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贺天然猛然从朦胧中惊醒,他大叫一声坐起,自己额头及前胸后背全是汗水,耳边,夏蝉疯狂的鸣叫着,周围热浪逼人,炎热的气温让远处的一些景物都变得稍显扭曲。
“哟儿子,醒啦?”
身边,一个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贺天然定睛一看,只见薛勇正一脸嬉笑的看着自己。
贺天然看见这个熟悉的面孔,先是一愣,然后他环顾四周,只见周围杂花生树,山林之间绿意盎然,而头顶,是木制结构的顶盖遮住了火辣的太阳。
他正身处在诠灵寺的山外长亭中。
“我……怎么会在这里……”贺天然神智还有些不清地自言自语。
“噗,你是被晒傻了还是睡傻了?我们同学群组织考上大学的人今天上山来还愿的呀,你忘了?嘿,你的下一句台词是不是要问我‘今年是哪一年’这种冒憨水的话啊?搞得自己像穿越重生的神经病一样,我先告诉你啊,这种戏我可搭不了,贺导儿,得加钱呐。”
薛勇见贺天然还傻不愣登的迷糊模样,肆意嘲笑着。
就这样,贺天然愣生是把嘴边的名台词的憋了回去。
他确实做了个很长,很离奇的梦,梦里他穿越到了未来,然后又重生回了过去,总之像是经历了一段十分模糊,但又异常真实的糟糕人生。
贺天然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一时还分不清自己是尚在梦中,还是活在现实,只能先问道:
“我睡多久了?”
薛勇估摸了一下,顺口说道:“没多久,也就十分钟,十五分钟的样子,我女朋友给我们买水还没回来呢。”
贺天然疑惑道:“你女朋友?叶佳琪?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薛勇大嘴一张:“啥玩意?我跟那小八婆?还离婚了?好家伙,你做个梦把我生平都安排好了?我可谢谢你啊,我的哥!”
损友的话像是连珠炮一样发射而出,贺天然呆呆地看着他,薛勇说着说着,感觉贺天然是真的迷愣了,不由伸头问道:“喂,你不会是真中暑了吧?”
“没有吧……应该……”贺天然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他道:“那你女朋友谁啊?”
“白婷婷啊!”薛勇回答得理所当然。
“蛤?!啥时候的事儿啊?”
“能查高考成绩那天啊!”
“你们真成了?!”
“你以为是假的吗?!”
“那我有女朋友吗?”
“卧槽,你睡成傻哔了吧?!你丫女朋友是谁你不知道吗?你是在故意炫耀吗?!我曰了呀!”
两个男生莫名对吼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响亮,似乎要把整个亭子都给震垮掉。
“你们在吵什么啊,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叫声了!”
不远处,两个女生手里拿着装有冰水及雪糕的纸袋子,姗姗走了过来。
贺天然愣愣地转头望去,刚才说话的人是白婷婷,而她的身边,一个美丽无比的姑娘脸颊微红,估计是听见了方才两个男生的吵闹内容。
那姑娘穿着一件简单的纯色t恤,一条牛仔短裤下的长腿踩着一双小白鞋,她头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来回晃荡,脸上洋溢出的那种青春无敌,像极了一朵娇艳欲滴的小白花。
“呐~”
姑娘走到贺天然面前时,从纸袋里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甜甜地说了一个字,将水递到贺天然面前,而贺天然直至此刻,都还在愣愣出神地盯着她看,没有任何动作。
这种痴汉的目光,换成是谁都受不了,姑娘可不敢跟他对视,低下头来,视线都不知道放哪里好,最后她还是抿抿嘴,手一伸,将冰水贴到了对方脸上,故意冰了贺天然一下。
贺天然一哆嗦,这才赶忙接过水,他轻轻叫唤道:
“艾青……”
“嗯?”
“艾青……”
“啊?”
“艾青……”
“哎呀,你干嘛呀!别那么叫了……我……唔……”
曹艾青被叫得羞得跺脚,但是她话都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贺天然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手上拿着的纸袋也应声落了地。
她还想问贺天然怎么了,耳边却率先响起男朋友像是哭了一般的委屈声:
“啊~~~我做个噩梦,梦见你要结婚了,但是新郎不是我,而且你性格也变了,我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把我们的关系搞得很生疏,而且我还要体谅你,像个傻哔一样,强迫自己祝你新婚快乐,我好难受啊……艾青,我好难受……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曹艾青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她一边拍着贺天然的背,一边细声说“乖啦~”“梦是反的呀”之类安慰的话。
一旁的薛勇跟白婷婷都被贺天然这一出给整不会了,他们是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慌”两个字。
“好家伙,贺导不仅在梦里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梦里还把自己绿了?这操作把我整神……”
白婷婷小声问道:“他咋了?”
薛勇指了指自己的大脑:“你知道,贺导的脑回路一向跟我们不同,可能脑子短路也是他秀恩爱的一种方式也说不定?”
“我听见了啊!”
