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行清节。
古人形容行清节,谓之“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1】”
昨晚还是绵延不绝的细雨,今早便是晴空万里。
国家典礼,首重祭祀。
永宣帝一早便穿戴上绣着九条五爪金龙的素服,带领王公大臣们前往京郊的皇家陵寝,行隆重虔诚的谒陵礼和敷土礼。
完成这两项颇为浩大繁复的礼仪工程后,永宣帝又要赶着晚膳的时辰前回宫,到宫里供奉各代皇帝皇后排位的端圣殿参加许太后操办(原是由皇后操办,永宣帝未曾立后,就由许太后代替)的大祭礼。
要点香灯、启神龛、进茶桌、供膳品、恭请神位,最后由永宣帝和许太后亲自跪拜,满朝大臣和六宫妃嫔西向跪坐,恸哭举哀之后恭送神位,这大祭礼才算完成。
这时也正好是晚膳时辰的尾巴,永宣帝便为大臣和妃嫔赐宴,展示天子的仁慈宽和之心。
相较于大半个白天都在外面奔波的永宣帝和大臣们,妃嫔的行清节仪式要稍微简单些。
因着行清节要寒食禁火,蒋乔早起用了些冷冷的米糕,亲自给东侧殿的门口插上辟邪吓鬼的柳木。随后就换上素色的从五品礼服,带着茗夏前往慈安宫报道。
按着行清节习俗,许太后赐给各宫妃嫔一枚煮好的蛋和一些枣子。
妃嫔们吃掉行清蛋,将枣子浮在水中,以求早日怀上皇嗣。
蒋乔混在一片素色娇声之中,环顾皆是满面虔诚求子的妃嫔们,就连一向面瘫的沈容华也有几分渴求之色。
蒋乔默默低头:封建迷信要不得。
做完这一切,许太后对她们说道:“主位以上的随哀家去端圣殿布置,主位一下的都散了吧,到时候大祭礼提前到慈安宫来集合即可——还有一件,今天是万不可聚众取乐,开火热食的。等安分过了今天,明个儿就有荡秋千,放风筝的事儿。”
妃嫔们一齐应了,而后按着许太后所说,高位跟着太后走,低位则乖乖回宫呆着。
蒋乔和薛意如交换了个彼此安好的眼神,就各自回宫,等待晚上的大祭礼到来。
谁曾想蒋乔想安静歇一会子,李禄就凑了上来:“主子身体不好,吃些冷食恐怕对身子不好。奴才在御膳房有些熟人,若是主子需要,奴才就偷偷去拿些温热的食物来。”
蒋乔将视线从话本子上挪开,放在李禄那张写满了“我愿意为主子赴汤蹈火”的白胖脸上,只觉得分外烦躁。
再想想这些日子茗夏的发现:上回何长喜来宣读圣旨时送的、又经由李禄和小李子之手的赏赐,锦缎和绢纱的数目都是正五品的分量,唯独那盒金银瓜子的数量是从五品;小李子和李禄去领东西时,虽没出什么岔子,但总会“恰巧”和温宝林的宫人一起回来。
更巧的是,时兰眼尖,已经看到好几回温宝林的点心质量比自己这的好了。
温宝林因为降位被端妃嫌弃,转而投靠了陈修容,如今又想着联合李禄算计自己。
这其中出手的自然是陈修容,温宝林便想着自己顺势捞些便宜了。
加上这些日子围观看戏的间隙,蒋乔遭受了陈修容因为自己不肯投靠而加大力度的尖酸刻薄和温宝林格外反常的嘘寒问暖,她便当即决定——加大力度引诱李禄和温宝林出手,而她等合适的时机,借此搬离咸福宫。
于是蒋乔调整好心情,用一种看着待切猪肉的目光,和善地看向李禄:“不必劳烦李公公了,我觉得还是守着宫规好,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随后又摸出一个荷包:“李公公这些日子很是勤勉,也是幸苦了,不过之后公公恐怕要更幸苦了。”
李禄接过荷包,只在心头窃喜:看来自个儿这些日子的小动作没被蒋良媛发现,蒋良媛还打算重用自己呢。
啧啧,到底是新妃嫔,只能在敲打立威上学学样子,一到实处就立马乖乖叫人骗了。
蒋乔笑眯眯地看李禄离开,转头看向锦瑟和茗夏:“接下来这段日子,李禄若有什么主意便按着他说的来,只要别犯了宫规就行。”
