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娇没想到,陈禹这样的男人会在一个第一天认识的女人面前红眼圈。
当她拿出那张周铭川的照片时,几乎是瞬间,陈禹的眼角就开始泛红。
孟娇不知怎么的,心口也微微一坠,她仿佛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找对了。
“你和他什么关系?”陈禹沉默了很久,开口问道。
孟娇张了张嘴,“朋友。”她眼神有片刻的落寞却又立马隐藏了起来,“你认识他?”
一种知道自己快要接近事实的焦灼感浓浓地纠缠在孟娇的心头,可她又畏手畏脚害怕得到的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陈禹一直盯着那张照片,然后站起身子说道,“你跟我来。”
陈禹带着孟娇离开了咖啡厅,坐着电梯去到了俱乐部的三楼,那里是陈禹的私人收藏室,里面收藏了很多他当年在欧洲赛车的回忆。
只是那个地方,连他自己都很少进去了。
陈禹轻轻按开收藏室的灯,这是一间不过十几平米的小房间,孟娇随着男人走入,情绪也变得愈加激动。
她迫不及待地看着陈列架上一排一排的照片,全都是陈禹当年留下的回忆。
陈禹站在门口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然后才走到了最里面的一排陈列架上找了起来。
“这里。”男人声音一出,孟娇整个人都好像紧张了起来,她连忙走到陈禹身边,看到了那张他想给她看的照片。
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里,两个开怀大笑的少年肩搭肩地站在一起。
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赛车服,手里各拿着一个自己的头盔。
周围的人影匆匆模糊不清,酒店的灯光昏黄低暗,唯有那两个男人的笑容如此的真挚而又亮眼。
孟娇的眼神久久地无法从这张照片上移开,因为那两个男人,一个是周铭川,一个是陈禹。
她嗓口仿佛被情绪堵塞,良久也讲不出一句话。
就好像一个记忆的小偷,一点一点地窥视那个男人的过去。
“你,”孟娇低声开口,“你认识他。”
陈禹的目光也沉沉地看着那张久远的照片,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嗯,不过只是一面之缘。”
“算起来应该是五年前,那个时候我还苦苦挣扎在f3比赛的泥潭里,死活上不了gp2的比赛。但是那一次gp2比赛恰好在乌特勒支举行,我们俱乐部有去试赛的资格,我便跟着去了。在那里遇见了joe。”
“不怕你笑话,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快要过了赛车选手的黄金年龄,比赛成果却总是无法突破,我却偏偏遇见了那个天才选手joe。那个时候的他不过20岁,却已经在多个gp2比赛上崭露头角,所有人都知道,他拿下f1冠军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天我们训练结束正好在酒店的大堂里遇见了他,便一起拍了张照片,只是没想到…”陈禹目光惆怅地落在相框上,顿了顿,“只是没想到,他后来出了那样的事。”
孟娇知道,他说的是周铭川退赛的事情。
“你知道他那时为什么退赛吗?”
陈禹这才从相框中收回了目光,他带着些审视的意味看着孟娇。
“孟小姐,方便我问下,你说的那位想要赛车的朋友,难道就是…”
“是。”孟娇没有半分迟疑。
一种在心头尘封许久的激情与回忆倏地升腾在了陈禹的心头,他按下自己有些难以自控的情绪缓声说道:“你是说,joe就在季市?”
“是,他中文名叫周铭川,是我…的朋友,”陈禹不知,此时的孟娇和他一样激动。
那个仿佛死去一样的男人,他曾经是很多人心里的神。
陈禹两只手紧紧地按在了自己的脸上,双臂微颤,那个他曾经瞻仰过的人,那个他曾经放弃过的梦想,那个他曾经惋惜过的结局,在这么多年后以这种无法预料的形式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明明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心里却还是像那么多年前一样,汹涌澎湃。
那种对于赛车神圣不可侵犯的热爱浓烈地翻涌在他的心头。
陈禹轻轻放下手臂,认真而又诚恳地问道:
“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可以,”孟娇点了点头,男人的情绪也有一些影响到了她,她哽咽了一下还是回到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他退赛的原因?”
