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旬的月亮本来就细窄如弓,此时更是被云层蒙住,屋子里的油灯还亮着,火苗细得和黄豆一般,韩清澜的视野里一片昏黄模糊,暗影重重。
她心知按照前世的发展,今夜只会失火,并且,只有伪造成意外事故,府中才不会下大力气彻查和清算,所以对方不会直接伤害她。
但这是前世最大的一桩厄运,她还是有些紧张,手中将簪子攥得更紧,她侧身朝外躺着,盯着窗户一动不动。
窗外的脚步声落在地上很轻,走到窗户边时停住了,然后听到“哒”的一声,似乎是扔了什么东西进来。
韩清澜没有看到人影,心里跟着那一点声音惊跳了一下,脑子里越发清醒,这是在投石问路,于是她尽量平顺了呼吸。
片刻之后,见屋子里偷毫无动静,终于有人从窗户外头翻进来,因为逆着光,且又隔着蚊帐,韩清澜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凭身形判断出应该是曹妈妈。
“曹妈妈。”韩清澜闭上眼,佯装睡着。
“小姐?”那人似乎一惊,不由问了一声,果然是曹妈妈的声音。
“曹妈妈,我爹是不是不疼我了……”韩清澜语声含糊,和梦话一般喃喃。
“小姐?小姐?”曹妈妈连喊了两声,屋子里的香气有些浓,和平时的安神香不一样,但床上睡着的人呼吸绵长平顺,一点反应也无,她终于放下心来,将旁边的油灯端在手上,慢慢走向了床边。
韩清澜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曹妈妈头脸用布巾蒙住,只露出双眼,正蹲身用油灯点蚊帐的下角,点了片刻没燃起来,眼见曹妈妈用两只手指拈起灯芯,歪着灯身倒了点灯油上去。
曹妈妈真是用心良苦,但却是自己将把柄递给了韩清澜。
平时放油灯的位置其实离床有七八尺的距离,在卧房中间的圆几上。
前世韩清澜和守夜的丫头都睡得沉,等众人发现不对时,整个卧房都已是烟雾弥漫,处处明火,根本看不出哪里先燃,再加上扑灭火势以后发现油灯碎片仍在桌旁,所以大家都以为是油灯被风吹倒,羊油洒在桌布上,被火星点燃所致。
而今夜,韩清澜不会让火势燃起来,到时候油灯离床七八尺,最先起火的却是蚊帐,任谁一看都能明白其中关窍,曹妈妈绝对逃不脱谋害主子的罪名。
蚊帐终于被点燃,曹妈妈起身准备将油灯放回桌上。
韩清澜趁着曹妈妈背对着她,伸手将灯放回桌上的那一瞬,迅速起身下床,大跨几步跑过去,用力将手中簪子扎向曹妈妈,同时高呼:“来人,起火了!”
曹妈妈悚然一惊,身子往旁边一躲,韩清澜原本瞄准曹妈妈背心的簪子落在了她右臂上,簪子毕竟不够锋利,扎得痛而不深。
爬窗太麻烦,曹妈妈迅速反应过来,朝外间的屋门跑去,然而韩清澜早已预料到,屋门不仅被拴上,还用硬纸卡主了木栓子。
“小姐,怎,怎么了?”这时候银霜也醒了,睡眼惺忪。
“快起来帮我!”韩清澜喊了一声,她之所以借银霜来守夜,一则是银霜相对可靠,二则是银霜身子健壮,有一把好力气,韩清澜一边喊一边追上曹妈妈,试图去拉曹妈妈蒙着头脸的布巾,却不想系的是个死结。
韩清澜拉不开她的头巾,改而用手去抹曹妈妈脖子。
银霜也反应过来,也下床去扭曹妈妈,万万没想到曹妈妈的力气比韩清澜预料中的更大,两个姑娘一起上都没能扭住她,韩清澜反被她推攘到了地上。
“小姐!”银霜见此立刻放开曹妈妈,去扶韩清澜。
曹妈妈趁着这个空档,立刻又往里间的窗户奔去,双手一撑身子就翻了出去。
“哎哟……去追她!”韩清澜摔得生疼,眼见曹妈妈翻窗跑出去了,连忙爬起来取出门栓上卡着的硬纸,打开屋门追了出去,刚好看到曹妈妈开了院门跑进了夜色里。
清荷院里人人可疑,预知没有发生的事又实在太过妖异,故而韩清澜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计划。而且此时深夜,正是人一晚上睡眠最酣甜的时辰,所以后罩房的丫头们虽然有听到动静醒过来的,但还没反应过来。
空旷的院子里只有韩清澜自己,她知道不该追出去,但是前世因为毁容所带来的种种厄运,使愤怒像巨浪一样席卷而来,动摇了她的理智,她拔腿追了出去。
好在此时月亮露出了一角,给深夜的韩府花园洒下了一点光线。
“你给我站住。”四周寂寂,韩清澜的声音格外响亮。
韩清澜追着曹妈妈的影子,已经用了十足的力气,但是她毕竟是个养在深闺的贵女,哪里比得上干活的仆妇,她落在曹妈妈后头十几丈远,眼睁睁地看着她翻上园子的外墙,整个人出了韩府。
追到那处院墙底下,才看清墙根处堆着的石块足有三尺高,只是韩家的花园大,各处的树木花草生得茂盛,且这一处位置又偏僻,所以才无人发现。
跟丢了人,韩清澜颇有些不甘,也踏着石块往上爬,想在院墙上看一眼外头。没想到最上面的石块裸露在外头,也不知是堆放了多久,竟然已经生了青苔,而韩清澜于匆忙间跑出来,脚上连鞋都没有穿,一踩上去脚下立时就打滑。
“啊——”韩清澜终于理智回笼,后悔起方才的冲动。
却没有预料中的撞击和疼痛,韩清澜反应过来,似乎是谁接住了她?
抬头借着夜色,看清了接住她的正是周扬,朦胧夜色之中他仍是耷拉着眼皮,瞧着她的双眼却像天上的星星一般,熠熠生辉。
周扬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般冷冷淡淡,“半夜三更,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谢谢……”韩清澜想要道谢,话一出口却觉得不对,做客之人为何半夜三更出现在花园里,当下戒备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半夜三更不在客房,在这里做什么?”
“哦,在下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告辞。”周扬并不解释,而是毫无预备地一松手,韩清澜立马吓得本能地抱住了他。
周扬却不是真的松手,见状还低低笑了一声,竟是唬她。
韩清澜方才抱紧周扬,二人贴得很近的这一下,让她感觉有些异样的熟悉,联想到周扬那张秦湛左手题字的扇面……于是她并不急着生气,而是伸手往周扬胳膊上捏一捏,在往腰上捏一捏,背上捏一捏……
这熟悉的怀抱,熟悉的身材,不是秦湛是谁?
秦湛低头看着怀中的韩清澜,虽然不至于对这么个没长成的小姑娘生出什么欲念,但被她乱捏一通仍旧有些不自在,正想问她到底要做什么,却见小姑娘抬头朝他一笑。
那样一张清丽脱俗的脸,笑起来该是明艳动人的,却不知为何,秦湛心头觉得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