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帝踩着鞋子起身，随手抓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走吧，陪朕再看看庆国。”
“父皇。”姜卿羽面上血色褪了干净，几步拦在庆安帝身前，“再给夫君些时间，会有办法的。”
庆安帝脚步一顿，看着姜卿羽苍白的面色，笑着说道：“当年朕也是这般告诉自己的。”
他只需要杀光所有知情者，永远守住这个秘密，一切都会和当初一样。
“朕藏着秘密熬了这么多年，内心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过。”庆安帝眸中尽是释然的神色，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平缓。
姜卿羽固执拦在庆安帝身前，“请父皇安寝，这一切会平息下来的。”
“太迟了。”庆安帝轻轻摇了摇头，“朕做错了太多，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绕开姜卿羽，走到屏风后打开一个柜子，取出一件缎面披风交给姜卿羽，“这是瑛儿为你准备的，说是春寒料峭怕你受凉，只是继上次那个玉枕之后，始终不知该怎么交予你。”
如今看来终究是没有机会了。
庆安帝长叹一声，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走吧，陪朕再转一转。”
姜卿羽盯着缎面披风片刻，迟迟不愿伸出手，“只能如此吗？”
“做错事就该受罚，天子也是一样。”庆安帝叮嘱姜卿羽裹好披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瑛儿眼光果然极好。”
他推开屋门，率先往外走去。
夜幕深深，皇城外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数万百姓打着火把坐在城墙下，逼宫的呼声一刻都不曾停歇过。
姜卿羽提着宫灯跟在庆安帝身侧，看了一眼城墙下的百姓，“父皇，回去吧。”
庆安帝不赞同地看向姜卿羽，解下身上大氅交给她，“你留在此处。”
他一身素衣，手持青龙宝剑走向高台。
城墙之上的灯火骤然亮起，火光照亮庆安帝的面容，褪去了癫狂和威严之后，只剩下一派温和，目光慈爱地看着墙下百姓。
“狗皇帝这是想做什么？”
“狗皇帝滚下皇位，还我们太平盛世！”
百姓纷纷站起来，更有甚至拿着手中东西恶狠狠砸向庆安帝。
庆安帝眼眸微垂，缓缓拔出青龙宝剑，霜寒的剑光落在夜幕下平添几分慑人光芒。
“狗皇帝想杀了我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百姓愤起，咒骂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庆安帝不惧不怒，就这么站在高台上，等着一众百姓骂够了，这才缓缓开口道：“自朕登基以来，所行所做皆是想还庆国一个清明盛世，然朕如今年迈昏聩，酿下祸事，自觉无颜面对……”
“狗皇帝少说废话，你害死我们的家人就想这么轻易了结吗！”
“还我们孩子命来！”
一声声咒骂划破长夜，震耳欲聋。
庆安帝身子一晃，恍惚间回到他初登基那一日，也是这般立在城墙上，京城百姓脸上都是难掩的兴奋，尊崇跪拜，呼声震天。
这才多久就变了？
庆安帝探出身子往下看，数万百姓脸上再没有半分尊崇，只剩下憎恶和恐惧。
姜卿羽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抓住庆安帝的袖子，“父皇，停下来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这才发现，庆安帝退下龙袍之后身子是如此瘦弱，单薄如纸，仿佛一阵风便能把他带走。
“朕欠下的孽债朕要自己偿还。”庆安帝垂眸看向被抓住的袖子，神色一松，露出了几分笑意，“你能如此，看来朕也做过好事。”
姜卿羽瞬间红了眼眶，手中微微用力，“父皇，回去吧。”
庆安帝长叹一声，手中宝剑出鞘，削断了这一截衣袖，“看好太子妃！”
守城将士不敢违抗，两人一左一右扣住姜卿羽肩膀，把她往后拖了几步。
“动作轻点，莫要伤着她。”庆安帝低喝一声。
守城将士手中力道一松，姜卿羽便借机挣脱，冲向庆安帝。
然而庆安帝手中宝剑已经横在了脖间，面上依旧挂着释然的笑，“莫要忘了朕的嘱托。”
话音方落，庆安帝手中长剑转动，滚烫的鲜血撒入夜中，他身子如同飘摇柳絮般被风垂落，直直倒下。
“父皇！”姜卿羽嘶声厉吼，抱住庆安帝的身体，下意识捂住庆安帝脖间的伤口，“不、不该是这样的，你、你别走好不好……”
手指下脉搏一点点消失，姜卿羽愈发用力，然而鲜血还是不断从指尖流出，“父皇，你是一个好皇帝，你将来也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不、不用以后了。”庆安帝艰涩开口，眼前涌现出绚丽的白光，顾清、瑛儿还有眼神澄澈的百姓朝他招手。
“朕当够了，给庭儿吧……”
一句话说完，庆安帝彻底断绝了气息。
她就这般抱着庆安帝的尸体，不知抱了多久，只觉得怀中冰凉一片，仿佛一切都离她远去。
“卿卿，卿卿！”景庭的呼唤把姜卿羽拉回了现实。
姜卿羽猛然回神，定定看着熟悉的面容，眼中遏制的泪水滚落，“夫君，父皇他、……”
景庭字字压抑，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抬手抱住庆安帝冰冷的尸体，“父皇，儿臣来迟了。”
景庭五指覆在庆安帝微张的眸子上，帮他合上双目，“父皇，儿臣带你回去。”
他背起庆安帝冰冷的尸体，缓缓起身，一步步往城墙下走去。
姜卿羽走在他身侧，双手小心扶住庆安帝的身体，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庆安帝自裁于城墙之上，平息民愤，京城波澜平息。
国丧三日，举国哀悼。
景庭与姜卿羽长跪灵堂前，文武百官跪在殿外，丧钟长鸣。
“庆安帝真的死了？”林初墨眸中划过一丝惊讶，不敢相信一切会如此顺利。
侍卫跪在地上，认真回禀道：“自然是千真万确，属下亲眼见到庆安帝自裁。”
“这就是报应啊！”林初墨仰天长笑，心中从未有如此痛快过，等到笑够了这才问道：“宫中有什么动静？”
侍卫道：“太子、太子妃为庆安帝守灵，景煜依旧藏在秦京墨宫中，毫无动静。”
林初墨眉头一挑，眸子中划过一丝寒意，“他倒是沉得住气，去帮一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