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似乎没有听见,依旧稳坐于地。
姬雨提高声音:“先生!”
鬼谷子仍然没有回应。
春梅扯一下姬雨的衣裳,附耳说道:“公主,先生想是睡着了。”
冷不丁传来童子的哂笑:“嘿,你才睡着了呢!家师这叫入定。”
姬雨抬头看一眼童子,甜甜一笑:“阿姐想求先生一卦,麻烦童子请先生出定。”
童子回她一笑,继续手扶旗杆,笔直地站在招幡下面。姬雨看一眼春梅,连皱几下眉头,正待起身,鬼谷子缓缓说道:“姑娘欲求何事?”
姬雨大喜,急忙示意春梅。春梅摸出一金,姬雨接过,两手捧住,郑重置于鬼谷子前面,柔声说道:“小女子欲知未来之事,恳请先生赐教。”
鬼谷子依旧微闭双眼:“老朽大可推天下运数,中可推邦国运数,小可推家室运数,不知姑娘欲知何事?”
姬雨略想一下:“邦国非小女子所求,天下亦非小女子所欲,小女子想知道的不过是身家之事,望先生垂示。”
鬼谷子轻轻点头,缓缓说道:“姑娘的运数可由卦象得知,可由面相得知,可由手相得知,可由脉相得知,可由骨相得知,可由心相得知,亦可由解字得知。姑娘意愿由何而知?”
“小女子欲求先生解字。”
“解字又分解形和解意,姑娘欲解形还是解意?”
姬雨不假思索:“解意。”
“说吧!”鬼谷子微微一笑,“姑娘欲解何字?”
姬雨想也未想,伸手从胸衣里掏出那只乳色玉蝉儿:“就解两个字,‘玉蝉’。”
鬼谷子睁开眼睛,目光如利剑般直射姬雨,将她上下扫视一遍,落在那只玉蝉上。凝视有顷,鬼谷子微微点头:“好一只玉蝉!”双目闭合,似又入定。
姬雨等得焦急,正欲发问,鬼谷子缓缓解道:“玉以天地精气化成,品性尊贵;蝉以甘露为生,品性清雅。玉经琢磨而为蝉,为王室之器。不过——”欲言又止。
听到“不过”二字,姬雨心头一惊:“先生但说无妨。”
“玉虽尊贵,却为凡俗追逐之物。蝉虽清雅,却难高飞,且须攀枝附叶,方能苟活。”
姬雨心中陡地一震,面上却保持沉静,为进一步测试鬼谷子,故意不予承认:“先生所言虽有道理,却与小女子并无牵连。”
鬼谷子听若罔闻,顾自说道:“此山所成之玉,早是天下猎物;此蝉所附之树,早已根烂身腐!”
姬雨倒吸一口凉气。天哪,鬼谷子不但看透了她的身世,而且洞穿了她的处境,似乎她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姬雨圆睁杏眼,直直盯向鬼谷子,见他依旧双眼微闭,似乎他所讲述的不关当下,也不关面前的少女。
“先生方才所解,”姬雨眼珠儿连转几下,“不过是玉蝉二字。小女子请问一声,小女子所示之玉蝉,处境又将如何?”
“有人正在张罗织网,欲使她成为笼中玩物。”
姬雨心头一凛,失声惊道:“那——先生,她、她、她该如何应对?”
“飞呀,她不是长有翅膀吗?”
姬雨急问:“先生,天下处处张网,此蝉纵使想飞,也是翅单力薄,更不知飞往何处啊。”
鬼谷子陡然睁开两眼,再视姬雨一眼,一字一顿:“蝉生于土,附于木,得自在于林。此蝉若欲自救,当可飞往大山深处,万木丛中。”
姬雨听闻此言,如释重负,吁出一口长气,目视鬼谷子,正好与鬼谷子炯炯有神的目光碰在一起。姬雨感到老人的目光既亲切,又慈祥,含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穿透力,似对她了如指掌,也似对她有所默许。
姬雨心神笃定,朝鬼谷子连拜三拜:“小女子替这只玉蝉谢过先生。”
鬼谷子收住目光,两眼闭合:“姑娘好走。”
姬雨转身走有几步,打个激灵,回头又问:“小女子若是再欲求教,可至何处寻访先生?”
“城东轩辕庙中。”
秦人经由韩境,再欲强聘周室公主,早有同情周室的韩人将音讯传至周室。
颜太师得报,急急进宫叩见显王:“启奏陛下,秦公使司马错将兵三万,借道韩境宜阳,杀奔洛阳而来!”
周显王大吃一惊:“秦、秦人此来何事?”
“聘亲!”
显王皱眉:“不是聘过了吗,怎么还要聘亲?”
颜太师勾下头去。
显王的脸色阴沉下来:“这如何能成?寡人早已诏告列国,将长公主许配燕公。今若反悔,叫寡人颜面何存?”
“陛下,”颜太师抬起头来,“秦人旬日之前大胜魏人,夺回河西,秦公乘胜聘亲,为的自然也是他的颜面!陛下,秦人前番以礼相聘,此番以兵相逼,看来是志在必得啊!”
“这……”显王急了。
“秦国本为虎狼之邦,今又乘胜而来,陛下若是执意不许,秦人势必兵临城下,后果不堪设想!”
周显王脸色惨白,半晌方道:“爱卿是说,寡人此番不得不向秦人低头了?”
“陛下,”颜太师摇头叹道,“微臣以为,眼下已经不是低头不低头之事了!”
周显王惊愕了:“哦?”
“魏经此一败,虽说霸势不再,但仍不失天下大国。秦经此一胜,虽说威震列国,可其威势仍不足以称霸天下。洛阳西有崤、函二关,北有黄河天险,秦人无论多少威猛,于我大周却鞭长莫及。此番强兵相加,无非也是借道韩境。反过来说,魏人却近在咫尺,就如榻边卧虎。陛下若将长公主改嫁秦人,自己食言不说,魏罃也必怀恨于心,甚至会将河西之辱记在周室头上!”
颜太师一番话说出,周显王冷汗直冒,愣怔半晌,方才说道:“爱卿可有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