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退”了崔宇之后,甄兮才无视了阮玉莹等人,只看向崔芳菲笑道:“崔姑娘。”
崔芳菲回过神来,脸上扬起略显拘谨的笑:“杨姑娘。”
刚才她是脱口叫出了她之前给取的名字,但她自然知道那并不合适。这个时代,女子的闺名依然处于保密状态,除非极为出名,否则有时候到死了也不会有外人知道她的名字。如今望京流传的只不过是瞿怀安身边多了个农家女,姓甚名谁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
甄兮对这位救她一命的崔姑娘十分有好感,闻言笑道:“叫我栀夏便行了。”
崔芳菲一怔,她还以为栀夏跟了瞿怀安之后,会改名字的,毕竟“栀夏”只是她随口取的名字,她真没想到对方还留着。她的心中涌上惊喜,想笑又觉得不大好,连忙克制下来,只弯蠢露出个矜持的微笑道:“好的,栀夏。”
崔芳菲也没理会明显来者不善的阮玉莹等人,迈步走到望山亭中,笑道:“我往日里也很喜欢来此处。”
阮玉莹见自己竟被如此无视了,气得不行,让她这会儿走,她又不甘心,便厚着脸皮跟了过去。
崔芳菲一眼看到了她的举动,蹙眉道:“阮玉莹,你过来做什么?方才你无辜拍我之事,我还没同你计较呢!”
阮玉莹好整以暇地在亭子边的长椅上坐下,笑得针锋相对:“我方才又不是故意的。这会儿我累了,要坐着休息会儿。”
章天籁和龚萱二人也一左一右在阮玉莹身边坐下,三人一道得意地看着崔芳菲,像是在说,你又能拿我们怎样?
崔芳菲确实不能拿她们怎样,大家都是望京有身份的人,吵几句也就是极限了,总不能动手,因此她只好转头对甄兮道:“栀夏,我们去别处。”
甄兮自无不可:“好。”
见崔芳菲真的领着甄兮走,阮玉莹立即站起来跟上。
崔芳菲和甄兮走出数丈后见阮玉莹竟然还跟着,不禁恼怒道:“做什么跟着我们!”
阮玉莹觉得看崔芳菲气急败坏的模样很有趣,便笑道:“我要走去哪儿,还要征得你的同意?”
崔芳菲瞪了阮玉莹一眼,也不理会她,拉上甄兮便走。
阮玉莹紧紧跟在后头,不远不近。
有崔芳菲作为主力对付阮玉莹,甄兮便不想再花多少心思,她就像是出来郊游的孩子,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沿途美景。
崔芳菲有心问甄兮去了护国公府后她过得怎样,可惜阮玉莹就在后头跟着,她才不会让阮玉莹知道,人是从她这边过去的,幸好望京中也没什么人知道这事,只知道瞿怀安带回国公府的是个农家女罢了。
她如今虽对瞿怀安没了想法,可让阮玉莹知道,是她自己将“情敌”送去了瞿怀安身边,阮玉莹非笑死她不可,她可不想让阮玉莹看笑话。
于是,这一路崔芳菲便始终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直到远远见到了孟昭曦一行人。她微微叹气,好像没机会跟栀夏单独说话了,这个阮玉莹真是烦人。
甄兮比崔芳菲高上一点点,她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瞿公子去当值时,你若乐意可以来护国公府寻我。”
崔芳菲眼睛一亮,她早就想去找栀夏了,只是考虑到栀夏到了护国公府也是寄人篱下,不好去找她给她添麻烦,如今听栀夏亲口邀请自己,她心里的那点纠结自然没了影,她明日……不,后日就去护国公府找栀夏!
见崔芳菲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甄兮也扬了扬唇角。
如今人都已经到齐,众女子相继落座。
今日天气不错,宴会地点在一处半镂空的院子,四周摆上炭盆,因为没什么风,众人并不觉得冷。
甄兮心想,果然是万恶的封建地主阶级,不然怎么能奢侈到“开空调时开着窗”呢?
