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为只隔着一条走道的同桌,稍一侧目便能看到左右两边人与物的伏黑惠发现,爱丽丝最近上课打瞌睡的频率变高了不少。
“周防同学。”国木田老师站在黑板前,用书脊敲了敲讲台。
伏黑惠踢了踢爱丽丝的椅子脚。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昏昏欲睡的爱丽丝立刻挺直了脊梁,她一边抹了抹嘴角一边下意识地大声回答:“到!”
周围有其他同学小小的笑声。
伏黑惠看到爱丽丝藏在黑发底下的耳尖红了一点。
“……你来念一念第56页的课文。”
国木田老师没有难为她,大概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把爱丽丝叫起来醒醒神。
被点到的爱丽丝连忙抓起书,按照老师的指示将那一截课文哇啦哇啦地念了一遍,等她眼睛里的睡意完全消去,才向她坐下。
“上课要认真听讲。”国木田老师说。
“是……”爱丽丝咕哝着立起课本,将自己的大半张脸挡在后面,只露出一双蓝汪汪的眼睛往讲台上看。
“你昨天晚上熬夜了吗?”
午休的时候,坐在位置上乖乖等午餐的伏黑惠看了眼哈欠连天的爱丽丝。
“没有熬夜。”爱丽丝趴在桌子上,眼睛耷拉着,遮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这个习惯是她跟出云学的,因为出云每次看到她打哈欠都会把手伸过来遮住她的嘴巴,告诉她这样比较礼貌。
“那你为什么这么困?”伏黑惠问。
“因为医生爷爷说,我最近可能还会发烧,然后出云就买了个好大的围栏床放在房间里,说让我最近跟他睡。但是出云的公寓离学校好远……每天都要起好早来学校……”爱丽丝说到这里,不满地咕哝了一句,“而且我想要双层床……就那种上面是床下面是小桌子和小书架,还有滑滑梯的那种——伏黑你知道吗?”
伏黑惠当然知道。他在电视广告里看过,他也想要。
可因为妈妈总是不回家,他们现在已经拮据到了别说买一张新床,就算买一袋彩虹糖,伏黑惠都能纠结半天再放弃的地步。
但好在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从前天开始在吠舞罗正式搭伙吃饭了。
而在解决了自己的肚子问题之后,伏黑惠同样没有忘记自己的小狗狗。
今天的午餐是咖喱牛肉饭、番茄意面、午餐包和牛奶。
伏黑惠从自己的桌肚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把今天学校发的午餐包和牛奶装了进去——这样小黑和小白的口粮就有了。
自己的爸爸能从杜宾变成人是伏黑惠已经亲眼确认过的事实,但眼睁睁看着一条狗变成一个自称“我是你爸爸”的男人的冲击,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还是很强烈的。
至少伏黑惠当时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一边庆幸幸好津美纪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了,又一边庆幸好在他爹从狗变成人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还在,否则伏黑惠都要怀疑自己会不会长针眼。
但更让伏黑惠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自己的爸爸身上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情?
难道真的像爱丽丝说的那样,他们家的人都和狗有什么不解之缘?
毕竟他最初能召唤出来的东西就是两只小狗。
伏黑惠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陌生且不熟悉的亲爹,又恍惚地想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了。
国木田老师还特地找他谈过话,问为什么家长老师交流会的时候他的家长没有来。
伏黑惠一五一十地跟老师说了自己的情况,然后很快低下了头,不想从任何人的脸上看见同情的神色。
后来国木田老师找他要了父母的联系方式。但妈妈不接电话,爸爸的号码伏黑惠干脆不知道,于是关于他的那场家长老师交流会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爸爸……原来长这样吗?伏黑惠盯着男人俊朗的眉眼和嘴角的疤痕仔细地看。然后不得不承认,他的爸爸确实挺帅的。
难怪妈妈宁可倒贴钱,也愿意跟这种不着家的男人再婚。
“看什么看?”
或许是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太久,陌生且不熟悉、但不管是生物层面还是法律层面都是自己父亲的男人朝他伸出了手。
看不得吗?他是女孩子吗?
伏黑惠皱起脸,使劲地往后躲。可他们家就只有那么一点大,在这间面前男人两步就能丈量的客厅里,伏黑惠想躲也没地方躲。
于是被狠狠地搓了脑袋。
随后,男人不快地“啧”了一声,并问:“你几岁了啊?怎么还这么矮。吠舞罗那个小姑娘是不是要比你高点?”
伏黑惠:“……”
“爱丽丝比我矮!”他说完,不打算再理会这个毫无家庭责任感的男人,可一肚子的问题没人解惑也实属难受。
他还没弄懂自己家和“狗”这种生物之间有什么关系。更好奇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像亲爹一样变成狗。
被这些问题围绕着的伏黑惠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家亲爹,企图从男人的动作中看出一点与“狗”有关的端倪。
他的本意是好的,眼神也是无害的,然而这种无声的注视却让伏黑甚尔皱挑了下眉:“你该不会不认识你爹我了吧?”
