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撞,那人的围巾掉落了一些,他手疾眼快拉起来重新围住脸庞,也不道歉,头也不回地快速往宝明寺里头去。35xs
韩清澜只觉得那人脸上似乎有一片黑色的脏污,看起来怪异极了,来不及阻拦,已经有一个家丁上前去扭那汉子。
那汉子虽然动作没个章法,力气却很大,一把将家丁攘开,依旧往里头走。
“不必了,回吧。”韩清澜心头有些说不出的不安,喊住了要上前去拿人的护卫,佛门乃是清净地,那人本也只是无意间撞了她一下,拿住了人也不好在这里发作。
而且,若耽搁得晚了,天黑之前怕赶不回去。
韩家几个主子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山下去。
七宝山就在近郊,下了山就是官道,这一带的官道修得平整宽阔,可供四辆马车并驾齐驱。今日因为天气好的缘故,出门的人多,这阵子正是回城时分,路上有不少人。
韩家的队伍眼看就要从下山的匝道进入官道,韩清澜突然心中一明,惊呼出声:“糟了!”
韩清音被她喊的一个激灵,瞌睡都岔没了,问道:“怎么了,澜妹妹?”
“不好了,不好了。”韩清澜脑中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掀开帘子叫道:“停车,快停车!”
韩怀远骑着马行在前头,听见动静调转马头过来,不待他细问,韩清澜就说道:“爹,不好了!那个在宝明寺门口撞我的男人是个逃犯!”
韩怀远脸上有些茫然“澜澜,你怎么知道?”
“这种天气他还围着围巾,是有些可疑的。”韩清澜想起方才看到的,“他撞我的时候围巾掉了一些,我看到他脸上有刺字,当时以为是一块脏污,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朝廷给流放的犯人所刺的那个图样。闪舞.”
流放者必是犯了重罪,除非遇到朝廷大赦,否则是没有转圜之地的。所以,宝明寺门口那个男人,是一个重罪越狱的犯人。
郑春晗应该还在寺中,韩清澜虽然记不清《节义列女传》中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但一想到郑春晗因此而死,就觉得不安。
“那这样,我带人去看看,你们先回府。”韩怀远听完女儿的话,也觉得事态严重。他将马勒到前头去和韩老夫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点了八个护卫往七宝山上去,其余的护卫和家丁则护送两辆马车回府。
宝明寺的方丈在盛元帝跟前都说得上话,寺中也还有其他官眷,若是没有主子带领,护卫们贸贸然冲进寺里,只怕会弄巧成拙。
反正韩怀远带的八个护卫都是会功夫,带着兵器的,再加上寺中的僧众,只要韩怀远不独自乱跑,人身安全就不会出问题,所以由他出面最好。
韩家几位主子回了府中,吃过一顿简单的晚餐,留了人在门口等韩怀远,就各回各的院子歇息。
韩清澜回到清荷院,写了个字条用信封和蜡油封好,叫了个跑腿的小厮传去店铺中给钟明达,然后才洗漱睡觉。
第二日早早起来,叫了个昨日跟韩怀远上山的护卫询问详情。
“昨日咱们上山之后,宝明寺里头已经乱做一团,那个逃犯劫持了国子监祭酒郑大人家的小姐,往山林子里去了。”护卫不敢直视小姐的容颜,垂头回禀:“当时天色已经很晚,寺中派了两个大和尚下山报案,其余青壮分为几支小队进山寻人,老爷怜那被劫持的是个娇弱的姑娘,.”
护卫说的口干舌燥,接过一杯茶,骄傲地说:“还是老爷厉害,是咱们府里找到的人。”
“哦?”韩清澜来了兴趣,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兴致勃勃地问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形?”