锦瑟和茗夏对视一眼,俱是点头,这便是要加紧将蛇引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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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行完大祭礼,众妃按着位份自上而下坐着。主位一人有着一张小桌,正三品以下的妃嫔就只能两人一张拼桌了。
万幸,蒋乔没和怜小仪分在一块儿,而是和沉默温顺的苏嫔坐在一起。
蒋乔垂头望着小桌上几无热气的盖碗菜,假装被香烛熏了,用身后锦瑟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有些红肿的眼周。
方才行跪地的恸哭举哀之礼时,她原以为自己要再掐一次手心。可莫约是在行清节的缘故,她脑中莫名就想起原主父母尚在的记忆和现世中她已经过世多年的母亲。
种种回忆,一霎时尽浮现在眼前,蒋乔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哭得稀里哗啦的,进了殿才好容易止住眼泪。
坐在最上头的永宣帝俯视着宽阔的大殿内,将自己的妃嫔从下往上扫了一圈,在蒋乔那处微微停了一下。
从永宣帝的角度看,在偏黄的烛光下,蒋乔却是愈发显得肤白娇嫩,有些红肿的双眼并不难看,反而因着这两抹艳红,使得蒋乔明艳的面上有了妩媚动人的感觉。
并不像温宝林一样,双目正常,一看行举哀之礼时就没有真正哭出来;也不似怜小仪,仍保持着泪眼婆娑、伤心无比的样子,期盼吸引自己的目光。
沈容华冷艳纵然出群,娴容华端庄也值得嘉许,但此刻的永宣帝,还是多怜惜些只敢偷偷擦眼泪的蒋乔。
永宣帝长叹一口气:今日一整天虽然是祭拜各个先祖皇帝和皇后,但难免想起故去的故人,蒋乔必然和自己一般,想起了蒋博罢。
趁着许太后和端妃说话的间隙,永宣帝招来何长喜,低声吩咐:“这几日,叫御膳房按着正五品的份例给蒋良媛送点心吧,记得要有翡翠枣泥糕。”
何长喜应了一声:“是,皇上,奴才马上吩咐人去办,再去告诉蒋良媛。”
“罢了,你先悄悄的,等她拿到再亲自来和朕谢恩吧。”回想起那天早上蒋乔含羞带怯的模样,永宣帝轻笑着回答。
何长喜心中一动:这就是这几日要翻蒋良媛牙牌的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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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乔还不知自己擦个眼泪,被永宣帝脑补地可怜可爱,甚至被定好要翻牙牌。
由于语文素养不算高,蒋乔就在底下看着一位位高管大臣或者高位妃嫔,轮番站起来,向皇帝敬酒,或是作诗赞颂永宣帝的圣明,或是用四字排比的彩虹屁感叹永宣帝的仁德。
蒋乔缩着脑袋,看着前面一桌的沈容华优雅站起,嗓音清冽,如雪水滴落石板:“皇上诚心祭拜先祖,让嫔妾想起一首诗:‘秩礼有序,和音既同。九仪不忒,三揖将终。孝感藩后,相维辟公。四时之典,永永无穷。【2】’过后便是殿选之日,嫔妾祝皇上能喜得云台表【3】”
这话合了永宣帝的意,赏脸饮了满杯的酒:“沈容华有心了。”
和沈容华一桌的娴容华却是含了一缕不着痕迹的笑:既然要走冰山美人的路子,那就该好生端着架子,如今却急着做主位以下第一个跳出来敬酒的人,纵然说的话让皇上开了怀,也是暗中损了自己的形象。
娴容华目光上移,落在永宣帝左手边的空位上。
那是皇后的位置,也是她将来要坐的位置。
娴容华敛目,等着下面的好戏开场。
等沈容华坐下,便是苏顺仪、怜小仪不甘落后,站起来使劲说着漂亮话,来敬永宣帝的酒。
已经敬完酒,在看热闹的蒋乔往怜小仪身后一看,觉出不对劲来:怎么严美人的位置上是空的?
