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都看着曹妈妈,曹妈妈则看向了韩清茹。
韩清茹额间渗出一层冷汗,脸色微微发白,越发显得惹人怜爱,她深吸一口气,细声细气地开口:“我记得曹妈妈家里还有个儿子,怎么不在呢?”
韩清澜顺着曹妈妈的目光去看韩清茹,心头隐隐约约有什么念头划过。
韩怀远犹在盛怒当中,听了韩清茹这一提醒,立马道:“一会儿我亲自画了丁勇的人像,拿去官府报失。”
曹妈妈止住了声,有些不安地看向韩清茹,韩清茹说完这句就闭了嘴,面上神色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两手交叠在膝盖上,右手大拇指不停地抠左手大拇指的指甲盖。
韩清茹一紧张就会这样,韩清澜看她如此,心头的念头逐渐雪亮。
按照前世的轨迹,曹妈妈的儿子丁勇会趁碧月回家时侮辱她,于是韩清澜昨夜派了钟家兄妹去寻碧月,以期阻止此事。到晚间回到清荷院时,钟家兄妹不便入府,就写了一封信叫人带进来,以作复命。
信中说,二人追上碧月时,碧月正被一个蒙面歹徒纠缠,但因钟明达有伤在身,而钟茉莉和碧月都是娇弱的姑娘,所以那歹徒虽未得逞,却被他逃脱了。
钟家兄妹没有看清歹徒的脸,碧月还处于惊吓状态,但韩清澜知道,那个歹徒就是曹妈妈的儿子丁勇。
昨夜带人去抄家,没有找到曹妈妈的儿子丁勇,只当是丁勇心虚出门躲风头去了。此时见韩清茹分明意有所指,韩清澜心中微微一沉。
莫不是就那么巧?
韩清茹依旧不说话,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扇起了风。而且,有意无意地,摇扇子的动作极慢,且将扇面对着曹妈妈和丁大有。
今日四月二十七,蜀中已进入仲夏,这会儿太阳出来了,用扇子散热本是寻常,但是韩清澜却微眯了眼。
那把扇子是竹子做的骨架,扇面是普通的纸张,扇坠是一颗轻飘飘、看不出材质的木珠子——也太过俭寒了。
韩清茹喜欢华丽、繁复、精致的东西,绝不会用这么粗糙的扇子。
只怕,这扇子原本是丁勇的。
曹妈妈霎时脸色惨白,丁大有也完全委顿下来,屋子里寂静了片刻,曹妈妈终于先开了口:“大小姐,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往日偷了您屋里很多物件儿,怕被您发现,所以才一时猪油蒙了心,想放火烧您。”
韩清茹神情明显一松,直到这时才拿帕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韩清澜心头微微有些失望,看来是扯不出韩清茹母女两个了,但是也并不气馁,以前世的经验来看,这对母女城府极深、而且谋划已久,她本来也没有奢望能一蹴而就。
如今一举拔出两个最大的钉子,已是达到了预定的目标。
……
接下来,韩清澜不再逼问曹、丁二人,由韩怀远出面向官府报备以及负责最后的处置,韩老夫人则下令查抄了二人在下人院的屋子。
这期间,韩清澜想去探探韩清茹遇到这么大的挫折,到底有没有怄气,想来想去带着韩怀远的姨娘叶氏,以让二人熟悉为由,一同去了扶云居。
韩清茹也是好功夫,礼数周到不说,面上丝毫不显出异样,不过韩清澜仔细打量,还是看出来她眼下青黑一片,想是夜里辗转难眠之故。于这种时刻,韩清澜当然要再添一把柴,笑意盈盈地拉着叶姨娘介绍:“妹妹,以后你就是姨娘的女儿了,不如搬到姨娘的院子里去?”
纵使是韩清茹,脸上也差点没绷住。
韩清澜都疑心她要当场呕血。
……
同预料之中一样,在曹妈妈的院子里找到了许多原本属于清荷院的贵重物品,有屏风、花瓶这类摆件儿,也有韩清澜的首饰、衣料,甚至还有陈氏留下的嫁妆,这些东西自然都一一送回清荷院来。
韩清澜仔细看过查抄出来的物品明细,再对比陈氏留下的两家店铺的收益,便知大头应该是在韩清茹母女的手里捏着,曹妈妈一家不过是个出力的。
另有一桩意外收获,曹妈妈家抄检出来的部分物品,竟然是之前被诬在刘妈妈身上的,于是韩清澜顺势提出要重查刘妈妈偷盗一事。
没想到不过一天,便有人来检举揭发,当年刘妈妈偷盗案的人证吴婆子,实则是收了曹妈妈的钱栽赃诬陷,这还是吴婆子酒醉之后自己说出来的。
于是,韩府的主子们决定,刘妈妈既是被冤枉的,便还是回来做清荷院的掌事。
“小姐,刘妈妈让奴婢帮忙告假。”碧月还在家中,红杏已经回了韩府,道:“奴婢去刘妈妈家中看过,她并非是拿着委屈做张做致,确然是病了。”
重回清荷院这么大的事都不进府,想来刘妈妈病得很重,韩清澜诧异道:“怎么病得这么突然?”