“当时已经快到半夜了,咱们听到一个山洞里头有哭声,老爷就在门口喊话,那贼人是个穷凶极恶的,说什么都不肯出来,还威胁若是咱们进去,立时就杀了那位郑小姐。”护卫仰脖子喝干那杯茶,十分由心地赞叹:“还是咱们老爷有学问,寻的那个什么草,点燃之后的烟气有毒,没过多久,山洞里头就没声儿了。”
接下来就简单了,韩家八个护卫围着韩怀远进了山洞,里头的逃犯和郑小姐都已经昏迷,护卫们拿住逃犯,但是山中没有妇人,韩怀远别无他法,只得亲自背了郑小姐下山。
“赏。”韩清澜听得心满意足,赏了半两的银角子给那护卫,护卫揣着银子,也心满意足。
“走,出门。”韩清澜吩咐碧月,钟茉莉身份不同,只负责清荷院的银钱款项,现下出门还是碧月跟着。
“去哪里?”碧月一脸茫然。
“去探望那位郑大小姐。”
韩清澜出府之后没有直接去郑家,先去了一处达官贵人们爱去的茶楼,一进大堂,就听到里头起码有三桌人在讨论昨日郑小姐被劫的事,区别只是有的能说出姓名,有的只能说个囫囵。
也是,昨日宝明寺中香客多,这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韩清澜心中有数了,才吩咐马车去郑家。
郑家不过一个从四品的没油水的官儿,而且因为郑瑞海脑子死板,不善交际,人缘堪称很差。那郑家的门房听说是自家小姐恩人的女儿,反应尚且平平,一听说韩清澜是一位侯爷的女儿之后,态度立马就变了。
在那门房慌里慌张地跑着进去通传时,碧月忍不住翻白眼:“这家人的家风真是闻所未闻。”
不一会儿,被秦画称为染缸的郑夫人就大开中门,亲自出来迎接。
在韩清澜表明只是来看郑春晗之后,郑夫人不大情愿,推三阻四地找了许多借口,一心想拉着这侯门贵女攀攀交情,最后还是碧月耍起高门丫头的威风,才将郑夫人骇住了,放人进了郑春晗的屋子。
郑家家底子薄,宅子只是个三进的院子,随处可见掉落的漆面或者破损的青瓦,院中也没个像样的花木,偶尔进出的下人也都是惫懒怠惰的样子。
郑春晗住在最角落里的一处靠着厨房的梢间里头。
韩清澜敲门报了姓名,郑春晗的弟弟郑小光从里头开了门。
“韩小姐,怠慢你了,我实在起不来。”郑春晗面色虚弱地靠在床头,连声吩咐郑小光端茶倒水。
韩清澜进屋之后有些吃惊,郑春晗的屋子虽小,却收拾得整齐干净,小桌上的粗陶瓶里插着一把不知名的野花,细碎的花朵沐浴着清浅的阳光,给这屋子平添了活泼和生气。
最难得的是,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本书,虽然看着已经很旧了,但边角都很平整,一丝褶皱也无。
两家的底蕴相差太远,韩清澜虽然着的是自己的家常衣裳,却也将这简陋的卧房衬得更加俭寒。
但是郑春晗脸上毫无尴尬羞赧,柔声道:“韩小姐,快坐。”
韩清澜越发满意了,她坐到郑春晗的床头,笑着连看了几眼郑小光,郑春晗便道:“小光,你今日的大字还没写,快去写字,中午的时候我要检查。”
郑小光很听姐姐的话,立时就回房去了,韩清澜便叫碧月去门口守着。
韩清澜先将早上听到的外头的闲话说了一遍,向郑春晗道:“这话有些冒昧,望你不要生气。你们家里可曾给你寻了亲事?昨日这事儿一出,怕是不成了。”
“噗嗤——”郑春晗眉间不见愁苦,反而笑了出来:“我们家里给我说的亲事,就是没这事儿,我也要想办法搅黄的,这下倒正好。”
“可是以后怕都是……”韩清澜试探道。
“无妨。”郑春晗摇头,“也不怕你笑话,怕是满京城都知道我这爹妈,成日指望着能把我卖两个钱呢,真嫁出去了定然过得还不如现在。”
韩清澜其实已经不疑惑了,所以直言问道:“如今你名声坏了,会不会想不开?”
“活着怎么都比死了强!”郑春晗满脸惊讶,道:“我还要养大我弟弟呢。”
“正是。”韩清澜点头,她对郑春晗很满意了,当即就下了决心。她坐得更近一些,在郑春晗耳边小声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
片刻之后,郑春晗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抓着腿上盖着的被褥,“他们……他们真的会那样做吗?”
“难说。”韩清澜没把话说死,“但我知道,如果你成了节义烈女,朝廷会赏赐三百两银子,说不定还会赏赐个恩荫小官儿给你们家的男丁。况且,你爹是个古板的文人,你死了能成全他的清名。”
郑春晗无言反驳,不错,如果她死了,这些好处都是郑家梦寐以求的。
“好。”她缓缓点头,“如果诚如你所言,那我嫁给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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