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这个……”陈休想十分地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坐在一旁的黄九婴沉着脸说道:“施孝颜,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我家相公初次来你家做客,如此的挤兑人,所谓哪般?”
施孝颜陪个笑脸,打着哈哈说道:“哈哈,让小表姑挑理了,你瞧瞧我这张嘴。吃菜,吃菜。我自罚一杯酒谢罪。”说罢,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场面有些尴尬,三个人谁也不说话,陈休想吃得差不多了,低下头,从袖中摸出那一本袖珍版的《西游记》,随手翻了几页,打发无聊的时间。
施孝颜撇了一眼,笑道:“小表姑夫喜欢看这本书?”
陈休想点点头,说道:“是啊,十分地喜欢,看了好几遍了。越看越是喜欢。”
“讲得什么事?”施孝颜半是询问,半是考察地问道。
“讲得是唐僧带着三个徒弟,西天取经的故事。”陈休想好奇地问道:“这么有名的一本书,你没看过吗?”
“我不爱读书。”施孝颜说道:“前些时,请了一个说书先生,来家里,给我说了一个多月,陆陆续续,把这九九八十一难听了个大概。”
“你可真有钱,为了听书,请说书先生来家中常驻。”陈休想感慨道。
“主要是那个说书先生的嘴上功夫十分的厉害,便多留了他几日。”施孝颜淡淡地说道:“小表姑夫,你知道,我从《西游记》里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只要是聊跟《西游记》有关系的事情,陈休想都感兴趣。
施孝颜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说道:“这本书,通篇只是说了两个字——欲望。”
“什么?”陈休想愕然道。
施孝颜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别着急,听我慢慢地跟你说,这个西天取经的事情,源于如来佛祖的一个念头,那就是把佛教从天竺国传播到大唐国的地盘,与道教抢信徒,抢香火钱。为此,他筹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早的时候,将一颗舍利子安插在花果山。后来舍利子变成了孙悟空,大闹天宫,通过这件事,如来佛祖摸清了道教的虚实,坚定了到大唐国传播佛教的决心。
如来佛祖不能亲自出面做这件事,于是派出了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观音菩萨。菩萨接下了这个差事,并没有走底层路线,而是一开始就把目标瞄准了大唐国的国君——李世民。
李世民是一国国君,南征北战,为大唐国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同时他也是泼脏水的高手,给隋炀帝杨广,他父亲李渊,他哥哥李建成,他弟弟李元吉,每个人的身上都泼了一身脏水,这样的人,在人间,是没人敢惹的,但是下地狱呢,就不好说了。李世民做梦下了地狱,被一群孤魂野鬼索命,吓得不轻。观音菩萨告诉李世民大乘佛法可以保全他。
于是,李世民找到了唐三藏,给他名望,好处,要他去西天取经。唐僧奉命,接下了这个任务,半路上,收了三个徒弟,这三个徒弟,他们的欲望各不相同,结局也不同,孙悟空想在天地间立名,最卖力气,最后封了斗战胜佛,猪八戒贪财好色,只为一口饱饭,一路上投机取巧,最后封了净坛使者,沙和尚只求免飞箭穿心之苦,一路上碌碌无为,最后只封了金身罗汉。
这本书,所有的起点,源于如来佛祖心中的一个念头出现。”
“一念起,百事生。”黄九婴感慨道。
“小表姑轻易是不会登我的门口的。”施孝颜笑吟吟地说道:“今日登门,必是心中有念,必是对我有需。”
“人的岁数一过五十,脑袋灵活的,都活成了老狐狸。”黄九婴笑道:“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你的眼睛。”
施孝颜微微一笑,说道:“咱们不是外人,有事尽管直说,力所能及之事,尽力而为。”
“找你借几百两银子,我要与我的夫君拜堂成亲。”黄九婴不再隐瞒自己的意图。
施孝颜略一沉吟,缓缓说道:“这个要求怕是没法满足,因为,我的手里也没有钱。”
黄九婴的脸登时变得十分难堪,沉默了好久,才说:“你没有钱,谁信?”
“我真的没有钱。”施孝颜一脸泰然地说道:“有没有钱这个事,是相对的。比如我一个月赚一百两银子,只花十两,剩下九十两银子,我就是有钱人,比如我一个月赚一千两银子,却花一千二百两银子,我就是十足的穷人,小表姑,你看我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讲究的上等货,过这种生活,很费钱的,我的手头,真的没有多少钱。”
黄九婴神色黯然地说道:“你在我所有认识的人中,是最有钱的,你都没有钱,我去找谁借钱。”
施孝颜仍旧是不慌不忙地说道:“小表姑,你的这个想法就是错的,为啥总是想着找别人借钱,自己一身的好本事,为啥不想办法自己赚钱。”
“自己想办法赚钱?”黄九婴眼神一愣。
施孝颜继续说道:“你要跟自己的相公在一起,过体面的生活,必须想办法赚钱,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欲望,你能利用自己的长处,解决或者满足了别人的欲望,你就能赚到钱。”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怎么赚钱呢?你有什么好主意吗?”黄九婴好奇地问道。
施孝颜说道:“冥钞这个买卖,已经做不成了,阴司衙门派官差来阳间调查取证,幸好我及时做了切割,才没有伤及自身。下一步,我相中了一个新的买卖,保准赚钱。”
“什么买卖?”黄九婴饶有兴趣地问道。
“棺材生意。”施孝颜一脸严肃地说道。
“棺材生意?”黄九婴不明就里。
施孝颜解释道:“高迎祥在陕西那边组织了农民军,搞得势头很大,用不了多久,就会打到咱们这个地方,到时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咱们两个联手,将方圆五十里之内的棺材铺都收归自己手中,不允许别人插手棺材生意,老百姓只能在你我的手中,购买棺材,到时候,棺材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小表姑,你想想看,即便是最为穷困的人,苟活一世,也不想自己的尸体曝尸荒野吧。那个时候,别说几百两银子,便是几千两,几万两银子,也不再话下。”
“好了,不要说了。”黄九婴一摆手,斩钉截铁地说道:“即使我一辈子不能跟相公拜堂成亲,这般缺德丧良心的事情,我也不会做的。相公,我们还是走吧。”说罢,拉起陈休想的手,便要往外面走。
就在此时,一名家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单腿跪地,对施孝颜说道:“禀报奶奶,咱们的宅子外面,来了两千多条狗,将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门口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老道,他说他叫步香辰,是落枫观的观主,他要求见奶奶。您见不见他?”
