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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节(1 / 1)

“庞兄,”苏秦见火候已到,情绪激愤地接上一句,“秦人陷害孙兄,这仇这恨就不是贤兄一个人的,但凡鬼谷弟子,皆应雪报。只是——”话锋陡转,“庞兄可曾想过如何报仇?”

庞涓打个愣怔,见苏秦两眼紧盯住他,眼珠儿一转,稍作迟疑:“在下立即禀报陛下,引大军征伐暴秦,光复河西。”

苏秦摇头。

“哦?”庞涓惊道,“不伐秦国,如何报仇?”

“不是不伐,是眼下不能伐。”

“为何不能伐?”庞涓急问。

苏秦一字一顿:“因为秦国太强,单凭魏人之力,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庞涓脸色涨红,又羞又怒:“苏兄说的何话?在下不才,却视秦人为案上刀俎,圈中羔羊,何曾惧他?”

苏秦再次摇头,微微笑道:“庞兄说出此话,可见并不知秦。在下在秦数月,秦之优劣,可谓是耳闻目睹,不知庞兄愿意闻否?”

“在下愿闻。”

苏秦侃侃言道:“秦行苛法,一人违法,十邻连坐,因而秦人不惧死而惧法。全民惧法,自是上下同欲,举国同仇,皆是死战之士。秦公年轻有为,谋算甚深,心狠手辣,连商君他都敢诛,没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秦国宫廷,无不惧他,因而是一呼百应。此人心胸甚大,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且不说,秦公内得公孙衍、司马错、樗里疾、甘茂诸贤相助,外得函谷、河水之险,几乎就是四塞之国。河水之险自不必说,单是那道函谷关,在下亲自走过,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退一步说,纵使庞兄攻开此关,自函谷至阴晋二百余里,每一步都是险峻,只要秦人步步死守,简直就是铜墙铁壁,插翅难逾啊!”

苏秦之言甚是实际,庞涓缓缓垂下头来,陷入思索。

苏秦更推一步:“还有,方今天下,万事莫过于得民。秦得河西,再得商於,扩地千余里不说,更增民众逾百万口。按十一抽丁,也比此前多出十万。庞兄是带兵的,十万之数是何概念,当比在下明白。”

庞涓陷入深思,有顷,抬起头来:“在下问一句,苏兄倡导合纵,可为制秦?”

苏秦点头道:“知在下者,莫过于庞兄了。”

“再问一句,抛开孙兄之事,苏兄为何对秦人怀此仇恨?”

“唉,”苏秦敛住笑,长叹一声,“说起来都难启齿。不过,庞兄既有此问,在下也只有实说了。在下出山之后,西去投秦,本想做出一番大业,岂料秦公不用不说,更将在下一番羞辱,令在下在天下士子面前丢丑。”哭笑一下,摇头再叹,“唉,那个场面,那种尴尬,在下……在下若是有剑在手,当场真就抹了脖子!”

“苏兄莫要说了,”庞涓摆手止住他,“秦人这脓包,早晚得挤。苏兄的合纵大略,在下琢磨过多次。不瞒苏兄,朝臣对合纵均有抵触,包括陛下。苏兄初衷,在下也是今日方知。这事儿急不得,不过,在下一定尽力,说服朝臣,禀明陛下,全力支持苏兄。”

苏秦微微抱拳:“谢贤兄鼎持!”

庞涓朝外叫道:“来人,上酒菜!”对苏秦微微抱拳,“苏兄,久别重逢,什么话都不要说了,不醉不休!”

“好,不醉不休!”

秋雨落下来。雨势虽已失去两个月前的刚猛,却有后劲,淅淅沥沥连下两日。孙膑是盘地行走,一旦下雨,就无法外出,只能躲在南街口的废弃破庙里。

几个乞儿在庙殿里把玩苏秦赏给的金子,一会儿吹,一会儿弹,爱不释手。孙膑坐在榻上,静静地望着这群乞儿。所谓榻,不过是范厨用土坯为他砌的土炕,很大,横竖可躺五六个人,上面还垫着干草,再上面是几张破席,几床被子散乱地堆在炕里侧。土炕虽是简陋,但对这群乞儿来说,却是天堂。

雨天不好讨饭,最小的乞儿似是饿了,走到门口朝雨幕里张望。

还真让他望到了。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范厨披着蓑衣,提着一个盖了雨布的大篮子,嚓嚓嚓嚓直走过来,在庙门外重重咳嗽一声,直拐进来。乞儿大叫一声:“范伯来喽!”不无欢喜地冲进雨里,帮范厨提那篮子。

范厨让出一边,让他抬上,乐呵呵地走进殿里。

见孩子们全围上来,范厨这才打开篮子,根据饭量大小,将馒头逐个分过,对他们道:“你们都到偏殿里吃,范伯要给孙伯伯换衣服呢!”