贺天然突然冷静下来,语气深沉,没了半点刚才委屈巴巴的模样。
薛勇咂咂嘴:“啧,听见你就赶紧松开,我看着你俩这么抱着就热得慌。”
贺天然悻悻然松了手。
曹艾青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纸袋,“这个夏天可太热了,刚才有几个同学爬山的时候都差点中暑,我去景区的小卖部给你卖了雪糕,你快点吃一口,凉快一下。”
贺天然清醒了,但也没完全清醒,他拉着曹艾青坐到了一边,很是恬不知耻地道:
“喂我~”
曹艾青还没反应,薛勇就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差点跪下。
“哇~~我的哥哥呀,你够了呀~~”
贺天然白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管你屁事”四个大字。
曹艾青虽然羞涩不已,但是她很听话,心里也很乐意,备考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期待能跟贺天然有更多的相处时间,但是都没有机会,而现在他们正式在一起了,不在需要偷偷摸摸了,身边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两对情侣凑到一块,也不用顾虑那么多……
她乖乖撕开雪糕的包装纸,一手拿着雪糕,一手护着下来,小心翼翼中又透露出着小小期待地送到贺天然的嘴边。
男孩咬下一口,含在嘴里。
脆皮,夹心,很甜。
真的很甜。
贺天然也只是一时兴起,吃完这一口后,便从曹艾青的手里接过了雪糕。
“咳……婷婷……我也……”
这情景,薛勇看着是十分眼热,他又嫉又羡,犹犹豫豫开口。
“不,你不想,你是大老爷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白婷婷及时打消了薛勇的念头,一把将装有雪糕的纸袋塞进薛勇怀里。
贺天然及曹艾青被薛勇吃瘪的表情给弄得哈哈大笑,白婷婷也被笑得不好意思,又抢过了纸袋,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薛勇倒也不在乎这些,他接过一瓶矿泉水,咚咚咚喝完,来了句:“甜!真他么甜!我女朋友帮我买的,是水也甜!”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尴尬不在,八角亭中,他们慢慢聊起了彼此。
曹艾青以688分的好成绩如愿考上了港大建筑系。
白婷婷不出意外考上的港师大,与她的教师梦想又近了一步。
而薛勇就比较神奇了,在白婷婷的帮助下,他进步非常之大,但是最后他的高考分数,还是离港城刑警学院的录取分数线少7分,不过这小子也是沾了祖上的光,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还是个少数民族,一下加了10分,算是踩着线过了。
“你啥族啊?”贺天然好奇问道。
“壮族啊,身份证上写着呢,我拿出来给你瞅瞅?”薛勇作势就要证明自己。
“不是……这个壮族,有啥民族特色啊,你跟我介绍介绍呗。”
“我不知道啊,我爸十八岁到了港城打天下,从此再没回老家,我从小在港城长大,我连我家祖坟在哪都不知道,上哪给你介绍去啊?”薛勇说起来也是很无奈。
“……有空回老家上炷香吧。”贺天然有感而发,这孙子运气是真的好。
“那肯定,自从分数出来之后,我老爸已经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薛勇煞有介事。
这四人中,贺天然是最稳妥的,他考了一个非常吉利的数字,666分。
这分数,只要不是像曹艾青那类强势的一线专业,无论是985还是211,都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若不是他有半个学期都在专业课与文化课之间两头跑,这个分数可能还要更高些。
电影学院作为艺术学院,录取分数线本来就不高,导演系今年450分的录取划线,贺天然作为专业第一,要是考不上,学校甚至还有下降20分录取的特权,现在好了,不但用不着这个特权,他大概率还是这届导演专业的学生里,文化课成绩的第一。
专业、文化双料第一,可恶,又被天然哥给装到了。
众人闲叙期间,又有几个高中同学加入,八角亭中变得热火朝天,曹艾青在旁安静地听着众人的聊天,手中还握着一直没有来得及喝的水。
贺天然见了,默默拿了过来,拧开瓶盖,然后轻轻合上,又递了回去,接着继续聊天。
曹艾青看着他,又仰头喝了几口水,不觉脸上笑意盈盈。
又过了几分钟,曹艾青将矿泉水放在一边,她的双手轻轻牵着贺天然右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然后探头在贺天然的耳边柔声道:
“天然,我们去观音菩萨那里还愿吧……”
贺天然扭头,望向身边这个纯洁美好到无以复加的女孩,他重重点了点头。
告别了几个还在休息的同学,贺天然一行四人又到了当初求签的观音殿。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求的签吗?”殿外,曹艾青小声问道。
“记得,你还跟我换了一下,后来你的签就成了「譬如初三四五缺,半无半有未圆全。等待十五良宵夜,到处光明到处圆」这么一句,我没记错吧?”贺天然得意地瞥了曹艾青一眼。
曹艾青举起小拳头挥了挥,“哼,你要是忘了的话,我可要罚你了!”
贺天然打趣道:“还好我记性好,哪有女朋友突然考这个的呀!”