正疑惑着,就听怜小仪咯咯一笑:“说起来,严美人近日最得皇上喜欢,怎么不出来敬皇上一杯酒?”
潜台词自然是:怎么不出来争宠?
众妃顺着怜小仪的话,往严美人的座位方向看去,结果均是一愣:严美人不知何时离了场。
永宣帝略微皱了皱眉,许太后便笑道:“许是严美人的衣服不慎弄脏了,回去换个衣裳。或者喝酒喝上头了,有些闷就出去走走,横竖马上都会回来的。”
永宣帝点点头,反正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妃嫔。他便将严美人离席的事情抛之脑后,转向右手边,继续看大臣们给他敬酒。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发现忠国公正在面色不善地教训自己哭成泪人的小儿子。
忠国公是德妃的父亲,德妃为他诞育了大皇子谢玦,又是温和安静的性子,一见忠国公这出了小情况,便温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可是五公子累着了?”
德妃也颇为忧心地望过来——若是母家在宴席上出了丑,那自己面子上也不好看。
忠国公听见皇上询问,赶忙改了面色,抱着小儿子起身行礼:“回皇上,臣……”
谁想忠国公这一起身一弯腰,原本捂着小儿子嘴巴的手就放了下来,年纪小被宠坏了、又受到惊吓的忠国公府五公子的声音就出来了:“呜呜,凉亭那边明明就有个穿红衣的女鬼!”
偏生这小公子伙食好,吃得力气大嗓门大,今日又是祭祀完的宴席,没有丝竹歌舞。这一嚷,可以说是整个大殿的人都听见了。
最先出声的是忠国公,满脸后悔之色地再去捂住小儿子嘴巴:“胡说什么?皇上是真龙天子,有真龙之气在这儿,怎么会有鬼?分明是你看错了!”
永宣帝轻笑出声,自然意识到有人要作鬼了:“爱卿说得不错,有朕在这,自然是没有鬼的——那朕便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说罢,便搁下杯盏,朝着距离端圣殿最近的凉亭走去。
一众妃嫔和大臣自然也是纷纷跟上,想要一探究竟。
蒋乔在颇为浩荡的大部队中落后两步,与薛意如并肩,低声问道:“那严美人……”
薛意如细细回想了一阵,皱眉道:“是她的贴身宫女先出去,回来后说了几句话,严美人就离席了,已经有许久了……”
蒋乔心中一跳,她的直觉一向很准:难怪怜小仪前些日子好像放过了严美人,原来是在这大节日上等着,要一举将严美人打入深渊。
不管你是被算计还是什么的,在事关永宣帝颜面的祭祖宴席上出了差错,那你的得宠之路算是走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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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灯火通明的端圣殿相比,通往凉亭的路只有几盏高脚的立灯,里头燃着昏暗的烛光。
夜风吹来,树叶在夜幕下细簌作响,浓黑的夜色吞没人群中密密的说话声,只剩一双双眼,有些呆楞着望着路尽头的凉亭。
——血色的红衣带着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飘舞,极致浓烈的红和最为暗沉的鸦色相互交织,在围观者眼中留下惨怖的女鬼形象。
蒋乔感受到旁边常才人已有些发抖,而更远处有那等胆小的官员家眷,已经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何长喜!”永宣帝冷冷一声,何长喜已经灵活地用滚圆的身子跑到凉亭里,狠狠心,将那趴在石桌上的“女鬼”翻过身来。
“严美人?!”那“女鬼”的面一露出,就听见陈修容的惊叫。
永宣帝回头看了一眼陈修容,转头就见许太后面色微沉:“严美人酒沉了,有些失态,先将人带下去罢。”