都是望京中的贵女,一个个都读过些书,这样的聚会自然少不了争奇斗艳,崔芳菲作为主持者,此刻比刚才跟阮玉莹争吵时多了几分稳重,笑着说了几句寄语,便拍手招呼下人端上来一些字画,与众女一道赏析。
甄兮待在孟昭曦身边,低调得没什么存在感,只觉得能亲身经历这古代贵女们的活动,还挺有意思的。
气氛正好时,阮玉莹忽然道:“如此好的春色,怎能没有诗词助兴?一炷香时间,一人写首诗,最后谁能拔得头筹,我出一幅颜孚的真迹当彩头。”
听到阮玉莹的话,诸位贵女有些意动。颜孚距今不过百年,传说他是个美男子,出门必定掷果盈车,他本人的行事作风也颇有魏晋遗风,狂放不羁,因此他的真迹在望京贵女间颇受追捧。
崔芳菲今天本是不想提什么作诗的,那不是为难栀夏么?栀夏虽跟着那书生念过一些书,可到底不是正经学的。但见阮玉莹的话得到了众女的积极响应,她再否决也不合适,只好对不起栀夏了,而作为主办者的她也不能被阮玉莹抢了风头,她便也加了码。
孟昭曦看了甄兮一眼,后者刚瞥了眼阮玉莹,对上孟昭曦担忧的视线,她轻笑道:“不必担心我。”
古代闺阁女子的娱乐活动实在不多,甄兮认为包括孟昭曦在内玩个尽兴便行了,根本不用太在意她。
孟昭曦微微一怔,这一瞬间她有些恍惚,过去与现在仿佛有了交集,不过片刻她便回了神,扬声又加了码。
香燃起,每个女子面前的桌案上都摆放着笔墨纸砚,包括甄兮。
甄兮连笔都没拿起来,只端茶慢悠悠地喝着,观察欣赏着这些美丽姑娘们沉思时那认真美好的模样。
因此,她注意到阮玉莹偷偷看了她几回,或许是见她根本不提笔,阮玉莹定了心,便低下头去专注作诗。
一炷香的功夫很快便到了,众女或早或晚早放下了笔,有几位脸上露了紧张之色,想来是很想得到彩头,或者是很想得头筹长面子。
崔芳菲最先展示了她的诗,与她的人相似,她的诗婉约多情,读来好似那明媚春色,温暖动人。
然后是从崔芳菲的右手边轮起,一个个展示各自的诗,有好有坏,各有特色,而到了阮玉莹那儿,她的诗明艳张扬,字里行间充满了朝气任性,倒也不失为佳作。
如此一圈转下来,很快便到了甄兮这儿。
在众女的注视下,她大方地笑道:“我没作诗。”
阮玉莹明艳的脸上立即便带了笑意,她看了章天籁一眼,后者便立即道:“杨姑娘,作诗不过是闹着玩的,是好是坏,你总要写上一首,如此交了白卷,岂不是看不起我们?”
甄兮笑道:“我哪儿敢看不起诸位?各位姑娘家世斐然,自小读着诗书长大,作诗自然不在话下,可我大字不识几个,别说作诗了,连本《论语》怕都无法囫囵念下来,便是我想献丑,却连门都未入,实在不知从何下笔。不过,作诗我是不擅长,若比我擅长的,我自然不怕。”
“杨姑娘擅长什么?”
有活泼的姑娘好奇地问。
甄兮抿唇一笑:“种地。我敢保证,在座诸位,没一人比得上我。”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便是此起彼伏的笑声。有些是被甄兮逗笑了,有些是觉得她可笑,但除了少部分人,这些自小受着良好教育长大的姑娘们多数还是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若是个真正粗鄙的农妇,大大咧咧地说自己擅长种田,在场的人只会将她看做一个笑话。
可如今甄兮表现在外的模样,完全像一个大家闺秀,在这样的场合不显局促拘谨,反倒像是主人似的自在,不会作诗也说得直白,不见半分扭捏,甚至将“种田”这事说得坦然极了,就好像在说女红、骑射一样自然。
不少人之前还在怀疑早前流传的消息是不是有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端庄大方?
直到此刻她亲口承认,她们不得不信了传言,可与此同时,大多数人的目光不自觉被她吸引,不少人心中甚至生出“如果能跟她做闺蜜一定很有趣”这样的想法来。
当然,这么多人中,总有依然看不上甄兮的人。
“谁要跟你比种地!”阮玉莹冷笑。
甄兮大方又无奈地笑道:“不比就不比嘛。正好,你不与我比种地,我也不跟你比作诗,很公平。”
阮玉莹一愣,好像听起来似乎是挺公平的……但不对吧,怎么能如此比较!
然而还没等阮玉莹再说什么,孟昭曦便笑道:“说得好。这会儿该轮到我了吧?”
孟昭曦发话,其余人包括阮玉莹自然没了意见,憋着气见孟昭曦展示她的诗。
孟昭曦嘴上念着诗,实则有些走神。刚才的场面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就发生在过去。她本早就该阻止旁人刁难杨栀夏,可就在杨栀夏开口的时候,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便忍不住有些晃了神。
不止怀安在想念甄兮表姐,她也是。
最后头筹众人公认由阮玉莹夺得,然而她却一点都不高兴,再后来她也没再找到刁难甄兮的机会,直到回去时,依然憋着一肚子的火。
送走所有人之后,崔芳菲刚要回自己院子,却被她的哥哥截住了。
“妹妹,我最美丽的妹妹,你可一定要告诉我,那位姑娘是什么人。”崔宇夸张地作揖,笑眯眯地说,“哥哥的终生幸福,可就全在妹妹手上了。”
崔芳菲与这位哥哥的关系一向很好,此刻见他提起望山亭的一幕,她才记起她之前撞见这事时的震惊,好在栀夏聪明,完美地化解了,不至于让阮玉莹看了笑话。
“哥,你的终生幸福没了。”崔芳菲摇摇头道,“那位杨姑娘是瞿公子的人。”
崔宇一怔。
“怀安的人?我怎么……等等,你是说,她就是被他金屋藏娇的那个农家女?”崔宇蹙眉问道。
崔宇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他曾跟瞿怀安做过一年同窗,只不过他心不在科举上,反正在国子监读完书,他还能得个闲职,岂不快活?在瞿怀安到都察院做事后,正好他的父亲是瞿怀安的顶头上司,二人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前几天他才刚见过他,还就他金屋藏娇一事调侃了一句呢。
“就是她。”崔芳菲道,“哥哥,你可长点心吧,别随便见着姑娘,还未问清楚便去求娶。”
崔宇脱口道:“哥哥是对杨姑娘一见钟情了,哪是什么随便求娶。”
他长长地哀叹一声,突然道:“不对啊,杨姑娘不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打扮?”