“就要考!”女孩扬起娇俏的下巴,瞧着闺蜜白婷婷与薛勇已经进了殿去,她看向站在原地的贺天然,问:“这次也不进去?”
贺天然摇摇头:“不去了,你去就行,签都不是我求的,而且你是小菩萨,一个顶俩没毛病。”
曹艾青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呀?因为信仰问题嘛?”
“对呀,我只信仰爱情。”贺天然借坡下驴,见曹艾青一瞪眼,又立马正经道:“哎呀,就是到了这种地方,心里莫名犯怵,有人对花粉过敏,我可能就是对菩萨过敏吧,你进去吧,好好跟菩萨叙叙旧,让祂老人家别老在天上盯着我看,我就在外面等你。”
“怪相!”
曹艾青笑骂了一句,不再理他,跨过门槛走入殿中。
贺天然站在殿外,终于有机会独自回味起了那场梦中的一幕幕。
做梦就是这样,人在醒来之后,会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拉长了好多,就好比明明现在他们还只是高中毕业后的漫长暑假,但贺天然忽然觉得自己的高三已经过去了好多好多年了,以至于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不合时宜的唏嘘感慨。
双腿漫无目的行走着,穿过了长长的寺院走廊,贺天然在这种神游物外般的回想中,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寺庙另一端的佛殿前。
贺天然回过神,抬头一看,只见三个大字。
地藏殿。
男孩的一只脚已经抬起,悬停在门槛之上。
不过他一顿,最终还是收了回来,没有进去。
殿外有个小和尚,负责打扫着殿前的庭院,贺天然走上前来,礼貌问道:
“小师父,这地藏殿之前有位老法师,大概六七十岁,戴着老花镜,眉须皆白的模样,今天怎么没看到?”
小和尚停下手头工作,想了想,道:
“施主,我们寺庙的长老里戴着老花镜的有,眉须皆白的也有,你可记得那位长老的法号?”
贺天然眨了眨眼,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地藏佛殿,忽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施主,如果你想要解惑的话,我可以去给你请别的长老过来。”
男孩仰头,吸了一口气。
“不用了……谢谢啊,小师父。”
“不用。”
小和尚继续开始了打扫,看来这次是来得不是时候,贺天然心下准备离开,可就在念头升起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那殿中,传来一道缠绵缱绻,若有似无的歌声,他细细听去,好像那唱的是陈升的《牡丹亭外》——
“黄粱一梦二十年
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
写歌的人假正经啊
听歌的人最无情
可我最爱是天然
风流人儿如今在何方?”
贺天然骤然回头,痴痴地望向殿中。
殿里空无一人,那如泣如诉的歌声也已然不在。
他的心中,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可抑制的冲动,想要进入佛殿里一探究竟。
可就在他抬脚的一刹那,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天然!”
贺天然回望,是曹艾青与薛勇一行。
他们站在走廊的另一端,远远招手喊道:“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们走啦!”
男孩终究还是停住了……
“小师父,刚才……你有没有听见一个女人在唱歌?”
“唱歌?施主,我们寺庙不放这些流行歌曲的,要放也是放《大悲咒》《金刚经》什么的。”
……
……
前来还愿的高中生们浩浩荡荡的下了山。
贺天然双眼出神,曹艾青在旁边牵着他的手,问道:“你怎么啦?怎么从刚才就感觉沉默了好多……”
贺天然闻言露出一个笑容,岔开话题说道:“没怎么啊,可能是天气太热了,被晒得没什么精神,对啦,你刚才有没有再跟菩萨求签啊?”
曹艾青轻轻摇晃着贺天然的手,开心道:“没有,之前那支签就已经很好很好啦,做人可不能太贪心的,要不然菩萨就不会保佑啦~”
贺天然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又忍不住把她拉过来,狠狠抱了一下。
“唔……我刚才就想说,你上衣口袋里什么东西啊……硌着我了……”
怀中的曹艾青瓮声瓮气道。
贺天然一怔,放开女朋友,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怀表来。
“呀,你还随身带着呢!”
曹艾青见到他拿出自己送的生日礼物,很是欢喜。
“那当然。”
贺天然得意笑笑,打开表盖,然后脸上忽然就挂不住了,紧张道:
“这表……怎么在走反字儿啊?”
只见怀表表盘上的秒针,正在逆时针转动,贺天然心想糟糕,这要是在女朋友面前当场把“定情信物”给弄坏了,想交代都交代不了。
“嗯?我看看。”
曹艾青接过怀表,细细看了看几秒钟,疑惑道:
“没有啊,是正常的呀。”
她又将怀表递了回去,贺天然一看,时间果然恢复了正常。
“难道刚才自己看错了?”
贺天然挠挠头,前方,薛勇忽然高喊:
“喂贺天然!你别像只树懒一样跟你女朋友腻在一起行吗?等会下了山有什么活动,我们一起合计合计啊!”
被突然点名的这对小情侣闻言一怔,然后相视一笑。
山道间草长莺飞,两人就这样故意手牵着手,慢悠悠地朝大部队走去。
属于少年少女们的盛夏,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