“带过来,朕想问问,她喝醉了酒,怎么不回宫,反而在这凉亭这儿呢?还穿着冲撞了先祖的红衣!”永宣帝嗤笑一声,对何长喜吩咐道。
何长喜不敢真去碰永宣帝的妃嫔,赶忙叫了过来两个大力宫女过来,将严美人架了过去。
众人原以为严美人是酒醉闹了笑话,不料原本醉得迷糊的严美人,被架到永宣帝面前后,被灯笼的光一刺激,反倒睁开了眼睛。
“皇上,你终于来了,臣妾等您许久了~”严美人一睁眼就见到了永宣帝,下意识地将原本准备好的话说出口,还带着点妩媚的颤音。
严美人本就是美艳一挂的女子,穿着红衣就更显丽色。
但在此情此景,这红衣姝色,妥妥就是严美人后宫之路的催命符。
亲自将严美人选进来的许太后,带着一脸惨不忍睹转过脸去: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还不如一直醉着不开口呢。
严美人等了许久,没等来想象中永宣帝的温柔调笑和宽大的怀抱,复又睁大眼睛一看,才发现永宣帝阴沉的面色和后头乌压压的人群。
再低头,自己身上是行清节最忌讳穿的红衣,一下子就从迷蒙的状态清醒了过来,由躺变成伏身下跪,着急道:“皇上……您听嫔妾解释,不是这样的……”
永宣帝气极反笑:“那你同朕说说是哪样的?”
后宫争宠,居然争到了这般让他丢脸的地步!
不等严美人再次开口,自觉已经丢了面子的永宣帝大手一挥:“拖回琦玉阁禁足,伺候严氏的宫人全都送进慎刑司!”
“皇上……”严美人闻言,猛地向永宣帝的脚下扑去,想要抓住衣边的那条五爪金龙,为自己求情,却被大力宫女无情地堵住嘴,拖了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里永宣帝越来越远。
等眼前耳边终于清净了,永宣帝转身,面对神色各异、见他转头后又齐刷刷低头的众人,微笑道:“既然欣赏够了月色,那诸位爱卿和众位爱妃们,便就此散了罢。”
这便是让他们对此事闭嘴的意思。
众人伏身行礼,齐声道:“臣/臣妾/嫔妾遵旨。”
蒋乔和薛意如常才人一齐回去,回头望见惨白的白石板路上,只留下严美人被拖走时蹬踏挣扎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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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昨晚第一次直面天子的怒气,即使最后永宣帝未曾发火,也叫锦瑟有些后怕。
“还是主子聪慧,做什么宠妃,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了。”锦瑟一边为蒋乔梳妆,一边念叨。
蒋乔闻言点头,又问茗夏:“可有消息了?”
原书中,严氏并非入选秀女,行清节也是顺顺利利举办完的。忽然来了个突发事件,可能影响后续剧情的发展,蒋乔难免有些关注。
“主子别急,梧桐已经借着去殿中省取份例,找人打探了。”茗夏微微笑着,安抚蒋乔有些焦急的情绪。
正说着,梧桐一路小跑进了屋子,说起严美人那事的后续。
严美人今早清醒过来后,被许太后派陈嬷嬷亲自押到慈安宫审问,永宣帝则因为行清节大臣们休沐三天,不必早朝,也到了慈安宫。
据说严美人哭天抢地,直说自己冤枉,抽抽嗒嗒间将昨晚的事交待出来:
原来永宣帝行清节前那几天,没有翻严美人的牌子,反而翻了怜小仪多次。严美人生怕自己失宠,也是怕怜小仪报复自己的缘故,就在贴身宫女的撺掇下,准备等在永宣帝回建章宫的必经之路上,来个“美人醉酒”。但严美人喝了两口酒就已然是醉醺醺的状态,一清醒,就已经身着红衣了,在众人面前出丑了。
“皇上……嫔妾已经知道争宠不对了。”严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可嫔妾真的不会知道行清节不可穿红色,还明知故犯冲撞先祖呀!还有、还有那酒一定有问题,否则嫔妾怎么会喝了两口就不省人事呢?”
