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听到凄厉的狼嚎,不知怎么地就浑身滚过一个哆嗦,大约是这叫声真的很磨耳朵吧。
“别停下,快走!”身后的侍卫不客气地举刀示意。
炎黑着脸继续向前,他的脚步声在这又长又宽的空中长廊上显得非常清脆,长廊的两边是刻花裱金的拱门,夜风呼啸着横穿而过,留下一阵料峭的寒意。
炎忍不住拉拢衣襟,在这高悬千尺之上的长廊行走,心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惊奇感。
在炎来到西凉首都丹炀城之前,就听探子说起过西凉王宫——“玥琅”是怎样一座玄奇的宫殿,它和大燕国那占地极广且连成一片的宫苑不同,所有的宫殿、包括御花园在内都是层层往上叠加。
在探子粗陋的描述下,炎想当然地以为“玥琅”很像一座巨大的“佛塔”。
但在亲临之后,炎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般神奇,不,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群。
这玥琅宫并不处在同一块平整的地基上,而是螺旋着向上伸展,上面的宫殿一层一层错落有致地排序着,如若张开的树冠。树冠上每一片叶子就是一座宫殿,炎脚下的长廊就是连接树叶的茎、、干。
到底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和物力才能造就出这样庞然又玄奇的宫殿?
炎向长廊外看去,暗想:“说什么西凉是一个简单又无聊的沙漠王国,乌斯曼果然在撒谎,还突
然向我求婚……哼,简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炎暗暗观察着四周,想着能不能从这拱门里跳出去,借道下一层的花园逃走。
他可没想束手就擒,更不愿在大牢里受刑。
“你在看什么?”一道不客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炎大吃一惊,全然没察觉到济纳雅莉的到来。
“别想逃走。”济纳雅莉冷笑道,“除非你想摔断腿。”
炎现在连轻功都施展不了,确实飞不起来。
炎看着济纳雅莉,她的眼睛是淡褐色的,皮肤很白,红褐色的头发显得很特别,大燕从未有过女将军,炎有些好奇她的本领到底如何?
要不借着“逃跑”与她切磋两下,还真没有和女子交过手。
“你们都下去吧。”济纳雅莉对其他侍卫道。
侍卫没有任何异议,直接点头,便有序的退走。
“君上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跟着我走就是。”济纳雅莉说完,警告炎道,“别耍滑头,我可以随时杀了你。”
“不敢。”炎没好气地说,“敢问将军是什么好地方?不会是地狱吧?”
“虽然说不如地狱,但也差不离。”济纳雅莉露出见到炎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这美人笑起来当然是更美了,但炎却觉得背后发凉。
“怎么,现在才后悔?”
“什么后悔?”炎皱眉道。
“后悔不该对君上不敬。”济纳雅莉昂起下巴道,“你要是怕了,我可以向君上禀明……”
“免了,不就是去一个和地狱差不离的地方,这唬不住我。”炎不冷不热地一笑,他本来想逃走,但现在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就是想让乌斯曼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一受苦就跪地求饶的软骨头,更要乌斯曼尝一尝踢到大铁板是怎样的滋味。
“那好,你跟我来。”济纳雅莉道。
炎跟着济纳雅莉往前走着,渐渐的那些华丽的宫殿、廊檐都消失在后边,周围的色调也从鲜明的白色、金色转为晦暗的灰色和土黄。
济纳雅莉一直提防着炎,怕他只是逞口舌,实际上还是想逃跑,但没想到绕来绕去的走了半天,炎还真的一路紧跟着她。
这大燕亲王还真是不怕死。
济纳雅莉不禁想:“君上认为他有意思,难道是说‘喜欢’他?”
西凉民风开放,男婚女嫁全凭自愿,而在这片由荒漠包围起来的人造绿洲里,生存才是第一要素,娶的老婆是男是女,根本无人在乎。
“不可能。”济纳雅莉飞快否认这道念头,“君上是‘圣域昭雪’的承袭者,半人半仙半颗心,根本爱不上任何人。”
想到这,济纳雅莉的脸上不觉露出微笑,炎突然从旁边冒出脸来:“你笑什么?”
“啊。”济纳雅莉吓一跳,顿时怒斥,“关你什么事!”