“刘妈妈家的儿媳妇跑了,刘妈妈一下子气急了。”红杏欲言又止,见韩清澜非要问个彻底,才道:“听说是家里日子实在过得艰难,受不住才跑的。”
刘妈妈的儿媳妇便是柳萍,韩清澜想起那日柳萍跪求她救江旺时的情真意切,又想起柳萍初到韩府时刘家便已被赶出府,但她却执意要入奴籍嫁给江旺,心中觉得柳萍并不是那样的人。
“小姐,这是刘妈妈托我带给您的。”红杏指着桌面上一尺见方的木匣子,见窗外无人,小声道:“刘妈妈说这是夫人去世之前,怕老爷再娶一房,到时候小姐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所以夫人把嫁妆、田地和铺子的明细都抄了一份。”
“原说是等您出嫁的时候再给的,但是刘妈妈看您此番处理曹妈妈的事,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所以让奴婢先带进来,好方便对照从曹妈妈家抄检回来的物品。”
陈氏不但温柔聪慧,而且事事都以儿女为先,韩清澜眼睛酸涩,若是母亲还在,她也愿意靠在母亲膝头,做个娇憨的小姑娘,不必为死生大事担忧。
她打开木匣子,里头是一摞棕红色的线装册子,一想到里头一笔一划都是陈氏亲手所书,韩清澜不由自主放慢了动作,十分轻柔地将册子取出来。
陈氏很细心,册子的封皮上均写有册子的类别,有记录财产明细的,有书明各处人事关系的,也有梳理常见问题应对方式的……韩清澜粗粗翻了三本,拿起第四本时却愣住了。
这一本册子乍看起来和其他几本别无二致,但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书脊上还有几点暗红的污渍,似乎是干涸的血迹。
韩清澜皱眉翻开,里头的内容很匪夷所思——页码是乱的,有数字,但无序;似乎是一本诗集,但既不是按流派、也不是按时代、更不是按诗人……完全看不出选诗的标准,有些是名家大作,有些却又极为粗浅。
韩清澜合上册子,盯着它的封面只觉眼熟,忽而想起那一日在云裳馆,那个被唤作沈平的男人拿出来骗秦湛的册子,虽则颜色不同,但一样是封皮无字。
前世,韩清澜接连遭遇毁容和退亲的打击,整个人一直状态不好,所以并没有拿到这些册子。及至后来,韩家举家回京,那时候刘妈妈身上担着偷盗的罪名,自然没能跟着回京。
再后来……
韩清澜努力回忆前世,她回京之后最后一回听到刘妈妈的消息是——
留在蜀中的刘妈妈一家,一门几口,都死在同一天。
这一日,韩清澜正在仙木堂陪韩老夫人说话,韩文宣吵吵闹闹没个停歇,韩清澜便道:“我瞧着别家的小孩子并不总是这样,是不是应当请大夫来瞧瞧?”
兰嬷嬷立时接道:“公主小时候就是个活泼性子,小少爷这是孙子肖祖母,哪里用看大夫。”
“你如今老了也不要脸皮了,连我都敢编排。”韩老夫人笑骂兰嬷嬷一句,又道:“你这性子呀,若是如今有儿子孙子,倒是应当极稳重的。”
兰嬷嬷脸色一僵,转过身咬紧了牙梆,避开韩老夫人和韩清澜的目光,去给韩文宣兑玫瑰卤。
依旧拿出那副专用的碗和勺子,舀两勺卤子,兑些水,用那细长柄的金属勺子一圈一圈地反复搅拌。
银霜打了帘子进屋,垂眉禀道:“老夫人,二房的夫人和公子小姐们到了。”
韩老夫人原本和韩清澜说说笑笑,听到这话顿时就止住了话声,目光游移,手上不停捻佛珠,一副极尴尬的样子。
韩文宣张大了嘴等着兰嬷嬷喂,兰嬷嬷却听到这个消息时,生生地捏弯了手中的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