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委实太没规矩,连最信任兰嬷嬷的韩老夫人都满脸不豫,沉声呵道:“阿兰!”
兰嬷嬷一霎时醒悟过来,连忙朝韩老夫人跪下:“公主恕罪,奴婢僭越了。闪舞.”
她清楚韩老夫人的脾气,这一声呵斥满含警告之意,显然韩老夫人很是不满,只不过碍于屋中人多,给她留了两分面子而已。
“公主,奴婢并非不知尊卑,奴婢只是一时情急。”兰嬷嬷迅速地觑了一眼韩老夫人的脸色,语带惶恐,“说起来,都是奴婢的错。”
兰嬷嬷磕了一个头,借着磕头的姿势挡住了脸上的不甘和怨怼,用她苍老的声音解释道:“奴婢二十岁那年……那年出水痘,原是应该挪出府去的,公主您宽厚仁慈,特许奴婢在府内医治,只要和其他人避开就行。”
“奴婢当时就是在那玉笙院修养的。”说到这里,兰嬷嬷不知想到了什么,怔了一瞬,“宣少爷千金贵体,怎么能去那个院子读书呢。”
韩老夫人终于缓和了脸色,很不以为然地说:“这都二三十年过去了,有什么关系,病气早就没了,阿兰你也太过小心了。”
兰嬷嬷还想说些什么,韩老夫人已经道:“快些起来吧,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跪。”
兰嬷嬷只得站起来,重新侍立在一旁。
韩怀远见这一茬过了,便接着方才的话,道:“玉笙院里有一丛山茶花,这花委实娇贵,在北地无论如何都养不好,正好借此机会移出去,另外选些合适的。”
屋中三个长辈,三个姑娘自然都是安静地坐着,拿耳朵听就是了。韩清澜却隐隐觉得兰嬷嬷的行为有些怪异,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不……公主,老爷,.”兰嬷嬷似乎又想直接插话,但硬生生地顿住了,韩老夫人点了头,她才软语劝道:“那院子里的山茶花是老太爷生前专门从云南带回来的,移出去怕是有些不妥?”
老太爷便是韩怀远的父亲,从前的临江侯侯爷韩存,已经故去多年了。
韩怀远闻言一怔,“我倒是忘了这事儿,母亲,您看?”
“我也给忘了。”韩老夫人摇头失笑,“还是阿兰记性好。”
兰嬷嬷闻言不大自然,脸上的笑意有点僵。
“老家伙是个粗人,哪里会养花。”韩老夫人一锤定音,“移到庄子上去养着,老家伙要是有意见,尽管来找我。”
一家人都说了各自的想法,郑春晗一一记下来,正好到了午膳时间,众人在仙木堂一起用了顿饭,这才散去。
韩清澜已经困极,回了清荷院自个儿的卧房,只管往梳妆镜前一坐,连眼皮都懒怠睁开,等着碧月和兰儿给她卸钗环首饰。
“哎,谁动过这匣子?”碧月拿腰上的钥匙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匣,没想到打开之后看到里头的东西摆放得不对,她平日里分门别类,嵌美玉和珍珠的放在一起,嵌其他各色宝石放在一起,而现在,金累丝珠凤钗却是混在金嵌宝的簪子里头的。
“不是我!”兰儿连忙摆手,韩清澜不在的这段时间,屋子里是兰儿和钟茉莉一起看着的,“我可没钥匙。”
碧月即便信不过兰儿,却也记得钥匙一直在自己身上没离过身,“这就怪了。”
前世兰儿有些喜欢捧高踩低,但是人品上没有大的问题,韩清澜是知道的。她伸出手去检视匣子,看到锁眼处有轻微的金属划痕,像是被什么工具撬开过,但清荷院里的丫头是没这个本事的,她当即道:“.”
碧月赶紧拿出册子,仔仔细细地对照每一个小屉里的物品,半晌点完了,疑惑地道:“小姐,什么也没少。”
韩清澜若有所思,又道:“去看看衣柜可有人动过。”
碧月是个非常细心的丫头,当下又去将衣柜仔细检查了一遍,片刻后,指着两件挂着的衣裳,更加疑惑了:“好像有人动过,因为奴婢习惯将这件天青色褙子挂在这件湖绿色褙子的前头,现在反过来了。但是……”
“也没有少什么,是吗?”韩清澜自己接了下半句,不待碧月点头,她心中已经有数。
平日里这屋子总是有丫头守着,只有她去翠微山庄这段时间,丫头们隔一天才进来清洁屋子,晚上屋子里更是一直空着,来人是算准了才来的。
但是即便如此,这是韩府内宅,且清荷院里总是有人守着院门的,来人能够进屋子到处翻开,却不被发现,显然并不是寻常的小偷。而屋子里的贵重值钱的东西都没丢,对方显然是有意遮掩,并不求财。
并且,越是遮掩,越是说明还有下一回。
她一个深闺小姐,有什么值得别人费这么深沉的心思,这种高超的手段的?
