚珍珠陪着他吃了一回儿,才问:“殿下可忙完了?中午还是歇一歇吧。”
李宿刚要应声,贝有福便匆匆而入。
“殿下,娘娘,贵妃娘娘来信了。”
李宿立即坐正,道:“说。”
贝有福脸上难得没有笑容,他行过礼便低声道:“刚贵妃娘娘派人捎来口信,道……道朝阳公主前日上皇觉寺礼佛,夜半三更时在厢房自尽,被宫人救下。”
李宿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姚珍珠更是吃惊地皱起眉头,直接便问:“怎么回事?”
贝有福行礼道:“贵妃娘娘并未明言,但言语之意,公主是自己不想活了,才选了皇觉寺自尽,若非她的嬷嬷细心,半夜去瞧了一眼,用不了清早人就没了。”
李宿同姚珍珠对视一眼,姚珍珠突然意识到什么,小声道:“公主也知道了吧。”
知道了自己的出身,知道了父母到底是谁,所以一时想不开,自寻了死路。
李宿叹了口气,道:“她倒是真性情。”
接受不了便直接寻死,而不是腻歪地活着,性子不像寿宁公主,倒是跟苏碧鸾有几分仿佛。
姚珍珠道:“幸亏是在皇觉寺,贵妃娘娘就在近处,可以劝一劝她,否则便是真的……”
姚珍珠如此说着,叹了口气。
她见过宫宴那一日的场景,真心为李如嫣难过,她得痛苦成什么样子,才年纪轻轻自结余生。
李宿见她难过,便拍了拍她的手,道:“有祖母在,朝阳当无碍,祖母会把她劝回来的。”
姚珍珠点点头,两人未在就此事多言。
待到中午用完鸭血粉丝汤,李宿又浅眠片刻,便叫起准备去书房忙。
偏就这会儿,贺天来匆匆而入,瞧着分外严肃。
李宿知道近来事多,但能让八风不动的贺天来掉脸,定是大事了。
“说吧。”贺天来刚行礼,李宿便直接道。
贺天来便道:“殿下,昨日开始京中就又新的谣言,对应的是之前龙生龙的歌谣。”
之前京中就流传过一段歌谣,也不知从何处开始传唱,只一夜便唱满大街小巷。
龙生龙,凤生凤,十子不同德,龙首能称霸。
这歌谣并不顺嘴,甚至有些拗口,可人人都听过,人人都唱过,当真是众人皆知。
这首歌谣是李锦昶自己放出来的,话里话外都是说他好,自然无人控制。
待到时机成熟,他提前即位便不会引起百姓惊愕,一切便会水到渠成。
朝堂之上这几日是波诡云谲,风波不断,李宿知道,李锦昶的动作就在这几日。
但他却没有想到,先动手的居然不是他。
贺天来躬着身,低声道:“殿下,新的歌谣是,姻缘结,结姻缘,兄妹成眷侣,共系红线绳。”
李宿端着茶的手微微一顿,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确实是这一句?”
贺天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正是这两句,一次不差,而且根据尉迟大人禀报,京郊各处也开始有百姓传唱。”
兄妹成眷侣这一句,实在太过意有所指,本来在宫宴那一日李如嫣的身份就轻描淡写被带过,现在有这一句歌谣放大,让人不得不多想。
这是直接把刀往李锦昶身上戳,定要把他从太子之位强拉下来。
倒是姚珍珠,这会儿想到了李如嫣。
“朝阳公主那可知道了?”