见自己兄长居然还抱有期望,崔芳菲只能狠心打断了他的遐想:“杨姑娘入国公府后便一直与瞿公子同住一个院子,更何况……他们相识的第一日,瞿公子便……便与杨姑娘有了夫妻之实。”
说到后来,崔芳菲有点脸红。但她必须得说,总不能让自己哥哥跳了火坑。栀夏是很好,但她这个女子当然可以跟栀夏交好,她哥一个男人,还是不要招惹别人家的女人了吧!
崔宇没想到自己头一次动了心,对方竟然已是别人的人……他看着自己妹妹悲叹道:“菲菲,兄长真是被你害惨了啊。”
崔芳菲涨红了脸道:“哥哥你自己没弄清楚便求娶,怎能怪我?且我不是早跟你说了,今日我要招待人,让你别过来的么?”
崔宇扭头道:“不要说了,菲菲。哥哥回去念书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自有未成婚的颜如玉……”
崔宇口中不知念着什么走远了,被迫背了锅的崔芳菲气恼地跺了跺脚,转身便回了自己院中。
晚间,瞿怀安赶了回来与甄兮一道用饭。
他知道今日甄兮跟着孟昭曦出去玩了,二人吃饭时他便问道:“兮表姐,玩得开心吗?”
甄兮笑道:“挺有意思的。”
瞿怀安手往前一伸,握住了甄兮松松放在桌面上的左手,眼巴巴地看着她道:“比跟我在一起还有意思么?”
甄兮动了动没能缩回手,也就随他去了,想了想笑道:“各有各的趣味。”
瞿怀安不怎么满意她这个答案,但他将自己的情绪忍了回去,告诉自己,自从兮表姐回来之后,她并没有再像从前一样躲自己,这是好事,他不可鲁莽。千万不能吓到了兮表姐。
他便满脸期待地说:“那兮表姐跟我说说,今日玩得如何有趣吧?”
甄兮迟疑了一瞬,这些女子间的争强好胜,其实没什么意思,而且她总有点担心,怕自己照实说了之后,怀安会不会因太过护短而做什么?她没受任何委屈,反倒是阮玉莹她们走的时候看着不爽极了,但阮玉莹针对她是事实,她担心怀安冲动。
然而甄兮的稍许迟疑在瞿怀安眼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他一瞬间脸色有些冷,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像是不解地追问道:“兮表姐,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那倒也不算……”甄兮道,“不过是些姑娘间的小打小闹,都算不上什么大事。”
她觉得还是有选择性地据实说吧,今日人那么多,怎么都不可能瞒住怀安。
“今日在崔大人府上,我见到了不少有趣的姑娘,一道赏鉴字画,一道作诗……”甄兮说到一半,叹了口气道,“今日有人来寻我的麻烦,但都被我挡了回去,我一点儿亏都没吃。”
“是谁?”瞿怀安果然追问道。
甄兮望着他的眼睛道:“是谁不重要,反正我没吃亏,反倒是对方气得肝疼,我认为这便足够了。”
瞿怀安与甄兮对视片刻,先软化下来:“好,那我不问了。”
他想,回头问问青儿,便什么都知道了。
甄兮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但当她给自己夹了块肉时,她突然想起几乎被自己遗忘的事。
在望山亭,崔芳菲的兄长崔宇向自己求婚了。
所谓的一见钟情,在她这儿没什么说服力,但这事却是真实发生了的,她要不要跟怀安说?
当时阮玉莹她们应当是被误导了,崔芳菲不太可能跟怀安说,而崔宇此刻应当已知道了她的身份,想必懊恼得很,唯一能告诉怀安那事的人,是青儿。
而她几乎肯定,青儿一定会将此事告知怀安。
与其由青儿告知怀安后让他乱想,不如她亲自说。
“对了,差点忘记说件有趣的乌龙。”甄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弯了弯眉眼道,“我在崔大人家无意间遇到了崔姑娘的哥哥,他没弄清楚我是谁,刚睡醒便迷迷糊糊地说要求娶我,你说他是不是傻?”
瞿怀安胸口一紧,直愣愣地看着甄兮,见她好似浑不在意,紧绷的心才稍微放松。
崔宇。
崔宇是傻啊,竟敢肖想他的兮表姐呢。
作者有话要说:比昨天早了一分半钟,也算是成功提早更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