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1 / 1)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清晨沈玉鸾睁开眼时,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胸口也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拽了拽身上不算厚实的被褥,下意识喊了几声贴身宫女的名字,可许久都未等到回应。偌大清冷宫室里,只有事物被冷风刮倒的声音。沈玉鸾躺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儿只有自己一人。

她费了不少力气才爬起来,咳嗽声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要断气。

冷宫没有炭盆,她只能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不让冷风有一丝机会钻进来。来送饭的宫人又迟了,好在她曾在冷宫角落里找出过一些旧粮,也许是前人留下的。

沈玉鸾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或许等不到春日,或许看不见明天。

冷宫里空荡荡,没有人与她说话,没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等到正午暖和一些,沈玉鸾把唯一一张椅子搬到门口看风景。

只有这一方小院的天空,她出不了冷宫的门。

虽然是冷宫,门口却有侍卫重重把守。沈玉鸾知道,他们都是褚越和派来的人。

怕她逃出去,扰了他与心中明月的相会。

也许是大限将至,今日沈玉鸾忍不住频频想起往事。

褚越和心中有人,她一直都知道。沈玉致是她的胞姐,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二人也长得一摸一样。虽然是双胎,可两人却是天差地别。沈玉致温柔大方,才貌双全,而她自卑内敛,平庸无奇,若说沈玉致是天上明月,那她便是地上尘泥,无论在谁眼中,她都及不上沈玉致半分。

她尚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不过沈玉致,哪怕是存了不该想的念头,也牢牢捂在心底,不敢肖想自己的姐夫。

可谁知道,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两人,褚越和登基,迫不及待地下旨封沈玉致为后,沈玉致却逃婚了!

沈家肖想皇后之位,提出让她这个双胞胎妹妹以沈玉致的身份嫁入宫中瞒天过海,等他们将沈玉致找回来后,再将二人的身份调换回来。而皇帝得知之后,竟然也赞同了这个提议。

明知对自己百害无一利,可她动了邪念,竟也鬼使神差地点下了头。

还以为自己近水楼台,当真能打动皇帝的心。

她来也来了,争也争了,情浓时的甜言蜜语并非没有,险些当真以为自己做到了。但在沈玉致回来以后,她终究还是要将自己偷来的一切还回去。谁让她的身份是假的,爱人也是假的。

谁叫她只是个替身。

沈玉鸾的眼前逐渐模糊,回想起的越来越多,当褚越和不知不觉出现到她面前时,她尚且还有些分不清真假。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她幻想中的褚越和从不会用那般无情冰冷的眼神看她。

沈玉鸾咳了一声,吃力地坐直身体。

她的身形枯瘦,脸上也苍白毫无血色,已经时日无多。

沈玉鸾冷冷扯出一声笑,无力地道:“你已经将我关到冷宫等死了,这样也还不够吗?”

褚越和没有说话。

自从沈玉致回来以后,他对她的态度便愈发的冰冷。好似这样做,就能当三年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看身后一眼,大太监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玉杯里盛着金黄的酒液,看成色是上好的酒。但沈玉鸾知道,他可不会这么好心。

褚越和总算开口:“玉致回来后,朕说要将你送出宫。但你没有答应。”

沈玉鸾讥讽地道:“如今是连沈玉致也容不下我,连让我等死都不行了吗?”

“玉致没有说什么,但你还在一天,她就会多介怀一天。”褚越和拿起玉杯,递到她面前,口中的万分柔情都不是给她:“你别怪朕狠心,当初朕已经给过你选择了。”

沈玉鸾不想与他多说。

历往种种,如今回想起来,她谁也不想怪,怪只怪她自己动了妄念,明知那二人情深意重,还非要在其中插进自己的位置。

她直接接过玉杯,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毒酒入喉穿肠,很快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起来,像是被刀尖狠狠搅碎,唯独心口冰冷。

大口大口的血吐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沈玉鸾的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她看到褚越和变了脸色,嘴巴开合,似乎是在说些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撇过头去,不想连最后一眼看到的都是他。

如今回想起来,她一辈子都在做沈玉致的陪衬,活的极为难看。为数不多为自己争气的时日,竟也全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为了一个从来不爱自己的男人。到头来囫囵一生,临死当头,连自己的身份都找不回来。

沈玉鸾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今日风清云朗,碧蓝如洗。

她看着这一小方碧蓝天空,心想:若是更大一些就好了。

她是当真后悔了。

……

是夜正中,月影浮动,清辉透过浮云,匀匀落在碧瓦朱檐上。

高檐之下,穿着宫裙的少女端着托盘急匆匆走过,几名侍卫守在灯火通明的宫殿门口,看她一眼便确明身份。

宫城里钟鸣悠长,伴着吱呀推门声响一块儿传了进来,沈玉鸾脑袋轻点,几分睡意被赶跑,便在此时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雾蒙蒙的红色,凤冠上的玉珠垂在脸侧,质地圆润冰凉。沈玉鸾尚有几分未回过神来,忽而眼前一暗,隔着这片雾红色,能看见一道朦胧的人影。

一道娇俏的声音喊:“娘娘?皇后娘娘?”