问道这里,贺天来倒是略有些缓和:“未曾,公主在皇觉寺中,并不知道山外岁月,且她大病一场,正在修养,贵妃娘娘不让宫人多说半句闲话。”
姚珍珠松了口气:“那就好,公主年纪还小,当的多多关怀才是。”
李宿也道:“正是如此,贺天来你且给祖母送可口信,让她多费心神,勿要让朝阳知道此事。”
贺天来忙行礼:“是,臣明白。”
这歌谣来得太突然,似乎已是风雨欲来,李宿垂眸沉思片刻,直接把茶杯放回方几上。
他起身往外走,边走便跟贺天来道:“立即让尉迟闻和冯章过来,也请太傅这两日有空来一趟南寂园,本王有话要说。”
贺天来一面给贝有福打眼色,一边跟在他后面小跑:“是,臣明白。”
待李宿身影消失不见,姚珍珠才微微露出些许担忧来。
虽是春日,但盛京已经有些热了。
南寂园开阔空寂,比长信宫已经凉快不少,但此刻姚珍珠心中烦闷,就总觉得有些闷热。
王婉清取了扇子替她打扇,轻声细语道:“娘娘且放心,殿下心里都有数,且知道如何应对。”
姚珍珠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此事若非殿下知道内情,外人是不可能会知晓的,且这个外人不仅知晓,还传得满城风雨,生怕旁人不知太子殿下德不配位,祸乱宫闱,这就实在让人心中不安。”
原本三请三辞之后,京中便有些紧张,前些时日李锦昶就祭祖不利之事责罚打伤李宴,又废李宿太子之位,京中更是动荡不安。
在这个节骨眼上,李锦昶的做法就是尽快登基,永绝后患。
所以这些时候李宿便都很忙,一直在同几个心腹在商议。
对于李锦昶而言,平顺登基是最好的。
但现在,这样一则歌谣传出,即便百姓不知宫中那些郡主变公主的戏码,有心人也会半真半假跟着讲解。
如此一来,李锦昶若想要顺利登基,只怕会激起民愤,得不偿失。
姚珍珠思及此,突然站起身来,皱眉看向窗外。
暮春时节,本是天朗气清,然而京中的炎热已经要遮挡不住,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心里发闷。
此情此景,李锦昶唯有尽快登基,才能阻止歌谣传播。
姚珍珠道:“事态紧张了。”
事态确实紧张了,李宿今日忙了一下午,连发数道密信,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才回来安置。
姚珍珠见他神态疲倦,有着说不出的疲累,便趁他泡脚的时候给他捏肩膀。
李宿的肩膀很宽厚,却也很僵硬,姚珍珠手上有劲儿,倒是捏得他很舒服。
“辛苦你了。”李宿半闭着眼睛,难得放松下来。
姚珍珠道:“殿下之前也说过,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倒也不必把自己逼得这般紧。”
李宿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手,就连声音也有些懒怠:“也就这几日了,李锦昶肯定坐不住,这歌谣传得越久,知道的人便越多,不管旁人信不信,这个谣言在身,他若不尽快登基,太子之位也有风险。”
“最根本的原因是,此事是真,宫里好多老人都没死绝,总有人知道真相。”
“就看他要何时动手了。”
李宿也不过是为了放松同她说几句,未曾想到话音落下,她却没了回音,便回头瞧了一眼。
这一眼,便让李宿重新勾起唇角。
他牵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两个人亲密靠在一起。
李宿语气和缓:“莫怕,也莫要太过担忧,该准备的我都提前准备妥当,就等他动作。”
“早些和晚些并未有太多区别,只是调整一下布置罢了。”
“而且,你以为旁人不急?最着急的应该是布局者,并非我们。”
姚珍珠小声问:“会是谁?”
李宿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然后便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其实啊,我比他们还急,早些尘埃落定,早些安心。”
姚珍珠抬起头,看向李宿。
夜半时分,光影摇曳,李宿面容略显疲惫,但眼中却有无数星光。
那是对未来的期许。
姚珍珠长舒口气:“好,那我便安心等那一日。”
等她的殿下继承大统,君临天下。
如同李宿所言,李锦昶终于坐不住了,次日清晨早朝时,他直接命礼部准备登基大典,预备于四月二十三直接登基称帝。
大臣还未出列反驳,他拂袖而走,根本不顾旁人劝阻。
当日散朝后,数名老臣长跪太极殿前,不肯离去。
他们的倔强和抵抗没有让李锦昶心软,太子一系的朝臣对这些冥顽不灵的老头进行无情的鞭挞,闹得太极殿仿佛成了菜市口,热闹得不成样子。
有几名言官原本还想上折,但话还未出口便被御林军囚在家中,无门可出。
顷刻之间,盛京风声鹤唳。
太极殿前的老大臣受不住长跪,夜晚临近时纷纷晕倒,被宫人抬下去医治。
随着人越来越少,待到次日清晨,太极殿前重复平静。
李锦昶笑容满面出现在早朝时,仿佛昨日的喧闹和抵抗都不存在。
他问:“还有谁,对此事不满?”
面对着严严实实包围着太极殿的御林军,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朝臣们不约而同沉默了。
李锦昶满意地笑了:“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