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只有清冷的月光照耀着死囚牢房的坑底,炎被冻得醒过来,打了一个大喷嚏。这里白天热得像蒸笼,晚上冷得似冰窖,一冷一热之下人极易病倒。
想到济纳雅莉当初说要带他来这里时那得意不已的笑容,炎暗叹:“好啊,我算是领教这死囚塔的厉害了。”
这砍头不过一刀,死得还算痛快,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死囚塔,遭受着的可是生不如死的酷刑。
“你们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妥协,会跪地求饶?”炎握紧拳,身体上的不适更吹旺了心中的怒火,他咬牙切齿地想道,“少做梦了!乌斯曼,哪怕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撑到使团到来。”
炎可以想象得到他若死在这,乌斯曼和济纳雅莉就会把他的死归咎于水土不服,是染病而亡。
“皇兄……”炎想起淳于爱卿,脸上的表情立刻柔和不少,“您放心吧,臣弟会回去见您的。”
炎抬头看着顶上那道铁门,忽然想起之前听到有人走上墙梯,便又支起身,朝那黑魆魆的对面叫道:“伊利……咳咳!”
炎的声音沙哑极了,他咳得厉害。
“啊?”墙根下的黑影动了起来,“你终于醒啦。”
“嗯。”炎看看天色,“天都快亮了,我竟然昏睡了一晚上。”
“哪里是一晚,”伊利亚猫着腰爬过来,手里拿着一袋东西,“两晚上了!”
“什么?!”炎完全没感觉,他睡着时连一个梦都没做,可见是累到极致了。
“你饿坏了吧,这有吃的。”伊利亚利索地打开小布袋,从里面取出一只羊皮水囊和一个馕饼。
“哪来的?”炎吃惊极了。
“当然是发下来的,”伊利亚道,“每一日都会发一次水和粮。”
月色昏暗,但炎依然看得出来这是一块完好的芝麻馕饼,既没有长霉点也没有发臭,再打开水囊一闻也是清冽甘甜的泉水。
“你不是说,只给死囚馊食和腐水吗?这些食物和水都是新鲜的。”炎不禁怀疑起伊利亚的来历,他不会是乌斯曼派来的细作吧?
在牢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回报给乌斯曼。
“好吧,我知道骗不过你。”伊利亚盘腿坐下来道,“上回那个撒尿捣乱的看守是我的同乡,他见我犯事给部落蒙羞,所以才来羞辱我出气。”
“这食物和水是他给的?”炎猜测道。
“对。”伊利亚点头道,“我去求他说,看在同乡的情分上,怎么都不能让我活活饿死或者渴死吧?这要让族长知道,族长也会怪罪他。”
“所以,他就给你食物和水了?”
“嗯,在我们伊桑部落……”
“你不是安克尼人吗?”
“伊桑部落里都是安克尼人。”伊利亚笑道,“异乡人,你的记忆力可真好,我只是提了一句,你就记住了。”
“说真的,我从没想过这里会有这么多的部落,和这么多长相迥异的人。”炎道,“面对全然陌生的世界,我只能尽力去记住。”
“这样很好,能帮你尽快地融入西凉国。”伊利亚微微笑了笑,继续往下说道,“在我们伊桑部落,哪怕是罪大恶极之人都不能空着肚子上路,他不能不给我食物。”
“就算有风俗在,但你还是为了我去求他了吧?”
