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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青色制服的青年站在不远处,黑框眼镜下的双眼懒散地半垂着,一只手松垮垮地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里拿着两册书。
今天的天气不算特别好,阳光泛着灰,和图书馆偏冷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让青年本就白皙得过分的肤色显得愈发病态与倦怠。
拉伸做到一半,深呼吸只完成了“吸”的部分,结果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还正面色阴郁地盯着自己看,吓人效果即使比不得恐怖游戏里的鬼怪跳脸杀,却也成功地让爱丽丝将吸进肺里正准备呼出去的那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她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高亢难听的咳嗽声在安静的图书馆内异常刺耳,说不定连楼下的图书管理员都能听到。
意识到这一点的爱丽丝立刻将自己的嘴紧紧捂住,她迅速地弯下腰,在把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上之后,咳嗽声果然小了不少,但也让她一瞬间从阳光下梳理羽毛的优雅天鹅变成了连呼吸都困难的上岸鱼。
而像这样持久且猛烈的咳嗽,显然是刚才那一下不小心让空气呛进了气管里。说是没什么大碍,但咳到这种快要伤筋动骨的地步肯定是不好受的。
可这和他有关系吗?
周防爱丽丝自己莫名其妙咳的嗽,而他只是来帮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的宗像礼司出来跑腿的——是的没错,让他这个忙得要死的情报课课长出来跑腿,还为的是这么一份不知所以的参考文献,如此离谱的事也真只有宗像礼司才能干得出来。
明明随便让谁来都可以,可偏偏宗像礼司不知道从哪听说“伏见猿比古连着两天在下午五点前清掉了自己手里的工作”,像是生怕他闲下来似的,立刻派了份仿佛是专门膈应人的活过来。
伏见猿比古对此安排颇有不满,但他不满的表现也仅限于口头上发出的声音极小的牢骚。更多时候,即使明知是故意没事找事的不合理的命令,伏见猿比古也会看在那个人是[王]的份上,按时按量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至于为了完成工作而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手段是否合乎程序与规定、事后能不能逃过写检讨的惩罚,这些都归于“再议”与“另说”的范畴。
纷杂的思绪从脑海中晃过,现实里的时间其实也就只过了几次眨眼的功夫。
那被极力抑制着的咳嗽声已经弄哑了女孩的喉咙,却还是有人朝她所在的方向投来了带着不满与责备的目光——确实是人之常情,可伏见猿比古却莫名觉得不爽。
或许是不想让她被那种不太友善眼神所注视、或许是单纯认为她咳得太可怜,总之,出于不想让周防爱丽丝再这样剧烈地拉扯折磨自己的喉咙与肺部的理由,伏见猿比古走到她身边,伸出了手。
他原本已经考虑好的哪些事情——手掌落在她后背上的位置、力道、以及拍打的频率——但众所周知,理论与实践之间往往差着十分遥远的距离,等到真的动起手,这些考量又很快全部被伏见猿比古抛到了脑后。他只是机械地举起手,举到一个不太高比较省力的位置,再慢慢地落下,就这么拍打着,直到爱丽丝的气息恢复平稳,伏见猿比古才拿开了手。
“咳、谢谢……”
稍稍缓过来的爱丽丝向他道谢,她虚弱地趴到桌子上。想来大概是刚才的咳嗽把她脑子里的东西都甩出去了不少,但从小被灌输的良好教养还在,所以或许她根本没有多想自己道谢的对象是谁,就这么简单地把这句“谢谢”说出了口。
当然,也有可能是即使她知道自己道谢的对象是谁,却依然向他道了谢。
可要真是这样,伏见猿比古就更无法开怀了。
青年将手搭在颈后,烦躁地拧起眉。
他倒是乐意周防爱丽丝更记仇一点,不然只有他在意之前发生过的事,岂不是跟白痴没有区别……
虽然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他已经很白痴了……啧……
伏见猿比古兀自计较着的同时,趴在桌子上的爱丽丝总算爬了起来,刚才一顿咳嗽差点没把她的嗓子咳坏。此刻她的喉咙里正火烧火燎地疼着——比不开加湿器在尊身边睡一个下午起床后还要难受,爱丽丝摸过自己的水杯,可拎到手里的容器轻巧的重量让她愣了一下。
水杯里已经没有水了。
两个小时前她就把水喝完了。
图书馆内部和附近都没有提供直饮水的地方,毕竟自动贩卖机是这种公开开放场所为数不多的盈利点。而最近的一台自动贩卖机在图书馆一楼,当时正在和选拔考真题打得火热的爱丽丝想着反正自己也不渴,就索性没有下楼……毕竟谁会想到她这会还要为了两个小时前做出的决定而感到些许的后悔呢。
爱丽丝叹了口气,然后被位于前方率先传来的脚步声所吸引——伏见猿比古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这个人又在为了什么不高兴,既没有跟她打招呼,没有给她打招呼的机会……
真是一点也不礼貌的伏见猿比古!