坐在一旁、正安慰许太后莫气的端妃,一听这话,自己柳眉一竖,先生起气来:“昨日宴席上的每一道菜、每一盏酒,都是本宫精心挑选的,严美人这话是指本宫换了你的酒,想蓄意陷害你么?”
永宣帝冷冷等严美人哭完,将一张写满了小字的白纸扔到严美人面前:“你自己看看!这上头全是慎刑司审问你的宫人,得出来的供词!”
严美人识些字,赶忙拿起这张纸,一字一字往下仔细看。但越往下看,严美人的脸色越发苍白,到最后连手都颤抖起来。
她的贴身宫女说,红衣是她为了魅惑君上提前准备好的,认准了永宣帝会带她回建章宫,对红衣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醉得不省人事,纯粹是她自己为了壮胆,不慎喝多了。
而那群下贱的二品宫人,不仅说谎证实了贴身宫女的话,居然还说了她无故打骂宫人这等无关的事情!
“不……皇上,她们说的都是假的,她们一定是被人收买了,来诬陷嫔妾!”严美人满面惊慌,也不想着哭得美丽了,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永宣帝的腿,仰头为自己求情,期盼从永宣帝的冷峻面容中,看到一丝动容。
这回打破严美人希望的,是许太后。
“荒谬!慎刑司是什么地方?那是连死人进去都能吐出真话的地方!你说说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让这么些人,在慎刑司里头走了一遭,还能说出假话来攀诬你!”许太后搁下茶盏,极清脆的一声响,在许太后这已经是失态的表现。
先前许太后有多费心思提拔严美人,此时就有多少后悔藏在心里。
严美人被震了一下,声音下意识地放低,手也送了,在口中喃喃道:“一定是怜小仪……不,不对是她身后的柔昭仪!”
何长喜见永宣帝面上的不耐已经到达了极点,赶忙趁着严美人手松的间隙将人拖离永宣帝,按在地下。
“严氏,冲撞先祖、蓄意争宠,罪无可恕,贬作末等更衣,打入冷宫。”永宣帝用手一指严美人,下了结论。
而不论底下的严更衣想要如何解释挣扎,冷宫都已经是她注定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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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光一时的严美人,从敢于和怜小仪争宠到被打入冷宫,只用了连半月都不到的时间。
于是,在白日照常举办的荡秋千和放风筝的活动,虽然永宣帝到了场,但知道严更衣下场的大部分妃嫔,都显得兴致缺缺。
老人们自然在想严更衣一事后头的推手,又不愿过于表现,生怕永宣帝点了自己侍寝——现在永宣帝肯定窝着一肚子火呢,若是自己被点了,又没成功为永宣帝灭火,就等着去陪严更衣吧。
新人们则为严更衣这颗新星短时日内的坠落而心惊,前头永宣帝还为着严更衣不顾怜小仪的面子,后头就能将严更衣打入冷宫。虽是严更衣自己犯蠢的缘故,但也叫新人们体会到了君恩反复,深宫无情。
“今日许太后也格外不高兴。”薛意如借口要蒋乔教着放风筝,在蒋乔耳边说道。
是了,许太后一向是生气也罢、失望也罢,都是挂着和蔼笑容的人,今日却是没了那完美的笑容。
蒋乔叹气:“贵为太后,也总会有不顺心的事情。”
许太后估计是在气恼于自己是聪明的人,遇到的却全是一群猪队友——例如端妃、温绣、严更衣等。
薛意如轻轻笑起来:“是了,总有不顺心的事,重要的是将它放下,平安康健地活下去才对。”
看着薛意如有几分释然的模样,蒋乔也回以一笑,而后二人同时仰头,看着天上越飞越高的燕子风筝,好似要飞出这被红墙框住,方方正正的蓝天。