“没路了。”炎指着前边,是一堵巨大的半弧形砖墙,没有门。
“谁说没路。”济纳雅莉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用脚一踩地上的一块方石,沙土抖了抖,地面忽然下陷,沙子哗哗的响,一条石阶通道变戏法似的出现在炎的面前。
“这是什么装置?”炎吃惊地问,在大燕皇宫内也有密道,但需要人力去推动,这可是自己打开的。
济纳雅莉像看着乡巴佬一样地看着炎:“西凉没有你想的那么落后。”
然后济纳雅莉就往下走,炎只得跟上,身后的门又缓缓关上。
炎感觉到脚下走的是下坡路,墙上有火把在燃烧,有火意味着有通风,肯定有出去的地方,但这种只容两人通过,且不知深度几何的坑道令人心里发闷。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辰,监牢到了。
炎从未见过这样的监牢,一时愣住了。
面前的一大片土地上挖着数不清的方形土坑。坑很深,每一个坑口有铁栅栏封住,有人在坑底哀嚎,有人扒拉着铁栏向外伸手,但这是在地底,他的手再往外也摸不到任何东西。
腐臭、腥臭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交汇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炎不觉捂住口鼻,济纳雅莉笑了笑:“你可还满意?”
“这些都是犯人?”炎问。
“是死囚。”济纳雅莉笑着说,“这里是死囚塔。”
“死囚……塔?”明明是在地底下,而且都是深坑。
“你摸摸边上的墙。”面对疑惑的炎,济纳雅莉显得心情极好。
炎走到一旁,这里的墙非常高,就像山壁一样,他抬头赫然发现上面就是一块被高墙圈起来的长方夜空,只是因为太黑了,方才没发觉那是天,难怪那些人一直向上伸手。
而这墙,炎摸了摸,是凹凸不平的,而且土质松散,手指轻轻一拨,沙土飒飒作响地滑下,露出森森白骨——是人的骨头。
炎在来的一路上,没有少见白骨埋在沙地,可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头皮发麻。
“这墙便是尸塔,在古时,这里是先祖的活祭之地,现在里面埋着的都是曾经进攻西凉的敌人,而坑里的这些死囚迟早都会埋进去,继续垒高这座塔,以震慑那些敢对西凉不敬之人。”
炎皱皱眉头,没说话。
“来人,把他带下去。”济纳雅莉发话道。
一侍卫上前,拽着炎的胳膊朝牢房的深处走,炎低着头,看着那些污黑的死囚拼命伸手想要拉扯他的脚踝。
“这里,进去!”侍卫忽然停下,蹲身拉开一扇牢房门,示意炎跳下去。
借着极其昏暗的月光,都看不到底。
侍卫抬脚要踹,炎自个儿蹦了下去。
臭味更浓了,炎像是掉进茅坑,还有一种闷热之感。
脚着地之后,头顶传来沉重的上锁声。
脚下触感很软,是沙土,炎走了两步,等眼睛适应此处的黑暗后,炎伸手摸向墙壁,但他才走出两步,就听到有人喊:“哎,别过来,这有人了。”
这声音嘶哑得很,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抱歉。”炎道,转身去到另外一边,摸到粗糙的墙壁之后,背倚着墙坐下来。
待在坑底之后才有一种深陷地狱之感,因为所有的惨叫声都来自黑暗的四周,而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济纳雅莉走了,炎听见侍卫恭送她的喊话,什么大将军走好。
炎闭上眼,当务之急是要保存好体力,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向乌斯曼求饶。
当然,他也不会一直被困在这。
只要大燕使团抵达,把特使文书和印信都送来,他就能恢复自由身。
想到这一点,炎便觉得这里没有那么难熬。
天渐渐亮起,太阳一出,这“坑牢”像是从寒冬一步跨进酷暑,坑底冻住的污水瞬间横流开来。
炎把双脚缩了缩,几乎蜷成一团,以避开黑黄恶臭的污水。
他的左袖原本被乌斯曼扯破,在昨夜,他索性把袖管全部撕下,折成面罩系着,这多少救了他一命。
亮到刺目的晨光让监牢的不堪无所遁形,沙土浇筑的墙体布满坑洼,在炎左侧的墙壁上,嵌着一根又一根的短木棍,乍看以为是钩挂东西之物,但这些木棍排列有序,且往上走,炎忽然明白:这是一道梯子。
一道极其狭窄又简陋的墙梯,若要上去,只能单脚踩在上面,往上跨步,这中间还断了一根,要是一步没踩稳,掉下来定会摔个大跟头。
即便走上去了,坑口的铁栏锁得死死的,根本打不开。
炎的眼睛被阳光刺得发疼,视线不得不回到坑底,在对面的墙跟处睡着一个人,他面对着炎,蜷缩着身子侧卧在地。
想必他昨晚都是这样睡着,以提防新“牢友”。
炎昨日听他的声音嘶哑不堪,以为是个老汉,没想躺着的竟然是一位少年,看模样大约十六、七岁。
炎正寻思着这么年轻怎么会下死囚牢狱时,少年忽然睁开眼,弹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