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旁人,看到这一幕肯定转身就走了,还会走得非常狼狈。
可童珂偏偏就不是普通人。
短暂的凝滞过后,她回头对李芊芊微笑:“你先回去吧,我刚才在西花厅那边看到一个熟人,正好过去打个招呼。”
李芊芊还担心呢:“你找得到路吗?”
“没事儿,等会儿我和朋友一起过去。”
童珂父亲的小姑姑当年二嫁,随着那位老首长住进了这北边的家属院落,虽然来往不密切,逢年过节也会过来看看。童珂知书达理,性情温和,长辈们也都挺喜欢她的。
她说遇到熟人,大抵就是那边院里的家属或者职工吧,李芊芊也没多想,也避讳着没多问,点点头,离开了。
童珂紧了紧手里的手包,就站在这棵国槐树下,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相拥相吻。
如果她表现出狼狈或者转身就逃,方辞就会觉得开心有趣,她这么镇定,半点儿反应都没有,方辞反而觉得无趣了。
她推开方戒北,撇下他一个人大步出了敞轩。
他从后面去拉她的手,却只摸到她的指尖——从他的掌心滑过,稍纵即逝。
方辞走远了,童珂才从不远处过来,缓缓踏上台阶:“三哥,好巧啊。”
方戒北回头,看到是她,只是点了一下头。
童珂见他神思不属,也不生气,只是噙着一丝笑意低头看了看脚底的落叶,过了会儿,抬头继续跟他攀谈:“刚刚我就站在那边。”她抬手往西边的国槐树下一指,有些无奈地说,“小辞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都不知道。”
方戒北说:“没几天。”
“没回大院吧?我没瞧见过她。”
“没。”
方戒北望着眼前这一池春水,有些恍惚,似乎是在走神。
童珂却在看他的侧脸:“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方戒北回头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大抵要说什么,准没什么好话,转身就准备从东边离开。童珂却抬手拦住了他,非要他留下。
方戒北都懒得理她,直接拨开她的手。
“我就是想说一件事儿。”童珂在后面说,“关于方辞的事儿。”
方戒北的脚步顿了一下。
童珂微笑,一点儿也不怕他生气,把最难听的都剥开了说:“我就是觉得吧,她太不把你当回事儿。以前她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永远都把你当做争夺的战利品,当做打击我的利器。”
方戒北抬脚走下台阶。
童珂的声音在后面不疾不徐,款款道来:“也许她曾经爱过你吧,不过,她压根就没有多喜欢你,她喜欢的是一样东西,是那种被人瞩目的快感,是她得到你之后能享受的众人嫉妒的目光……”
方戒北走了,她才收起脸上的表情,抬脚碾碎了地下的一朵杏花。
……
方辞的脚步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方戒北很快就在路口拦住了她。
方辞抬头瞥他:“干嘛?”
方戒北低头看了她会儿,心里有千言万语,等见了这个人,面对这张清艳里又带着几分讽刺的脸,忽然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冷着脸把手收回,垂到身侧。
方辞抬起腕表看了看,时候也不早了。
方戒北说:“跟我走。”
方辞也知道自己不认识路,不逞强,跟着他回了会场。
门口有人在安检,方辞取出证件递过去,跟着人流进了大厅。方戒北指挥几个警卫换了班,自己去廊下的石狮子旁斜着身子靠了,点了根烟,又摘了手套,低头甩了甩有些酸乏的手。
骆云廷从南边过来,看到方戒北,手里的武装带甩了一圈,带起的风声很明显。
方戒北应声回头,眉峰皱起。
可他还没开口,这厮就恶人先告状,欺身上来搭了他的肩:“好啊,你竟然敢在这儿抽烟。知不知道现在是在执勤时间?信不信我跟老骆打报告,记你个大过?”
方戒北可不吃他这套,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打开,又把那烟含入了嘴里,吸了一口。
“要事事较真,你早被革职了,还能在这儿跟我嚷嚷?”
虽然是执勤,轻重缓解却是不一样的。他们平时的任务,不管大的还是小的,说白了就是保护“四副两高”中央的这些领导。可是,内勤和跟着领导去外面视察调研又是不一样的,在皇城脚底下保护领导,哪能真有什么危险?不像去外面,时时刻刻都要绷着一根弦。
而且,这次的任务,也不能算正规任务,是来充数的。
骆云廷也知道这点,所以变着法子调侃他呢,谁让这厮平日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就不像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
好不容易逮着他一次错漏,哪能这么轻易放过?
“心情不好啊?”骆云廷凑过来。
方戒北干脆不理他了。
有些人,就是越理越来劲儿。
可是他忘了,骆云廷这个人,理他他来劲,不理他他更来劲,叽叽喳喳在他耳边说了一大通。方戒北定力好,全当他放屁,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骆云廷就纳罕了,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
这人今天不对劲啊!
过了好久,骆云廷半开玩笑地说:“感情问题?”