但飞得再高,也是飞不出这红墙绿瓦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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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六宫妃嫔白日整体表现不佳,永宣帝在晚上只点了白日里笑得最活泼的苏顺仪侍寝,也有让素来擅长撒娇卖乖的苏顺仪让自己性情愉悦的意思。
但偏偏天不随永宣帝的愿,苏顺仪当晚沐浴时刚巧来了月事,不能侍奉。永宣帝看了看时辰,既不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多跑路,便就近歇在了苏嫔的屋子里。
苏嫔又是满宫里出了名的不爱说话的包子性格,自然无法叫永宣帝心情畅快起来。
于是永宣帝只能抱着仍旧看啥啥不满的心情,回到了建章宫。
何长喜冒着生命危险,心惊胆战地伺候了一天,在被永宣帝摔了第五盏温度不宜的茶后,迎来了司寝司的主管,请永宣帝翻牌子。
永宣帝的目光扫过刻着正楷小字的一张张精致牙牌,忽然问道:“昨晚让你做的事,今日做了么。”
今日被骂怕了的何长喜一哆嗦,赶忙憨笑道:“皇上的吩咐,奴才哪敢忘记啊!奴才已经吩咐过大膳房了,叫他们这几日给蒋良媛按着正五品的五道点心份例做,还要记得有翡翠枣泥糕。”
永宣帝还算满意地点点头,手指一动,已然翻了牌子。
何长喜探头一看,上头果然写着“咸福宫东侧殿良媛蒋氏”的字样。
“朕既然赏了她东西,便看看她如何谢朕的好。”想到蒋乔含着红靥的娇面,永宣帝勾了勾唇,露出今日的第一抹笑意:“朕晚膳时分过去,叫蒋良媛准备着伺候晚膳。”
何长喜应下,心中嘀咕:在妃嫔主子们眼中,伺候晚膳可比伺候侍寝重要多了。一是难得有机会伺候晚膳,二是伺候好了不但可以知晓皇上的喜好口味,方便下次抓住皇上的胃,而且还可以迅速曾经和皇上的感情。希望蒋良媛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而远坐在咸福宫的蒋乔正吃着李禄提回来的四份点心,边和茗夏锦瑟说些家常,边猜测今晚谁不幸侍寝。
何长喜一到,蒋乔就知道,猜了半天,灭龙火的人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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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良媛到时候记得吩咐宫人去御膳房拿晚膳,皇上亲口说了,蒋良媛有什么想吃的,也一并叫他们做了。”何长喜收了蒋乔的荷包,白胖的面上满是喜气,朝蒋乔弯身说道。
“多谢公公告知。”蒋乔面上笑得欢喜,在心头悄悄地吐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不过是面上说说的话,实际行动上自己还是得选永宣帝爱吃的。
幸亏蒋乔看过书,知道永宣帝爱吃鲜甜口的食物,就和茗夏锦瑟商定了一下,去御膳房点了春季限定的芙蓉鲜蔬汤和明珠豆腐。
因着这两道菜是晚上一并到皇上面前的,又是相对简单好做的菜式,御膳房便没收蒋乔的银子,也是趁机卖个好的意思。
蒋乔的小院里自在忙着晚膳的事情,陈修容则抱着二皇子在正殿里冒酸水:“若非要照顾瑜儿,本宫早就伺候皇上用膳不知道多少回了!分明是第一次伺候皇上用膳,也不晓得来求求本宫问些皇上的喜好,反而自己在那儿忙忙碌碌,做给谁看呢!”