“现实很残酷呀。”伊利亚摇头晃脑道,“你要是饿死在这里,尸体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清理,这一旦腐臭起来,连我都活不下去。”
“谢谢你。”炎动容道。
“谢什么,我都说了是为自己考虑。”伊利亚嫣然一笑道,“你快吃吧。”
“一人一半。”炎撕着馕饼,看守不可能给伊利亚两份食物。
“好。”伊利亚接过炎递过来的馕饼,大口嚼起来,“说真的,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了。”
这馕饼明明又硬又干、寡淡无味,伊利亚却吃出牛肉干的劲儿。
炎看着他,不禁莞尔。
“他若真是乌斯曼派来的,”炎心想,“只会一个劲折磨我,好让我早日求饶,而不是帮我找食物吧。”
“咦,你笑起来真好看呢。”伊利亚像发现什么新奇玩意,盯着炎的脸看。此时晨光初露,炎的面庞虽然沾着尘土,但眉目依然清晰。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异乡人了。”
“那你见过的异乡,不,是大燕人一定很少。”炎笑道,“我皇……我的哥哥才叫长得好看。”
“不会吧,比你还好看?”伊利亚一脸不信,“你的模样都这么端正了。”
“我哥不止比我好看,他比天下任何人都好看。”炎一提起皇兄,那是满脸得意,“而且他心肠好,事事都为别人着想,总之什么都好。”
“能比西凉王还好看?”伊利亚吃惊地问。
炎愣住,西凉王的容貌已经超乎人,近乎于“仙”了吧。
“果然没有。”
炎想说乌斯曼的心肠很坏,但他毕竟是伊利亚的国君,于是没把话说出来。
“不过你哥能比你好看就很很好看了。”伊利亚笑着,“我真想见见他。”
炎笑了笑,他也想,想得不行,但是……
抬头望着越发毒辣的太阳,炎努力忘记美好的皇兄,此刻他的心里只要留存对乌斯曼的愤慨就好,只有这样他才能撑过去。
夜深了,炎面对着墙以手臂充当枕头侧躺着。
伊利亚说现在还不是暴风季,在入秋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死囚塔真正可怕的地方,一次沙尘暴
可以带走一半以上的死囚,全被沙土活埋致死。
这些话听得炎头皮发麻,今晚都没能睡着。
“吱嘎、吱嘎……”尽管伊利亚小心地贴着墙往上走,炎还是听到墙梯被踩踏后的噪响。
说起来已经三天了,炎每次醒来后都能看到伊利亚一脸笑着摇晃手里的食物袋。
有了干净的水和食物,尽管分量很少,炎都觉得舒服不少,只是白天太热,人都快晒焦了,好不容易撑到夜晚,炎是精疲力竭倒头就睡,根本顾不上其他的事情。
但今晚炎爬起身,看着伊利亚娇小的身影在墙梯上边晃晃悠悠的,炎想:“真是难为他了。”
炎不打算睡了,他要守着伊利亚,万一伊利亚跌下来,他这还能伸手接一把。
炎以为伊利亚会站在墙梯上,等守卫把食物袋递下来,可是“哐当”一声,铁门向上掀开,那位同乡看守站在那儿,催促伊利亚动作快些。
伊利亚应声着,爬了出去。
炎注意到伊利亚有低头朝下张望,炎身处阴影中,他看不见。
看守笑着说了什么,虽然是西凉语但口音太重,炎没能听清,只听见伊利亚回了一句:“我知道。”便跟着那同乡看守走了。
炎不禁陷入沉思。
天快亮的时候,伊利亚才回来,腰里系着食物袋。
“你醒了?”伊利亚看到炎醒着,很意外。
“我没睡。”炎道,眼底印着两坨黑。
伊利亚把食物袋解下来,递给炎道:“那正好,一起吃早饭吧。”
“我不要。”炎皱眉,“这食物到底怎么来的?”
“我说过是……”
“伊利亚,”炎打断道,“我昨晚想了一夜,没错,我是不了解你们部落的风俗,但人的好坏可不分种族,你那同乡一看就不是好货色,他怎么会因为惧怕族长就分给你食物?”
“异乡人……”伊利亚叹气道,“你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愿给。”
“那?”
“我拿别的东西和他交换的。”
“别的东西?”炎看着伊利亚,在这里食物比珠宝还要珍贵,他身上哪还有值钱的东西去换食物?
“别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在撒谎一样,”伊利亚有些生气,“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抱歉。”炎移开视线。
“……是黄麻枝,我被抓住后,还有一些黄麻枝分散着藏在家里,我每次告诉他一个埋藏点,他就给我水和食物。”伊利亚道,“就是这样。”
“真的没别的了?”
“你以为还能有什么?”伊利亚咯咯笑道。
“这……我说不上来。”炎觉得头疼欲裂,不禁捏着额头。天色一亮,炙人的热气又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在寒夜里熬了一宿,体力损耗极大。
炎把眉心揉得通红,声音喑哑着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我们被关押在同一个地方,没有谁连累谁的说法。”伊利亚摇了摇头,感叹道。
炎却依然拧眉,心里像拧着疙瘩似的,让他始终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可是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或许就像伊利亚说的,只是用黄麻枝交换的食物吧。
炎没有吃伊利亚拿来的食物,他的头疼极了,疼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怎么了?”伊利亚见炎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没事。”炎笑了笑,“再睡会儿就好。”
自从来到这里,睡觉就成了炎的一道保命符。不管哪里不舒服,睡一觉就会好很多,这得感谢他平时勤于习武,练就了一副好身体。
“那好,你先睡吧。”伊利亚暂且收起食物袋,看着炎贴着墙根侧躺下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擦黑。
炎睁开眼,感到脑袋没那么疼了,正想起身就听到头顶的铁门传来咔嚓的开启声。
有人下来了,步伐很沉,是一位壮汉,他压得墙梯发出喀啦作响的爆裂声。
木屑不断下落,掉在炎的身后,炎不动声色,继续卧着。
那人来到坑底后,慢慢地走到炎背后,似在查探他的动静,炎闭目暗想:“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