伏黑惠:“……”
他不理解,这个男人的脸皮为什么会这么厚?
自己不认识他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不如说他为什么会有脸以为自己还会认识他啊?
明明一年都没有回过家了……
伏黑惠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哪怕不去小学接触到其他小朋友,他也能感到自己和津美纪的特殊。
先是家庭构成的特殊,重组家庭当然不罕见,但罕见的是结婚后改姓的人是爸爸而非妈妈。而在此之前,伏黑惠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叫做禅院惠。
至于他爸爸……他叫什么来着?
冬至?
甚尔?
算了,反正这两个词同音。
再然后就是父母之间关系的特殊,伏黑惠爸爸和伏黑津美纪的妈妈似乎不是因为爱情在一起的。
本来这种事情不该是小孩子能看出来的,可周围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太多,伏黑惠小小年纪便懂得了什么叫做“小白脸”、“入赘”还有“吃软饭”。
伏黑惠悄悄瞥了一眼“爸爸”。
他觉得,自己的爸爸,和爱丽丝的爸爸,有点像。
不同的是他们家没钱,而爱丽丝家似乎很有钱。所以爱丽丝的爸爸不出去工作也没事。但他爸爸不出去工作……很显然,按照伏黑家的目前的经济状况,大概率会把他饿死。
想到这里,伏黑惠不禁忧愁了起来。
那句怎么说来着?
没有富贵命,一身富贵病——他觉得他爸爸就是这句话活生生的现实写照。
津美纪从外面回来之后看到伏黑甚尔在家,也吓了一大跳。她有些局促又有些高兴地给妈妈打电话,可这次妈妈也没将电话接通。
“晚餐还是我们自己吃吧。我来做。”津美纪紧张地拉住伏黑惠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爸爸?”她对这个称呼的生疏程度与伏黑惠不相上下,甚至因为对方并非自己的生父而显得更加拘礼。
而那天的晚餐,伏黑惠印象很深,因为是甚尔带他们去外面的餐馆吃的。虽然餐馆看起来很旧也很破,但是饭菜的味道,比起伏黑两姐弟自己踩着小板凳靠在灶台边倒腾出来的东西,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
于是伏黑惠偷偷地把小黑小白召了出来,然后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两片牛肉,喂给它们之后,又它们摁回了自己的影子里。
津美纪看不到小黑和小白,怕她被吓到的伏黑惠把动作做得尽量不引人注目,但瞒不过坐在他对面的伏黑甚尔。
“你们两个以后,去吠舞罗吃饭。”
等到这顿“大餐”进行到尾声的时候,伏黑甚尔忽然道出了一个两姐弟非常熟悉的地名。
“为什么?”伏黑惠问。
“因为我在那里充了钱,”伏黑甚尔满不在意地说着,目光钉在随着老式吊灯微微摇晃的影子上,“肚子饿的时候你们过去吃就行了。”
——此乃谎言。
只不过伏黑两姐弟不知道,他们只高兴终于不用饿肚子或者委屈自己的舌头。
而突然被两小只找上门来的草薙出云也不可能揭穿事实的真相。
吠舞罗的二当家几乎在瞬间便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件事总而言之可以概括为一句话。
他,草薙出云,被自己女儿好吃好喝养了差不多一百天的无良杜宾犬——
白·嫖·了。
什么叫“在吠舞罗充了钱”啊???
吠舞罗根本没有储蓄消费这种消费方式好不好!!!
自己不想照顾自己的孩子,就把吠舞罗当托儿所?
开什么玩笑?!
报复吧?
这果然是报复吧???
报复他们当初直接把他送回家里,告诉他儿子“这条狗就是你爸爸”的社死惩罚的报复吧???
果然当初就不应该看在丽兹的面子上放他回去,直接让尊把他做成狗肉火锅多好。
草薙出云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在抽跳。
可他的理智很清楚,孩子是无辜的。
虽然没有丧心病狂到把爱丽丝的同学老师全部调查一遍,但作为在学校里与爱丽丝比较要好的朋友,伏黑惠的家庭背景早被草薙出云摸了清楚。
早逝的母亲,赏金猎人兼小白脸的父亲,被无底线白吃白拿的继母,温和柔软的姐姐,分崩在即的家庭……
草薙无奈地苦笑起来,目光转向正在抱着安娜撒娇的爱丽丝。
这种几乎称得上凄惨的家庭条件,哪怕是作为虚构的故事讲出来,也是会让眼泪无穷尽的幼柴听哭的吧?
“嗯,伏黑先生确实在吠舞罗存了一笔钱给你们当餐费。”
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草薙出云露出笑,摸了摸两姐弟的脑袋。
“欢迎光临吠舞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