香茵知道陈修容的脾气:难得一次拉下面子来拉拢新人,却不见半点反应,陈修容自然耿耿于怀了。
“主子,二皇子要水喝呢。”香茵怕陈修容继续念叨下去会说什么出格的话,赶忙用怀中的二皇子转移陈修容的注意力。
陈修容果然听了嘴,满面疼爱地喂二皇子喝了几小口水,对香茵道:“我听瑜儿这几日有些咳嗽,叫小厨房做份冰糖炖雪梨来给瑜儿吃。”
香茵应下,转身出了内殿。
香茵前脚刚走,香卉和温宝林后脚就走了进来。
“嫔妾见过娘娘,给娘娘请安。”温宝林照常请安,刚行到一半的礼就被陈修容打断。
“不必多礼,只是你可确定这法子真的能让皇上过来?若是反倒惹了皇上生气,本宫定然不饶你!”陈修容带了几分焦急和厉色。
“娘娘,这从新人入宫到如今,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虽是新人如百花娇艳,迷了皇上的眼睛,但皇上仍是去看了德妃和大皇子两次,却没有来看您。”温宝林听见陈修容的话,只是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出陈修容如今颇为尴尬的处境,见陈修容面上愈发焦急,才缓缓接着道:“嫔妾上次发誓效忠于您,自然也是为您着急才出了这个主意。”
“这个主意既不会伤着二皇子,又能圆二皇子和娘娘您想见皇上的思念之想。”
陈修容叹了一口气:“本宫就怕那蒋良媛记恨本宫,将来在皇上那儿吹枕头风,或者日后蓄意算计本宫和瑜儿。”
温宝林见陈修容的面色十分动容,便又开了口,加吧劲道:“能住在咸福宫受娘娘庇护,是蒋良媛的福气,为娘娘付出些恩宠也是应该的。至于娘娘的担忧,在嫔妾看来就是杞人忧天了——先不提娘娘您是主位,又生育了二皇子,在皇上心里和蒋良媛自然是天差地别的差距;就凭着蒋良媛那副样子,岂能算计娘娘您?”
陈修容第一次被旁人奉承智商,立马就是被夸上天的飘飘然:“你说的有理,本宫从今往后护着些她就是了。”
“香茵姑姑就要回来了,嫔妾先告退了。”温宝林知道香茵素来谨慎多疑,不欲被香茵看到,告退后就从侧门后退。
香卉则从正门出去,拦住香茵说了几句闲话,也算是给温宝林打了掩护。
香茵看着香卉,笑道:“我见你最近为皇上不来娘娘这烦忧,就在小厨房给你留了一份冰糖炖雪梨。这事可急不得,且看着从前罗顺仪和刘容华的例子就晓得了。”
香卉面上浅笑着答应,一转头就成了不以为然的神情:成天里就会叫娘娘不急,要耐住性子,耐着耐着都快把皇上耐走了!经此一事,娘娘必然会更看重自己,看她香茵再如何驳回自己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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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修容这边自是在筹谋策划,蒋乔在这头也收到梧桐传来的消息。
“你说温宝林又去了陈修容那儿?”蒋乔从面前的珐琅首饰盒中选出一对精致的点珠耳环,一边对着铜镜为自己戴上耳环,一边对梧桐问道。
梧桐点点头:“是粗使的宫女小梅看见的,说是从侧门进侧门出。还有,昨个儿和今日,都是李公公亲自去拿的点心份例,和温宝林那儿的林公公一同回来的。”
蒋乔望着铜镜里稍显模糊却不遮半点明姝的人影,低头一笑:如她所料,以陈修容最看重儿子和恩宠的性子,既然得不到她的投靠,那就要从她这带走永宣帝。
梧桐在背后站着,看不清蒋乔的神色,又迟迟得不到蒋乔的回话,生怕是自己做事出了差错,小心翼翼地出声道:“小梅前些日子做粗活崴了脚,奴婢就自己出了些钱给小梅送了药油,和小梅算交了朋友。今日温宝林的事是奴婢借着聊天,从小梅嘴里溜出来的,面上看绝无半分打听消息的样子。”
蒋乔抬眸,从镜中看到梧桐小心的面色,缓声道:“你做得很好,记得以后又要打点疏通的地方,只管找锦瑟就好了。”