几个孩子拿着馒头,赶往偏殿去了。范厨提上篮子,走至孙膑跟前,将几个馒头拿出来,又端出两碟小菜,摆在炕上,将他的内衣脱下,换上洗过的。又拿出两件新衣服,为孙膑穿上。孙膑静静坐着,默默地望着他,由他摆布。

范厨做完这些,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函,递予孙膑,小声道:“方才小人在送饭途中路遇秦爷,秦爷托小人捎给先生一函,请先生拆看。”

孙膑拆开看过,递给范厨:“烧掉吧!”

范厨点头应过,拿出火石、火绳,打着火,开始烧信。孙膑看着他,见信烧得差不多了,淡淡问道:“范兄,庞将军那儿可有音讯?”

“回禀先生,”范厨点头应道,“前日后晌,合纵特使苏大人到访,晚上吃酒,是小人做的饭菜。庞将军与他边吃边聊,谈笑风生,直到人定时分,皇天落雨,苏大人才辞别回馆。小人昨日听说,庞将军还让家老备下荆条、搓板之物,说是将军跪在搓板上,定要苏大人拿条子抽他,因由是他未能照顾好先生。今日晨起,庞将军见雨仍然在下,亲到厨房,特别关照小人,要多送一些饭菜,还要小人为先生增加几件新衣服,说是天气冷了,莫要冷坏先生。听那语气,庞将军对先生甚是关爱,情真意切。”略顿一下,挠挠头皮,“先生,您与庞将军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小人实在看不明白。”

孙膑未予回答,眼中却是泪出,有顷,抬头望着范厨:“在下装疯之事,庞将军可有察觉?”

范厨摇头:“先生放心,在这大梁城中,此事只有秦爷与小人知晓。为先生诊病的黄先生本也知情,可秦爷出下大钱,让他搬家。小人问过秦爷搬往哪儿,秦爷说,黄先生眼下已在咸阳安下新家,这事儿就算了。再说,自那以后,庞将军再也没有追问此事,似是对先生的疯病深信不疑。”

孙膑微微点头。

范厨凑近,声音更低:“先生,秦爷还说,他想求见先生一面,让小人问问先生之见。”

孙膑思忖有顷,摇头道:“眼下不可。你可转呈秦爷,就说‘瓜熟蒂自落,水到渠自成。’”

范厨应道:“小人记下了。先生用餐,小人告退。”

孙膑微微抱拳:“谢范兄了!”

苏秦在列国馆驿等候三日,终于等到殿下召见。

苏秦与三位副使上朝,呈上问聘礼单,备陈三晋纵亲、四国合纵的祈请,同时出具燕、赵、韩三国皆行纵亲的和约副本。太子申接过,客套几句,坦陈自己是代父主政,是否加入纵亲,难以自决,需廷议过后,禀报父王裁定。

见太子申无意再谈下去,苏秦诸人即行告退。

回至驿馆,几位副使,尤其是韩、燕两位公子,皆现躁态。公孙哙首先说道:“看这样儿,魏申是在踢皮球。”

“嗯,”公子章点头附和,“魏人这是成心在磨我们呢。”

“你们说得甚是,”苏秦扫他们一眼,微微笑道,“好事多磨嘛!再说,魏王不在,相国不在,辅国的武安君也未上朝,此等大事,让一个空头太子如何确定?”

公子章急道:“我们总也不能抻着脖子,眼巴巴地坐在这儿傻等吧!”

“若是不想傻等,”苏秦呵呵笑道,“你们可到大梁城里城外转上几转。魏人做事的确了得,从安邑迁都迄今,仅只几年,就将大梁变成天下名都,可追临淄了。”

二人面面相觑,以为苏秦在开玩笑。

“还有,”苏秦接道,“你们亦可前去看看鸿沟,真是一个大工程,利国利民,泽润子孙。几年前在下去过那儿,站在堤边,感慨万千哪!唉,人生在世,莫过于成就一番伟业。别的不说,单此一举,白相国足以永垂不朽了!”

见苏秦说得认真,二人觉得他已胜券在握,松下一口气,转对楼缓道:“走走走,上大夫也去,多个人热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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