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温声道,“逗你玩的,你先在此处好好养伤,这些伤可能要花些时间才能养好,不要不当回事,以后下雨天不要再出去了。”
说完人便走了,他缓了许久,内心五味陈杂,即便遇到了……他还是这般的落魄,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人太善良了些,如今的他太弱了,哪怕记得恩情,也根本无力回报。
他低头看着身上腐烂的伤口,指尖戳在上面,蚀骨的疼痛传来,让他变得无比清醒。
要变强才行……他厌恶无力感,疼痛并非难以忍受,但是接触到温暖之后,便不愿意舍弃了。
那一段时间,男子经常过来看他,有时候给他带一些点心,有时候给他带一些话本,他看不懂,又不好意思说的,但是也认认真真的把上面的图画都记住了。
点心他也不怎么吃,很多东西他都不敢去触碰,过于美好,担心自己触碰之后便不舍得过回之前没有的日子。
就像和男子接触一样,这般温暖善良的人,他妄想一直沉浸在这份温暖之中。
这是不应该的……但是他克制不住。
男子还是发现了他不识字,但是并没有嘲笑他,而是在闲暇之余会过来教他认字。
那一双手生的很好看,修长而骨节分明,冷玉一般雕琢出来的,指甲圆润中透着淡粉,指尖翻着书页,教他识字认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以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隐喻爱情……”
“这是你的名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一字一句听的很认真,记下来,反复的去看去记,学的倒也很快。
等到他伤好的时候,字他都认得差不多了,看书的时候还有些吃力,但是多看几遍,约莫是能够理解意思的。
他伤好了,就又回去了外门,男子临走的时候指尖落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却仿佛有万般的重量。
“好好修炼,但是也不用太辛苦,以你的刻苦程度,日后会有长老愿意收你的。”
听到这么一句,他察觉到自己心里的一抹失落,不禁垂下了眼。
他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居然想要这人收他为徒,简直是痴心妄想。
回去的路上他是一个人下山的,这是那人住的一指峰,下山的时候他回头遥遥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黯淡。
他的日子又变成了往常一样的,每日去剑阁、回去,然后去后山练剑。
男子有时候还是会过来,过来看他练剑,有时候会盯着他看许久,目光里带着别样的情绪。
仿佛是在透过他去看别人一样。
这种感觉他说不上讨厌,但是也绝对不喜欢,偶尔男子会过来跟他聊上几句,后来他才知道,男子看的是自己。
“我倒是有些佩服你,那般艰难的日子都熬下来了,不像我,只会逃避。”
他不知道男子说的是什么,但是察觉到了男子语气中带着几分低落的情绪,他想了想,给了男子一颗油纸糖。
糖是他用下品灵石去换的,他没有尝过,但是味道应该是一样的,很甜。
男子眼里似乎有些意外,问他道,“用灵石换的。”
他轻轻“嗯”了一声。
“你平常练剑都没有时间,还有时间去接任务拿灵石?”
他握着剑的手微紧,其实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大部分任务他都接不了。
最低阶的妖兽他如今都杀不了,是他太没用了。
他垂着眼低声道,“有给灵草施肥的任务,同门师兄会让给我做。”
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很难堪,这是最简单的任务,虽然很辛苦,他每次做一整天才能拿两块下品灵石,但是是他唯一能接的了。
男子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笑了,“那也很厉害,你做了许多人不愿意去做的事。”
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澈,带着暖意,他听到了,感觉心里像是有一点点光点在跳跃,心情好了不少。
他“嗯”了一声,感觉给灵草施肥手上磨的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
后面的时间里,他和男子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男子常常来后山,有时候会给他带一些小礼物,甚至在他被欺负之后,会过来帮他治伤。
剑阁里,许多长老布置的难以完成的任务,同门都会推脱给他,到最后完不成,长老问责,他往往冷漠的不予回答,结果便是大家一起受罚。
一起受罚,那些弟子们心里反倒有怨气,经常在结束后将他堵在外门树林里。
他挨打挨习惯了,对那些疼痛没有什么感觉,反抗也打不过,便随了他们的意,直到他们停下来为止。
那些弟子会故意去踩他身上的旧伤,用火咒去烧他身上的冻疮,他自己看不见,那些弟子修为比他高却是能看见的。
他不愿意喊疼,无论多疼都不愿意出声,那些弟子偏偏不乐意,非要折磨到他愿意出声为止。
刚好的伤又烂掉,结痂又裂开,那些弟子会用绳子拖着他在地上,手脚磨出血,背上被血浸透,他还是不愿意出声。
那些弟子觉得扫兴了,在他脸上不轻不重的踹了一下,眼眸里带着鄙夷,刺眼的废物两个字映在眼底。
脸上很疼,背后像是有无数根针插进去,手脚也没了力气,他嘴巴里含的都是血,在远处看到了一抹人影。
不远处,男子逆着光,冰冷的月光洒了一地,男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知道在原地站了许久。
那一瞬间,他仿佛感觉不到了身体上的疼痛,只是胸口沉甸甸,心口仿佛被人用一只大手用力的扯了一下。
难受得他喘不过气来。
指尖扣在石缝里,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他感受不到疼,只是莫名避开了男子的目光。
不想……不想被那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男子朝着他走了过来,走到他面前,眼中依旧是温和的,伸手要碰他,他下意识地微微避开了。
脏……不想脏了那只手。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你为何要入沧澜?”