沈玉鸾怔愣片刻,忽然意识到挡在面前的红色是何物,她一把掀开了红盖头。入目是灯火通明的宫室,烛火摇曳,红绸点缀,一个模样娇憨的少女站在面前,此时满脸慌张地看着她。

“娘娘,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要等皇上来,让皇上动手才是!”

沈玉鸾微微睁大眼,攥紧了手中红绸。眼前这地方实在太过眼熟,人一辈子能有几回大婚之日,她将这一日记得清清楚楚。

从出嫁时的不甘到洞房花烛夜的委屈,最后沈玉鸾转过头,目光停在了面前少女的脸上,她急切贪婪地看过,不敢置信地道:“珠、珠儿?”

“是我呀,娘娘,您不认得珠儿了?”珠儿回头看一眼,着急地道:“娘娘,您快把盖头戴回去,皇上就要来了!”

沈玉鸾却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与自己从小一块儿长大,从她的贴身丫鬟做到贴身宫女的小丫头。与见过的最后一面比,她眼前的珠儿年轻不少。

她明明记得珠儿死了,后来自己也死了。

褚越和亲自端来的毒酒,穿肠烂肚的痛苦才刚消失,她舌尖仿佛还残留着血腥气,怎么刚闭上眼,就……就换了个地方?

还是在三年前,褚越和与“沈玉致”的大婚之日。

沈玉鸾木然地问:“今日是我与褚越和的大喜之日?”

“娘娘!”珠儿惊呼一声,连忙看过周围,见无人在意,这才压低声音:“娘娘,您怎么能直呼皇上的名讳?”

她又叹了一口气,道:“珠儿知道娘娘心中委屈,可娘娘不也是高兴的吗?日后皇上一定是会看到您的真心,您若是触怒了皇上,那才是吃力不讨好呢!”

沈玉鸾闭上眼。

小宫女也是心中为她不平,一时也忘了规矩,絮絮叨叨念叨起来。

可沈玉鸾知道,珠儿说的没错,她从前的确是这样想的。

沈玉致逃婚后,哪怕知道褚越和喜欢的并非是她,哪怕知道日后只能以沈玉致的身份在宫中活下去,哪怕知道自己只能做一个替身,她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一头热的入了宫。

因为这时她当真以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能够打动褚越和的心。

可毒酒不是假,死了一回也不是假。她的一厢情愿,到最后也只是让自己送了命。

她从前没做过什么大德大善之事,菩萨却有一副好心肠,竟让她这个活的难看的人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沈玉鸾睁开眼,很快平静下来,讥嘲道:“沈家做出这种瞒天过海之事,也是皇上应允。入宫之后,我便是沈玉致,他如何舍得责怪。”

珠儿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诧地看着她:“娘娘!”

再见她一把将红盖头丢开,径直从床榻上站起,一针一线精心绣出来的盖头被她毫不留情地踩过,连其他宫人也忍不住朝这边看来。珠儿更是一副快昏过去的模样:“娘娘!这……您快坐回去吧,万一皇上回来了……”

“他来就来吧。”沈玉鸾心知肚明:“他绝不会说半句怒言。”

非但不会责怪,甚至还会将‘沈玉致’百般荣宠,招惹来后宫所有妃嫔红眼。他会让天底下的人——包括那不知道逃到何处去的沈玉致都知道,帝后鹣鲽情深,如鼓琴瑟。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她忘了自己只是个替身,更不会让沈玉致忍不住回到京城,拿回自己的身份。

要说她最后得到的唯一好处,便是多了几年在皇宫的经验。她记得之后几年里发生的每件大事,也对皇帝了如指掌。

可惜重来一回的时间不巧,若是在重生在入宫前就更好了。沈玉鸾想。既然她已经入宫,那就只能暂且安顿下来,在沈玉致回来前的这段时间,她可以借沈玉致的身份做许多事情。

“可,可是……”

“好了,珠儿,你不用说了。”

沈玉鸾端起桌上的宵夜。是珠儿方才端进来,还冒着热气,她饿了一整日,这会儿擦去口脂,大快朵颐起来。

宵夜用完了,皇帝还是没有来。

沈玉鸾径自去摘了凤冠,拆了发髻,让人为自己准备热水沐浴。

珠儿慌慌张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见着她当真舒舒服服沐浴完合衣躺下,还命人吹了桌上红烛。

珠儿紧攥着盖头,她刚捡起来的,把脚印也拍干净了,此时又慌又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递出去。

“娘娘,那……那这个……”

沈玉鸾说:“丢了吧。”

“那皇上……”

沈玉鸾懒懒道:“你要等就等吧。就算皇帝来了,你也不用叫醒我。”

珠儿张张口,白着脸闭上了嘴巴。

帝后大婚之夜,皇帝还未来,储凤宫就早早熄了灯,安寝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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