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博士忙说:“我叫于云雾,是这双虹楼老板的儿子,我说的话,你可以放心。”
倒也不是不行,若是将这方子卖出,不知该要几两银子。若要收益最高,是该一次性卖出呢?还是按比例抽成呢?
月牙儿心里飞快想着这些问题,面上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是,我这糖葫芦,是给赵府的三娘子做的。”
赵府的三娘子?于云雾自然知道是谁,她两年前出嫁的时候,嫁妆担子抬过长乐街,那才叫一个“十里红妆”呢!若真能得她的肯定,想来这桩买卖应该不差。只是相应的,自己想要买房子也得多出些钱。
于云雾有一个长处,不以貌取人。若换了茶肆里的其他茶博士,见月牙儿年轻,少不得想要她吃些亏,用低价将方子卖出。但于云雾一向看不上这种做法,明明自己愿意买,非要将人家的东西一贬再贬,只为多得两份利。这怎能是做生意的长久之道?
只是讲诚信不代表他没心眼,这姑娘到底能不能到进赵府的门,到三娘子眼前去呢?
他试探道:“那是姑娘的东西做的实在好。我看你这模样,等会儿是去见三娘子?巧了不是,我有个熟人,是赵府的家生子,他接了他老子的脚,如今当门房呢!叫候大。姑娘进赵府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问他。就说是我于云雾的朋友,他自然会帮忙的。”
“我给姑娘包些茶点,等会儿一起带过去,倘若有幸,能给三娘子尝一尝。要是不方便,姑娘自己当点心吃。都是自家茶肆做的点心,味道不敢说顶好,但也不差。”
正说着话,他果真招来一个伙计,要他去包几样茶点。
这人倒是有趣,明明是想试探自己的斤俩,非说得跟豪侠一样,倒挺会做人的。月牙儿心里这样想,不由得对他更尊敬一点。
说不定,于云雾是个极好的商业合作伙伴呢!
她笑说:“当真?那我就托于老板的福了。对了,三娘子跟前的絮因姑娘爱吃甜的,若有些甜食,便再好不过了。”
见月牙儿脱口而出三娘子大丫鬟的名字,于云雾心里便有底了,只陪着笑说话:“等姑娘从赵府回来,也该到用晚饭的时辰了。还到我这里来,我家就在后头,咱们边吃边谈,如何?”
他说着说着,看向一边沉默的吴勉:“这位兄弟,你说好不好?”
吴勉心想,你请这丫头吃饭,管我什么事。但转念一想,她一个姑娘家,倒真不好自个人跟人谈生意。徐婆曾托自己多照看月牙儿,左右街坊一场,又能混口饭吃,自己并不损失什么。
于是吴勉点了点头。
就这样说定了。
月牙儿进双虹楼只提了一个食盒,出来倒提了两个。
“左右姑娘等会儿还来,到时候一同提回来就是了。会不会太沉了?我叫一个伙计帮你提?”
大可不必,挑了三天担子,这分量月牙儿还提得起。何况赵府就在这长乐街往里走,又用不了多久。月牙儿自然是谢绝了于云雾的好意。但两个食盒拎在手上,月牙儿明显感觉出不同来了。于云雾借的这个,比她的用料更上等,食盒外还雕着花呢。
等自己挣了钱,一定要买漂亮的餐具,上头刻着“君幸食”,好好文艺一把。月牙儿边走边想。
一旁的吴勉有心帮她食盒,却怕唐突了她。纠结了半天,才说:“我可以帮你提。”
“不用,没多重。”月牙儿心里想着怎么赚钱,下意识回了这句话。等到说出口,这才察觉不对。按照套路,她是不是该让吴勉帮她提?
失策失策,果然一想到钱的事,她就无心撩汉了。
赵府的大门,是很气派的。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只开了两扇角门。有好几个门房将手揣在袖子里,站在檐下聊天。
月牙儿驻足,回头对吴勉道:“真是麻烦你了,等会儿咱们在双虹楼见吧。”
吴勉微微颔首,叮嘱道:“这种人家规矩多,你要小心。”
怎么小心?难道她要像林黛玉那样“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吗?”说起来,自己倒更像是刘姥姥呢。
月牙儿笑起来,谢谢他的好意,转身往赵府去。
赵府的门房,多少有些傲慢。见月牙儿提着两个食盒过来,几双眼往她身上瞥了一回,见穿的是布衣,便不愿搭理,仍自顾自的说话。
月牙儿将手中的东西轻搁在地上,问:“几位爷,我是给三娘子送东西的。”
没人理她。
月牙儿提高了声音喊:“候大在不在?”
她喊得响,几个门房不由得皱起眉,觉得有失体面。只有一个人扭头往里喊:“候大,有人找!”
不一会儿,直房里跑出个青年来,面相有些憨厚,问:“谁呀?”
方才喊他的那个伸手一指月牙儿,候大定眼一看,奇道:“这位姑娘是?”