得了蒋乔的夸奖,梧桐面上的小心变作欢喜,谢过蒋乔后就退了下去,一副浑身充满干劲的样子。
茗夏收起珐琅盒子,皱眉道:“主子,奴婢拙见。皇上一个多月未曾踏足咸福宫正殿,陈修容大约想趁着这次,学着前头那严更衣夺充。主子恐怕要多做些准备。”
蒋乔摇摇头,平静道:“后宫子嗣甚少,皇上向来疼爱孩子。若是陈修容借口二皇子,请皇上过去,那咱们无论如何都是阻止不了的。”
“皇上纵然会不高兴,但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也不会将陈修容如何。”
说到这,蒋乔忽地转头,直直望向茗夏的眼:“但皇上会容忍一次,大概率不会容忍第二次。毕竟咱们这位主位娘娘,不想苏顺仪似的得宠讨喜。”
“咱们是要做准备,但不是阻止陈修容,而是让陈修容顺利吃到甜头,昏头昏脑地准备第二次犯错。”
茗夏听完含笑:“奴婢晓得了。”
话说到这,李禄就领完点心回来了,殷殷勤勤地给蒋乔呈上:“主子晚上要伺候皇上用膳,下午还是多用些点心好。”
李禄倒是难得说了一句真话:后妃在皇上面前都力求表现得温慧秉心、柔嘉贞静,在皇上面前用膳,都是恨不得不动筷子的,以此来展现自己是小鸟胃,让皇上觉得自己小鸟依人,分外怜惜。
闻言,蒋乔对李禄微笑道:“李公公有心了。”
李禄见此“嘿嘿”憨笑一声,见蒋乔没发现近日点心的小小不对,这才收起心中的几分心虚,退了下去。
茗夏上前,动手拿起一块芝麻酥。刚拿起,就有碎碎的点心屑往底下掉。
“禀主子,依奴婢看,这点心虽然是尚有余温,但已经开始变得脆硬,一看就不是刚出锅的。恕奴婢直言,主子这些时日的点心份例,倒像是后头温宝林的点心份例。”茗夏细细回道。
蒋乔颔首:“不错,从李禄和小李子格外勤快的时候起,这点心质量就下滑了。”
她挑了挑眉,叹了一口气:感谢温宝林的目光短浅和爱贪小便宜,可让她又多出一个搬出咸福宫的理由。
想到晚上要开始自己的表演,蒋乔抱了一面小巧的铜镜就要进卧室提前演练,只对茗夏道:“若是旁人要来见我,就说我忽然头晕,在卧室里歇着,懒怠见人。至于那些点心,你和锦瑟悄悄将它分了,只记得留下那一盘翡翠枣泥糕。”
也是凑巧,今日大膳房做了翡翠枣泥糕,为她多提供了一个可以表演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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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晚膳,刚从怡心园听完小曲回来的永宣帝,正坐着龙辇朝着咸福宫行进。
视线范围内出现了写着“咸福宫”三个大字的金边牌匾,永宣帝也自然看到了等候在咸福宫门口的蒋乔。
与上次清爽的芽绿色不同,蒋乔今日穿了身粉橙色的襦裙,耳边依旧是粉软的芙蓉绢花。
见到永宣帝来,蒋乔露出期盼已久的笑脸儿,快步向前走了几步。
粉嫩的耳垂上是小巧圆润的点珠耳环,随着蒋乔的几步快走跳跃起来,带出少女的活泼气来,也叫永宣帝不爽了两天的心情活动了几分。
敏锐观察到永宣帝心情变好的何长喜对此表示:谢天谢地,皇上马上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作者有话要说:慎刑司是很厉害的!小天使们有木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呀?
久等了,万字肥章合体完成!
么么爱你们
【1】取自《历书》
【2】来自《郊庙歌辞·让皇帝庙乐章·亚献终献》作者李舒
【3】来自谢朓《入朝曲》中“献纳云台表”,指忠诚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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