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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没办法动弹。哪怕只是“撇过头”的动作,都会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回应周防爱丽丝的呼唤。
这世界上任何字、词、句,都难以形容芥川龙之介此时的心情——如果他知道“社会性死亡”这个概念另说。
草薙出云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张尚且稚嫩的脸,最终还是大发慈悲地将爱丽丝仰着的小脑袋摁了下去。他一边理着小家伙搭在肩上的细软卷发,一边弯下腰小声对她说:“丽兹,‘芥川先生’的姊妹在他身边,可以暂时不这么叫他吗?”
他的提醒让爱丽丝呆在原地。小脑瓜运转了半天,才意识到出云这是在“委婉地”告诉自己:她猜的一点也没错。
“芥川”就是小白,小白就是“芥川”。
那只给她摆了三个月脸色的臭小狗,记变成了现在眼前这个细细瘦瘦的哥哥。
爱丽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个要求。但之后她又抱住了草薙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问:“为什么不能喊‘小白’?”
“嗯……”草薙思考着该怎么向她解释,“可能因为对有些人而言,当小狗是一件有点丢人的事情。”
爱丽丝:“?”
“当小狗不好吗?”
她不理解当小狗有什么不好的。
小狗每天都可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是吠舞罗里除了尊之外,最幸福的生物。
为什么要觉得,成为能过上这样幸福生活的小狗很丢脸?
爱丽丝小声且不满地咕哝:“我还想当小狗狗呢……”
草薙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旋即他站起身,走到芥川龙之介身边,搭着他的肩膀,将这个外形比十束多多良还要弱不禁风的少年带到一旁。
芥川龙之介死死地瞪着草薙出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这辈子还没有谁敢这么碰芥川龙之介,虽然太宰先生有这个权力,但他很少会跟芥川龙之介有这么亲近的互动。
又不如说,一旦太宰先生对他格外亲切,那通常都只能说明,芥川龙之介肯定又做错了什么。
走到距离爱丽丝与芥川银几米开外的地方,医院里的嘈杂很快盖过了两人的对话声,爱丽丝抬头看了眼身边的芥川银,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姐姐,你是小——芥川的妹妹吗?”
芥川银低头望进她蓝色的眼睛里,细细的“嗯”了一声。
爱丽丝歪着脑袋,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她的脸。
确实和小白有一点点像。
爱丽丝刚打算挪开眼,又听到芥川银问:“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姐姐呢?”
与端丽的外表有些不同,芥川银的嗓音相当轻柔甜美。
“因为姐姐看上去比小——比芥川年轻!”爱丽丝说完还自认为无比正确地点了点头。
她的答案让芥川银微微一怔,而后浅浅地笑起来:“是这样啊。谢谢你。”
大概是爱丽丝毛茸茸的脑袋看起来很好摸,芥川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放在她头上揉了揉。
不过还没等摸脑壳活动结束,草薙出云就带着芥川龙之介回来了。
“十束,你带安娜先走吧。”草薙对坐在一旁长椅上的十束说道。
“丽兹呢?”十束看向爱丽丝。
“丽兹暂时交给芥川君了。”草薙说,“麻烦芥川君在等这位小姐体检的期间带一下她,然后我和尊带她回家就好。”
同样知晓内情的十束多多良冲芥川龙之介笑了笑,虽然毫无恶意,却依然笑得芥川龙之介浑身难受。
只是趁假期和银一起来了趟东京,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步,芥川龙之介同样也很无语凝噎。
——只要帮忙看着她,别让她找不到路回来就好。
草薙出云的要求不高,爱丽丝也不是特别需要照顾的类型。只是她依然喜欢四处溜达,以至于芥川龙之介在听到草薙出云的“请求”后完全没有感到一丝意外。
现在,他正跟在周防爱丽丝身后,陪她一起在这栋楼里打转。
这副场景让芥川龙之介在感到熟悉的同时也有些许陌生。在他还是“小白”的那段日子里,他总是会在更低的、以及侧面的地方看到周防爱丽丝的脸。
但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很小了,现在芥川龙之介的身高足以自上而下地放下视线,就显得她更小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周防爱丽丝忽然加快了脚步。
芥川龙之介拧眉追了上去,发现她很快又慢慢地停了下来,走到一扇被敞开了一半的门前。
爱丽丝把脑袋探了进去,大概过记了十几秒,她这才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芥川。
“小白,”她用手指着房间里面,“他们在做什么呀?”
“在下的名字是芥川龙之介。”芥川神色严肃地纠正她。
爱丽丝从善如流:“那,龙之介!”
“龙之介,他们在做什么呀?”爱丽丝又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芥川:“……”
算了,她向来很会打蛇上棍,他知道的。
他只能顺着爱丽丝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
明亮的灯光、干净的木地板、墙上的扶杆、数量众多的深绿色软垫、以及……各式各样的、用以锻炼激活肌肉的康复器具。
从牵引网架、四肢联动康复训练器、再到双行步行器、下肢功率自行车……不一而足。
“在挣扎。”
与其说芥川龙之介是在解释,不如说听到他的话,爱丽丝反倒更迷惑。
她万分茫然地挠挠头:“什么叫做‘在挣扎’?”
“弱小的人类对抗命运的过程就是‘挣扎’。”
爱丽丝:“……”
完全听不懂!
不过,虽然听不懂芥川龙之介说的话的意思,但爱丽丝能听懂他在“弱小”那个词中加入的、过于浓重的偏见。
“龙之介讨厌‘弱小’吗?”
趁着没人注意,爱丽丝蹿进了这间宽敞亮堂如舞蹈房的康复室中。
她挨着墙角坐下,芥川龙之介这才发现她的目光被房间内的一个身影吸引走了。
“弱小的人没有价值。”他的语气过于淡漠。
“意思是生病了的人不能赚钱吗?”不过爱丽丝显然有她自己的解读。
芥川因她天真的想法而皱起眉:“什么都争取不到、保护不了、挽留不住……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人有活下去的价值?”
他说罢将目光放在爱丽丝一直看着的那个身影上。
看过去他就大概能理解周防爱丽丝为什么一直在看向对方了。
那是个五官过于隽秀的少年,皮肤在今日东京阴暗的光线下依旧白皙,绀紫色的发丝黏在布满汗珠的额头与脸侧,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身边的人叫他“幸村君”,并劝导他“今天的神经功能康复锻炼已经达标,不能再继续了”。
而无论是他还是爱丽丝,当然都属于芥川龙之介所划分的“弱者”的范畴。
“与其毫无尊严地任人、任命运这样欺辱,还不如带着……咳……骨气、死去——咳咳咳!!!”芥川龙之介的咳嗽来得突然,几乎让爱丽丝以为他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的时候,他的呼吸才总算平复了一点。
“你这样的幼子又懂什么。”
这副残破的病躯……
如果没有异能力,如果没有太宰先生的教导,同样也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他依然记得自己为了一块发霉的面包而被人踢断肋骨、肋骨又刺进肺里时的那阵剧痛。
而也正是这股剧痛、这落下的病根、无时无刻地在提醒他,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
“可被人欺负……难道不是欺负别人的那个人的错吗……”
静默了半晌的爱丽丝忽然开口。她的说得有些弯绕,语言组织能力还不能很好地表达所有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但当她想表达的时候,她总是热衷于去表达的。
“而且……除了不想上学的时候,也没谁想生病吧……”爱丽丝望着那位被重新扶上轮椅的幸村君,有些难过地说道。
“生病的人才没有错。”
“被欺负的人也没有错。”
“而且生病的人总会好的!!”
记“龙之介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个人。”
“哼!!!”
爱丽丝朝他皱了皱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