陈禹低头思索了一会,“那个时候他宣布退赛的时候没有发布任何关于原因的公开说明,但是圈子里面的确有人在传,说是因为那个叫thierry的选手。”
“thierry?”又是一个孟娇不认识的人。
“嗯,听说是一个和他关系很好的朋友,但是在joe退赛之前,因为赛车事故去世了。”
孟娇手指紧紧地握在腿侧,声线有些小心翼翼,“你是说,周铭川是因为这位去世的朋友而选择放弃赛车生涯的?”
陈禹看了她有些惨白的面容,眼角淡然,“你可能无法体会,做一个赛车手,是怎样的心情。你知道你永远会面对死亡,你也知道你是在和死亡做赛跑。但是如果你选择了赛车,那你就是选择了接受。”
“但是很多时候,选择接受不代表认同。尤其是死的是自己的朋友。”
陈禹仿佛也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他微微闭上眼喘了口气,“具体的情形我并不清楚,但是听说,那是他朋友第一次参加赛车比赛,是joe鼓励他去的,只是没想到,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了。”
“所有人都说不怪他,但是很多时候,一个男人越是有责任感,就越会进死胡同。”
孟娇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呼吸,“你是说,他把朋友的死,怪罪在了自己的头上。”
“是。”
狭小的收藏室里又一次被这压抑的气息无限下拉,两个人的情绪同时在无法回忆的过去里陷入了低潮。
尘埃久久,久久地在光束间漂浮,那个越来越清晰的真相,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披露在了孟娇的面前。
她无法去切身体验周铭川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也无法开口替他说这不怪你。
这世间的痛苦并不会感同身受,没有人有资格去说,周铭川,这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他不应该,把所有的痛苦加诸自己的身上,然后放任自己坠入这无间地狱。
漫天的大雨把孟娇浇了个通体寒凉,她双手匐在粗砺的水泥地面,雨水顺着脸庞争先恐后地落下。
周铭川推开了她。
所有的雨声、雷声通通消散全无,孟娇一边低笑一边哭了起来,无人的墓园仿佛成了最佳的宣泄场所,不如孤魂野鬼,也一起来哭个畅快。
这些天的纠结与苦闷在这一刻通通化解,还担心什么他要怎么重返赛场,他要怎么化解心结。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心。
周铭川没有心。
孟娇恨恨地扶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好像被抽干了力气。
猛烈的暴雨又一阵袭来,打得她的身子连连颤栗。
罢了。
说到底也是自己最开始心思不正,最后落得个这般下场又怪的了谁。
孟娇伸手擦去了脸上的雨水,可这接连不断的暴雨怎么擦也擦不尽。她强忍着身体的无力想要再试着站起来,视线里却突然闯入了一双鞋。
孟娇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便一阵天旋地转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周铭川面无表情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墓园门口走去。
孟娇心里的委屈又一阵涌了上来,“你不是把我推开的吗?现在又管我干什么?”
她眼睛时不时地眨着避开激烈的雨水,情绪却是十分委屈的模样。
“你有本事就让我一个人在雨里冻死不要管我!”
周铭川手臂紧紧收拢,陡然在半路停了下来,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孟娇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丢下,孟娇心里有些害怕,两只手牢牢地挂上了男人的脖子。
周铭川没再说话,径直把她丢进了车里。
两个人浑身湿透的人。
密封的车厢隔绝了所有的狂风暴雨,过分的宁静却叫人无法安心。孟娇本想着再和他争辩几句却发现一上了车,整个人都滚烫了起来。
头脑仿佛沉重得像灌了铅,车子一路开进市中心,周铭川的声音却越飘越远。
他好像是在让她给孟天打电话。
可一切都是昏昏沉沉,孟娇努力想要开口说话却又被这黑暗越拖越远。
烈火越烧越旺,渐渐地,就失去了意识。
那场总也下不完的大雨终于在某个梦的边缘看到了尽头,孟娇走进了一片滚烫的世界,然后被反复炙烤。
灼心而又挠人。
“我不想要去医院。”孟娇喃喃说着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而后一切,便交给你。
周铭川你带我去哪里,就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