韩清澜支开兰儿,叫刘妈妈拿了钥匙来开了书房里装账册的木匣。
陈氏善于经营,原本就很丰厚的嫁妆在她手里又翻了番,首饰店、成衣店、绸缎庄等大小十来个铺子并两处庄子。
去翠微之前,韩清澜正在看上半年的账目,因为钟明达在成衣店的缘故,她最先看的便是成衣店的账,当时看到一半就离府,所以她记得很清楚,虽然匣子里的账册没有按特定顺序码放,但那本册子是放在最上头的。
而此时,如韩清澜所料,最上面的一本是其他店的账册,而不是成衣店的。
韩清澜心中一凛,来人怕是为了红皮册子而来。
虽然韩清澜不在时,屋子里被人翻过,但她回来了,里里外外都是人,倒是暂时不用担心。
中午睡了快两个时辰,韩清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这一觉睡得酣甜,醒来浑身都很舒坦。
“小姐,我哥哥听说您回来了,让我把这个交给您。”钟茉莉中午出去了一趟,这会儿拿着一本册子进来。
那册子看着和账册没有两样,翻开之后里头的内容却截然不同,韩清澜随手翻了几页,里头详细写着“何时出门去何处”“何时携何物归家”等等的字样,她不由对钟茉莉夸道:“你哥哥比我想的还要能干许多。”
这里头的内容是张玉莲的起居规律,早在张玉莲入住槐树胡同时,韩清澜就吩咐下去的。
韩清澜细细翻看,盯着“如意珍宝馆”几个字看了许久,到了天擦黑时,提笔写了一封信并几颗宝石,着人送到钟明达手中。
晚间外头难得地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最是催眠,韩清澜吃过晚饭消了食,早早就歇下了。
第二日晨起,外头的地面十分干爽,气温依旧很高,韩清澜不禁道:“昨夜不是下雨了吗?”
“那雨没下多久就停了,就跟洒了点水似的。”碧月端着洗脸盆进来,一边绞帕子,一边道:“小姐,我听见了一桩事儿。”
“嗯?”韩清澜拿眼神儿示意碧月继续说。
“就是昨儿老爷说要翻修的玉笙院,今儿一早花匠拿个工具进去挪那茶花树,结果发现树下人起了个坑,把茶花树的主根挖断了,那树怕是养不活了。”碧月把帕子递给韩清澜,“大家都在猜,是不是有人偷了主子的东西埋在那儿,听见风声要挪树,怕被发现,所以先下手为强了。”
下人偷主家财务的事时有发生,韩清澜当个闲篇听了。她在翠微待了一段时间,怪想祖母和弟弟的,在自个儿院子里吃过早饭,便往仙木堂去。
韩清澜到仙木堂的时候,韩文宣刚起来,韩老夫人亲自给他掌勺喂牛乳。见她去了,韩文宣立即开心得手舞足蹈,含着牛乳含含混混地叫:“姐姐,姐姐!”
“咳咳!”韩文宣刚喊了两声就呛住了,本能地弯腰咳嗽,这一咳,将方才喝进去的牛乳吐了些出来,吐到了一旁侍候的兰嬷嬷的鞋面上。
能进屋子里侍候的丫头都是机灵的,当即就有一个掏出手绢上前,“嬷嬷,我给您擦一擦。”
韩清澜不经意地顺着那丫头的动作看去,被兰嬷嬷鞋边上的几点红褐色污渍吸引住目光。
兰嬷嬷虽是个下人,但这一生吃穿用度比外头一般的富贵人家还强,日常还有两个小丫头子伺候,是以她仪容装扮总是很讲究体面,而那几点污渍虽则不显眼,却也并不符合兰嬷嬷喜爱洁净的习惯。
“阿宣,你没事吧?”韩清澜若有所思,借着关心韩文宣上前,趁机多看了两眼兰嬷嬷的鞋面,确定了她鞋边上是沾了红褐色的泥土。
只是这就奇了,京城偏北,泥土或是褐色或是黑色,韩家园子里的土也是一样……不对,也不全是。
韩清澜在仙木堂请完安,没有直接回清荷院,而是往玉笙院走去,碧月道,“小姐,你要去看那个藏东西的坑呀?”
韩清澜点头,碧月说的对,也不对。
她想起了前世闷在房中看过的一本杂书,上头说,山茶性娇,不但怕高温,忌烈日,还得要西南之地偏红的土质才能养活,尤其山茶是南地风物,移栽北方时需要格外将就其习性。
所以,玉笙院里的山茶花下应该就是红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