他看着男子,缩在墙角里沉默不语,嗓眼里都是血腥味儿,沉默了良久,开口道,“不知。”
嗓音像是浸了血的裂帛一般嘶哑难听。
男子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又道,“我看你练剑那么辛苦,应该是想变强?”
他没有回应,男子目光落在他被鲜血浸透的胸口上,嗓音很轻,“那方才为何不反抗?”
“觉得反抗没用?”男子指尖碰在他身上,指尖溢出来浅色的白光,身体仿佛跟着温暖起来,也没有那么疼了。
“你若是不反抗,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变强不止是努力刻苦,还要有心里意识,若是你自己意识不到,那么努力也会白费。”
男子去碰他的手,在他要缩回指尖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用一张映着冷梅的手帕将他的手指一点点擦干净,然后帮他治好了伤。
“许多道理,是需要你自己想明白的。”
“莫要妄自菲薄,你轻贱自己,别人也会一样。”
男子身形很快就消失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伸手去抓那抹留下来的清香,但是什么也没有碰到。
他那晚看了一夜的月色,耳边是男子说过的话,在快要天亮的时候站起身,拖了一地的血迹回去了。
疼可忍,欺辱可受,但是……他不想让那人失望。
往后一段时间他没有再碰到过男子,男子似乎忙碌了起来,他日日去后山,碰到男子的次数少了,他每日还是练剑,只是心里空荡荡的。
不过他也明白的,他们两个人本身就是天各一方的两个极点,能够偶然碰撞交织在一起已经是他的幸运,不能再奢求太多。
他在凡世的时候便听说过那人的生辰,许多外门弟子在打听的时候,他在心里默默的念着那个数字。
男子帮过他许多,他是想回报的,生辰礼物……他回去数了数自己的银钱,只有十几块下品灵石。
还是他攒了大半年才攒起来的。
若是接一些任务……他有些犹豫,其实他前几次试炼的时候便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格外吸引妖兽邪崇一些。
这也是他不接任务的原因之一,那些妖兽邪崇他不但打不过,还想撕碎他,他若是过去了,只有送死的份。
有一些任务是当妖兽诱饵的,任务成功了可得两块上品灵石。
他的目光落在任务牌许久,肩膀上被妖兽抓出来的伤似乎还在疼,他转身出了阁楼,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顿住,在门口站了许久,最终又折了回去。
跟他同去的都是修为高的多的弟子,应当能够保护好他的。
那一次他去了,也是那一次让他明白了,何为永远不要把性命托付在别人的手里。
或许是上天本来就不怎么眷顾他,接那次任务的正好是同门欺负他的弟子。
他在妖林里被妖兽用獠牙拽着胳膊拖在地上,胸口被妖爪贯穿的时候,他终于喊了疼。
眼前全部都是鲜红,胳膊仿佛要断了,十根手指头被磨的掉了一层皮,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喉咙里发出来了嘶哑的挣扎声……他朝着那群弟子伸出了手……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活着。
然而那群弟子并没有理会他……在他的喉咙要被妖兽獠牙贯穿的时候,他瞳孔微缩,男子的话音响在耳边,虽然几乎不可能成功……但是若是不反抗,他今天就要死在妖兽的嘴里了。
肩膀处传来被撕裂的疼痛,他脸色苍白,指尖有些脱力,拼尽全力的向旁边躲了一下,獠牙在他脸上划出来一道血痕,伤口传来腐蚀的疼痛。
在妖兽再次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手里握着银刃,手腕翻转,拼尽全力朝妖兽的喉咙刺了过去。
空气寂静了一瞬,手背被獠牙咬穿了一块儿,连带着骨髓深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鲜血溅了他一脸,神魂仿佛被死神拉扯着拽走,最后一刻又回来了。
那一天,他一个人在妖林里躺了不知道多久,身旁是妖兽血淋淋的尸体,他手里还攥着那些弟子给他的灵石。
他垂着眼盯着鲜血看了许久,然后一瘸一拐的起身,一个人回了山里。
要想活着……只能靠自己……只能自己变强才行。
路过落雁台的时候听到了弟子们的议论,他一身的血,被弟子们嫌恶的推到了人群之外。
背后磕在树上,有一些疼,他攥紧了怀里的灵石,朝后退了几步。
“是沈前辈……听说今日过来在等江前辈回来的。”
他朝着远处看过去,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张绝色的脸,水墨画难以临摹出来,微挑的眼眸带着冷艳的弧度,眼睫微抬,面上一派温柔的神色。男子一身月华白袍,身姿风华绝代,让人看一眼便难以移开视线。
夕阳洒在地上落了一层阴影,他整个人融在阴影里,被隔离在人群之外。
怀里的灵石掉落在地上,那一刻,他明白了……何为自渐形秽。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前世,这个沈峰主就是受,原因后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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