方戒北夹烟的手一顿。
骆云廷惊讶地望着他,眼中兴味颇浓,哭笑不得地说:“不会被我说中了吧?方大公子还会为情所困啊?”
印象里,从来只有女人围着他的份儿。
这厮看着太正人君子了,这些年,就没见他对哪个女人假以辞色过,心气高得很。
骆云廷还拿这个教育过她的妹妹,找男人啊,要看得全面看得远,是为了自己以为过得更好,所以,千万不能找他这样的,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骆云廷满肚子疑惑,奈何方戒北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多问。
两个人,在这里守到了会议结束。
这一场会,倒是比方辞预料的结束德快。杨教授遇到了熟人,跟几个老朋友一块儿去饭堂了,嘱咐她跟着队伍回去。
方辞应了声,跟另外一个参会的女老师一起出门。这人是她的大学室友,叫周宜雨,也是方家那位老阿姨的女儿。
小时候,她有一段时间一直寄居在方家,和方辞也算旧相识。不过她这人有些沉默寡言,跟谁都不大亲,以前方辞和一帮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时候,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在窗口的位置读书。
周宜雨今天穿了一套浅蓝色的小西装,长发垂直扎在脑后,简单挽了个髻,插了根木簪子,跟她谨慎沉默的气质挺搭的。
方辞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一路无话实在尴尬,她就找了些话题。
“好长时间没见了,你毕业后一直待在医学院吗?”
周宜雨点头:“导师挺照顾我,教了我很多,还举荐我留了校。”
读研的时候,方辞的成绩不上不下,却是杨教授最喜欢的学生,教授过生日都是让她全权帮忙准备的,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那样疼着。方辞懒惰,课题迟迟不交,要换了别人早被骂得狗血淋头了,就方辞,就方辞能让教授一天三个电话催着,还舍不得骂她。
周宜雨是他的大弟子,非常刻苦,成绩也不错,却只是他众多的学生之一。
所以,大学时候方辞和周宜雨的关系还可以,读研以后,反而冷淡下来了,严格说起来,也就是个点头之交。
周宜雨性格内敛,表面不说,心里对这个师妹其实是有些不屑的。
当然,说不屑也有点不恰当。
严格来说,还掺杂着很多情绪。比如,嫉妒、羡慕。
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周宜雨侧眼打量了一眼方辞,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可看上去倒像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张鹅蛋脸像是永远也看不到岁月的洗礼,明明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当年还被退婚,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快乐,那么明眸善睐,神采飞扬。
好像没有任何困难能够打倒她。
两人走到场外,周宜雨搭了一下方辞的肩膀。
方辞回头:“怎么了?”
周宜雨指了指反方向:“车在那边。”
方辞轻嗽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嗨,我这人脑袋瓜儿不怎么灵光,对不住,对不住。”一面又谢谢她提醒她,叫了两声“师姐”。
周宜雨不置可否。
这小师妹别的本事没有,一张嘴特别甜,不管人家对她好还是对她冷脸,逢人就叫,脸皮很厚,哪怕是热脸贴冷屁股也不会觉得丢人。除非特别难搞的,大多数人都会被她哄得很开心,对她的第一印象极佳。
周宜雨的自尊心很强,她就拉不下这个脸。
两人都要上车了,一辆京v开头的黑色奥迪车从东边的花坛开过来,径直停在她们面前。后面还跟着几辆同色的车,贴着通行证,挂着一级警备,
方戒北从前座下来,直接接过了方辞手里的包,拉开后座门把她塞了上去。
周宜雨都怔了一下。乍然见到方戒北,她有些紧张,低头舒了一下颊边的碎发。
她跟方辞一块儿来的,这会儿要是只接一个,把另一个赶走,实在太不讲情面也没有礼貌。这种事情方戒北是不干的,他看了周宜雨一眼,说:“一块儿走吧。”
周宜雨低头应了声,上车后,挨着方辞坐了。
上了车才看到后座还有人,方辞已经跟人家聊开了:“沈叔,真的是你啊?发达了啊,这才几年啊,真是厉害啊。”
“少来,先拿面镜子照照你这浮夸的嘴脸,拍个马屁都像是在唱戏。”
话是这么说,沈从笙眼底笑意可半点儿不假。
两人你来我往,倒是融洽得很。方辞和沈从笙好些年没见了,这一开口,还是像昨天刚刚见过似的。
沈从笙也是见过周宜雨的,不过印象不深刻。他这人健谈归健谈,毕竟是这个层面上的人,随和也看人,她不主动开口,他也不会和她搭什么话。
这一路,伴随着周宜雨的沉默拘谨,方辞的言笑晏晏而行,像是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周宜雨一个人闷在房间里读书时,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不远处方辞和大院里其余几个同龄的孩子打打闹闹,开心愉快地追逐奔跑。
她始终困在阴暗的小楼里,看着他们。
这种阴影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她上了大学,读了研,走入社会,也没有摆脱。
方辞并不是方家的人,她比她更像一个外来者,本来,她应该是和她一样的人,可是,她却像童珂一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