“双虹楼的于云雾,他正和我谈一桩生意。”月牙儿答道:“我正要来赵府办事,他说你是他好兄弟,该同你打个招呼。”
候大恍然大悟,热情起来:“于老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姑娘贵姓?”
“姓萧。”
“原来是萧姑娘。”候大说:“你有什么事?”
月牙儿将自己的来意一一说出。
候大听了,问左右的门房说:“我怎么没听说过,三娘子那里来人吩咐了吗?”
“放佛是有这么回事。”一人抱怨道:“那位主儿一点规矩都不懂。家里明明有厨房,非要从外头买吃的。这不是打三爷和太太的脸吗?”
候大笑了笑,同月牙儿说:“姑娘可有凭证没有?这家大,事就多。万一有个差池,我们也不好担待。”
月牙儿将昨日絮因给的荷包解下来,拿给他瞧。对着光,果然瞧见荷包一角有个小小的“薛”字。
“没错,三娘子的娘家是姓薛的。”候大确认之后,冲一个坐在板凳上的人喊:“麻子,既然是女客,该你送到垂花门,叫你娘老子接到冰心斋去。”
“我不去。”那人快言快语:“不是你朋友吗?你自己送去。”
候大再看看周围的同事,他们都很快的将视线移开,说起另一个话题。
这是不想得罪人啊。
他心想。若是按寻常的例儿,候大该推说叫人来接才能进,把人打发走。可这是于云雾的朋友,让人空走一趟,像什么样子。想来想去,候大只得硬着头皮道:“行,萧姑娘,你跟着我来。”
看了这么一会儿,月牙儿心里有些明白了,看来三娘子嫁到这赵府,同夫家不大合得来。连从外头买个吃的,门房都三推四请,私下里指不定怎么议论三娘子呢。
看清了形势,她也不多费口舌,跟着候大往里走。
入门有一堆假山,用的全是太湖石。皱、瘦、漏、透,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价钱从无锡拉过来的。假山之后,隐隐约约见一正堂,应该是待客用的。但候大不领月牙儿往那里走,只绕着假山另一端的小路前行。过了一道宝瓶门,是条走廊,初极狭,只容一人通行。渐而有光,从粉墙上的梅花窗透射过来。人行其间,可窥见见窗外湖光之景。走了十几步,豁然开朗,从阴暗踏入光明。枝头有鸟儿啼鸣。
行出走廊,路过一间小阁。流水出阁下,却被一道缠枝花墙拦住。只闻流水声,不见其踪迹。这道花墙便是赵府内外宅的分割线。
垂花门下守着两个婆子,斜倚在月亮门洞上,正歇息呢。
见有人来,一个婆子打了个哈欠,道:“有女客?怎么是你带过来的。”
候大站在月牙儿前边,苦笑道:“是三娘子从外面买的吃食。”
他这一说,这婆子就明白了。另一个午睡的婆子听见这话,索性不睁眼,甚至轻轻打鼾。
那个接话的婆子皱了皱眉,说:“成吧。你跟我来。”
她说这话,一掌拍到另一个婆子的肩:“睡死鬼投胎啊!我领人进去,你好生看着门。”
那婆子不满的瞪她一眼。
候大转身,叮嘱月牙儿道:“你谨慎些,送完东西就沿着旧路出来。”
月牙儿一口答应下来,随着那婆子进了垂花门。
绕过一池秋水,两人停在冰心斋前。粉墙黑瓦圈住的小院,庭前栽了桃树与杏树。正是杏叶黄透的时节,一个婆子正拿竹扫帚扫地。有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守在门前,拣了两篇杏叶玩,见有人来,抬头问:“做什么?”
那婆子回道:“外头卖吃的,说是给三娘来送东西。”
小丫鬟歪头道:“是有这么回事。”说罢,她打起湘帘,让月牙儿在西间等。自己则去通传。
才将盒儿放下,坐在椅子上。另一个丫头就捧了茶来。月牙儿接过来,揭开一看,原来是一盏蜜饯金橙子茶。基底选的是红茶,搭配上切分得恰到好处大小的蜜饯金橙子,果香浓郁,入口清爽。在茶的清亮里,橙子的香甜一览无余。
看来这三娘子爱吃甜食,月牙儿心想。
她才喝了一口,絮因便来了:“三娘子正写字呢,请你去明间坐。”
月牙儿应了一声,提着盒儿随她往东去。自有丫鬟掀帘,只见明间内摆着各色菊花,一樽铜兽香炉,沉水香的香雾自兽口袅袅而出,让人心不由得静下来。屋中笔砚瓶梅,琴书潇洒,原是做书房用的。
背对一窗湘妃竹,一个女子正伏在桌上写字,云鬓戴狄髻,当中一个佛字鎏金顶心。身穿白绫对襟袄儿,湘妃色织金裙,罩一件宝蓝海棠绣花禳比甲。清清爽爽的立着,像是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