爱丽丝撇了撇嘴,站起身,她跟在伏见猿比古身后——其实也不是她想要跟的,可阅读区到一楼就这么一条路——那原本位于她前方,正在远去的脚步声忽然一顿,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速度。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一楼。
爱丽丝以为伏见猿比古要就此离开图书馆,可没想到青年的目标并非是正门,反而笔直地朝着自动贩卖机走去。
爱丽丝:“……”
她看着青年的背影,思考自己是应该再次“跟”上去,还是等伏见猿比古买完他想要的再靠近。
不过没等她得到答案,伏见猿比古就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爱丽丝不好奇他买了什么,只是在青年转身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手中的两罐葡萄味芬达。
为什么是两罐?
她迷茫了一下,但耳边很快响起了伏见猿比古的那句“和你没有关系”,立刻放下了自己的好奇。
喉咙真的很痛,还是买水要紧。
爱丽丝朝着自动贩卖机走去。
没等她靠近自动贩卖机,伏见猿比古喊住了她:“你去做什么?”
爱丽丝:“……?”
“买水啊。”这问题来得突兀,完全不懂提问人的用意,但爱丽丝回答得还是很理所当然。
伏见猿比古:“……”
他闭了闭眼,像是老师不得不面对学生“1+1=?”的问题那样,虽然因此烦躁,但还是只能耐着性子回答:“你以为我买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你自己想喝两瓶?
这个答案在爱丽丝心里转了一圈,不过好在她还没有直愣到如此地步,于是很快理解了伏见猿比古的用意。
另一罐芬达是给她的。
可这样的话,爱丽丝又感到奇怪了。
既然是给她的,那为什么要自己拿着,而不是给到她手里呢?
看到她脸上还算聪明的了然神情转瞬即逝又被傻瓜的模样所取代,伏见猿比古觉得自己今天说不定会死在这间图书馆里。
除了工作上的事务,除此之外在多数时候,伏见猿比古都是一个不会将自己的想法明确表达出来的人。
或许他小时候是有过对谁都很坦诚的时期的,但无论如何,他都在自己那并不算健康的家庭环境中长成了一个“不习惯”表达自己想法的人。甚至经年累月,这样的“不习惯”不仅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还升级成了“讨厌”。
如果没有宗像礼司以及曾经吠舞罗的那帮人的影响,这种“讨厌”也许还会更进一步,变成“憎恶”也说不定。
他不想跟周防爱丽丝说自己可以留在这里帮她讲题。
也不想让周防爱丽丝误以为自己突然回心转意决定大发善心——虽然他在答应帮她补习之后根本没有反悔过,完全是周防爱丽丝误会……好吧……那也不叫误会……
可是刚才说过了吧,伏见猿比古讨厌坦诚。
以及,他同时也非常地讨厌,必须对谁坦诚时所必须做出的那份退让。
于是乎,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伏见猿比古做出让步的人少之又少。
——因为宗像礼司是[王],所以他会在一定范围里进行妥协。
可周防爱丽丝……她是什么?
答案跃然而出。
……是一种世界上最爱哭,以及让她哭出来……似乎不会再引起那么多麻烦的生物。
那天她出了scepter4,一边哭一边走地出了监控区。
伏见猿比古本来以为,就算吠舞罗的top3不亲自来,其他家伙也会跑到屯所门前叫嚣着找麻烦。
可他等了两天。
没有等到那群一旦知道有谁把周防爱丽丝惹哭会冲动到恨不得把那人五花大绑沉进东京湾的赤组成员,也没有等到说要补课的周防爱丽丝。
她其实不笨,只是那些题目对于绝大多数想要挤进高排位大学的学生而言的确很难。
伏见猿比古想到这里,无端地烦躁起来。
“帮你补习……”伏见猿比古压下了话中原本会因不耐而上扬的音调,轻声道。
“什么?”周防爱丽丝眨了眨她那双透彻的蓝色眼睛。
看在谁的面子上都行,别再让他把同样的话重复第二遍了!
可她似乎是真的没有听清楚。
伏见猿比古对此郁闷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帮你补习……”
他只好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