施孝颜听闻此言,脸色大变,满腹狐疑地望着黄九婴,问道:“是你将那个道士引到我的住所的?”
黄九婴双手一摊,一脸无辜地说道:“我怎么会那样做?”
施孝颜有些慌了手脚,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些日,总是听闻那小子又回到了望舒县,做了许多搏名的事情,前几日,胡启川那个狗贼也被他杀了,我就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家奴见她这般模样,小心翼翼地问道:“奶奶,若是您不想见他,小的这就出去,对他说,奶奶不在家中,把他打发走了,也就是了,省得奶奶见到那个道士心烦。”
施孝颜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你个狗奴才懂得什么,既然他能找到门上,岂是你三两句话就能打发走的。让你给我通报一声,这是先礼后兵,说到底,论辈份,我是他的师姑,高他一辈,量那小子也不敢造次——胡启川是他的师叔,最后又怎么样。哎,罢了罢了,让他进来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遵命。”家奴起身,离开了屋子。
施孝颜坐在椅子上,思量再三,一声叹息,对身边的丫鬟说道:“你去后宅,将那钟氏兄妹请出来吧,告诉他们,平日里养兵千日,现在到了他们卖命的时候了。”
“遵命。”丫鬟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了屋子。
片刻之后,家奴从前院回来了,身后跟着老道步香辰,步香辰的身后跟着张青寅与才不遇。
施孝颜将老道上下打量一番,感慨道:“香辰,十年未见,你都有白头发了。”
步香辰的面色凝重,听闻此言,眼中略过一丝伤感,纠结再三,老道躬身施礼道:“侄子步香辰拜见师姑。”
施孝颜问道:“我的住所,十分的僻静,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步香辰望了一眼黄九婴,说道:“启禀师姑,侄儿并不知道此处便是师姑的住所,若是知道,早就登门拜访了,这几日,侄儿查到了十年前杀害我师父的真凶,一路追踪至此,没有想到,在这里意外遇到了师姑。”
“原来如此。”施孝颜不露声色地点点头,狠狠地瞪了黄九婴一眼。
黄九婴知道她误会自己将老道引到此处,误会自己撒谎骗她,但是当着老道的面,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好无奈地摊摊手。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施孝颜从身边的家奴使个眼色,家奴会意,将残席撤下,给老道及张青寅与才不遇搬了三把椅子,献茶。
张青寅挨着陈休想坐下,小声地问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一言难尽。”陈休想摆出一张苦瓜脸。
“夫君,你们认识?”黄九婴冲张青寅报以友好的微笑。
“夫君?”张青寅打量一下黄九婴,又打量一下施孝颜,小声地问道:“陈休想,难道说那个老女人,是你未来的岳母?”
“……”陈休想双手捂着脸,不想搭理张青寅。
施孝颜坐在主位,端起茶杯,饮一口茶,缓缓说道:“侄儿,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步香辰略一沉吟,缓缓说道:“侄儿这些年走南闯北,访遍名山大川,考察了许许多多的道观。香火旺盛的,我研究它的长处,香火冷清的,我观察它的短处。这些年,终于让我想明白,当年的落枫观,为何会败落了。”
“为何?”施孝颜戒备心十足地问道。
“人性的堕落与放纵。”步香辰正色说道:“当年,师爷一门心思地修仙,想做神仙,不理凡尘之事,他老人家手下四个堂主,各自为政,祖人山祖师叔性格懦弱,赏罚不明。胡启川胡师叔生性贪婪,道观中的财产大半被他中饱私囊,师姑你生性嫉妒,不能容人,顺你者昌,逆你者亡。只留下我师父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局面,若没有他老人家,道观怕是早被你们这些人折腾得关门大吉。”
施孝颜听到此处,“扑哧”一声笑了,笑了好一阵,擦干眼泪,说道:“这就是你的理解?”
“对。”步香辰正色说道。
“你师父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局面?”施孝颜笑着问道。
“正是。”步香辰说道:“今日,贫道登门,就是要问两件事情,请师姑一定给我一个交待。”
“哪两件事?”施孝颜问道。
老道说道:“第一,当年,这个黄九婴暗杀我师父,幕后主使到底是谁?第二,我的小师妹万心安,你是如何将她暗害致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