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吃了哑巴亏,心里头憋屈大发了。她是打小儿就跟在身边伺候佟佳氏,是佟府的家生子儿。
佟佳氏是小小姐,又是家里头唯一的女儿,府里上下没有不宠的。她跟在主子身边,自然也跟着沾光,主子要什么东西,也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没有短着差着的时候儿。
头几年她主子得了圣旨,被指给了当时还是王爷的万岁爷作侧福晋,她自然就跟着一块儿陪嫁过去。
福晋是随和的人,她主子偶尔冲撞了两句,福晋也不多计较些什么。
后来,主子给阿哥爷生了位阿哥,王爷瞧着倒是没甚欢喜,可到底也是高兴的。福晋没孩子,她生了大阿哥,自然是被高看一眼的。
王爷宸极,她主子被封了四妃之一的淑妃,她娘家根基深,自个儿又有阿哥,便更加眼高于顶,自己主子风光,她也少不了体面的,除了宫也比平常宫女多得些优待。
去年,皇后殁了,后位悬空。她原本以为,她主子必定会被封后的,宫里好多人都这么风传,就连淑妃自个儿也这么想。
万岁爷对女人不感兴趣,生孩子左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后宫里原本只有皇后跟淑妃两位主子,压在她主子头上的那位没了,她就是主子爷身边唯一的女人,淑妃就算不靠娘家,单就母凭子贵这一条儿,皇后那位子也应该是她的。
就这么肖想了快一年,见天儿的等着盼着,却什么旨意都没等来。她主子脾气大,生气起来就对地下人又打又罚。宫女不许骂,不许打脸,她就打,罚跪。
她主子虽说脾气大了点儿,可人不坏,高兴的时候,会嘘寒问暖,也她东西。她是陪嫁丫头,她主子是打万岁爷潜龙时就嫁过去的老人儿,她在宫里头,多数时候也是风光的。
淑妃虽然不怕先皇后,却有些怵头太后。她心里头其实是有些瞧不上太后的,她出身低,不过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太后不喜她主子,她主子去给请安,太后也总是不太给好脸色的。
前些日子来西郊畅春园路上,之宜被万岁爷叫上了御撵,这是多大的殊荣呀。淑妃气的面色铁青,进了蕊珠院,关上房门,把屋子里头能摔的东西,一样不落的砸了个粉碎。
因为一个宫女,她又挨罚了,那宫女是太后身边儿的红人。
淑妃要给她儿子做冰镇红豆沙,等了好一阵子,才瞧见穗子回来。
“让你去要点儿冰,怎的去了这么久?”淑妃有些不高兴,要是做不得,今儿就没法子让人给她的裕敏送过去了。
淑妃不得宠,唯一的指望就在孩子身上。宫里边儿有易子而养的规矩,可后宫只她一个女人,平常多上阿哥那儿去两趟,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囫囵着也就过去了。
“回主子,奴才到了那儿,取冰室的顺子说您是临时急用,手底下没那么多,要现去给奴才取。可奴才明明看见那边上有一份,就说让他取了来。那顺子说是给太后预备好的,奴才心想,反正太后那边人还没过来,奴才先领了,他即刻去取,等那边来人了也能接上。”
听到这儿,淑妃点了点头,觉着她说的有礼,“那后来呢?”
“奴才正交涉着,可巧凝春堂的之宜就来了,估摸着是听见那些话了,加上带棒的把奴才损了一顿。”
淑妃听见之宜两个字儿,心里头顿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儿来。
那个小贱人,仗着自个儿在太后身边得宠,又有几分姿色,就敢勾搭爷们儿,让她得了机会,定要整得那个叫之宜的七荤八素,才好让她平息心头怒火。
淑妃让穗子把东西放下了,她现在没功夫想那些,她还得赶着把吃食做好了给她的裕敏送过去呢。
一说到孩子,她心里顿时拨云见日,把要整治之宜的事暂时抛到身后头,哼着曲儿捣鼓起来。
之宜捧着冰回去小厨房,一应瓜果已经齐备了。她净了手就开始忙活,做得了端着往太后那儿去。
老太太尝了两口,说不慎凉爽,之宜一笑,“您不能太贪凉了,那冷食虽爽口,可若吃的多些,伤了脾胃,可就得不偿失了。”
太后撇撇嘴,接着用她碗里头的果藕,人家说的有道理,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吃饱喝足了,人就有功夫琢磨别的。太后撂下碗勺儿,突然有了新想法,想看人放纸鹞子。
一屋子人听完了干瞪眼,太后越发的返老还童了,竟还喜欢上了些胡同里孩子好玩儿的物什。
眼下院子里头没有这玩意儿,太后遣了刘喜出园子置办,让多买几个,丫头太监们一块儿放在天上了才好看。
“明儿歇了午觉,咱们往桃花儿堤那去放,那里地界儿宽敞,风也大些。”屋子里姑娘们敦福道好,明儿个有好玩儿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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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正逢十五大朝会,皇帝卯时在九经三事殿避喧听政,巳时出来,沿着丁香堤遛弯儿。大约走致东门处,远远儿瞧见个太监怀里抱些好些东西。
“李德顺。”
“奴才在。”
“朕瞧着前边那个是不是太后身边儿的刘喜。”
李德顺定睛瞧了瞧,还真是刘喜,“回主子,正是他,奴才过去打听打听。”
皇帝点头,李德顺一哈腰往前边儿去了。
“呦,这不刘爷嘛,您这是上哪儿溜达啦?”
刘喜应声一扭头,看见李德顺,抬手一作揖,“李爷,您吉祥啊,昨儿太后说想放纸鹞子,这不打发我出园子置办,我正好儿回趟家。”
“哎呦喂,太后高乐呀!今儿这天气好,有风还不吹人,正好玩儿这个,打算哪儿玩儿呀?”
刘喜一听,感情这是帮着万岁爷打听呢吧?他乐的卖这人情,脸上一堆笑,眼角儿上压出几个褶儿。
“就在桃花堤上,太后她老人家说了,那儿树少没遮挡,前后都是湖,水面上风也大些,还凉快。”
李德顺一点头,“哎,是这么个理儿。”
在主子跟前儿当差的个个都修炼成精,肚子里有的是弯弯儿绕。该打听的都打听着了,刘喜抬头看了看天。
“行了,我这还得回去交差,太后那边儿还等着我送纸鸢呐,我这就少陪啦。”
“别耽误您差事,您慢走。”
说完两人一作揖,便各自去了。
李德顺回头,看见他主子站在堤岸上边儿赏景,他脚底下紧了步子颠儿过去。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打听出来了,今儿过了晌午,太后歇了觉要到桃花堤上边儿放纸鹞子。”
皇帝没说话,转身往回走,李德顺没瞧见,他嘴角儿擒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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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风筝,簇拥着太后,一群人有说有笑,浩浩荡荡往桃花堤去了。
太监搬着椅子放在树下,之宜给准备了绿豆沙放在冰盒子里。几个丫头各自选了风筝四散开,把纸鹞子举的高高的,迎着风跑开。
几个人约定了要竞赛,看谁的风筝飞得高,卯足了劲要争头一名。
风筝有各种花样的,刘喜为了让太后瞧着高兴,特意选了好几种不一样的图案,有福燕儿的,吉祥如意的,双喜登眉的……
之宜选了个连年有余的,样式听新巧别致,是几条锦鲤大大小小连接起来的,放到天上,风筝随风摇摆,引人注目。
因着各自跑的分散不得说话,大家慢慢聚拢,开始比赛。太后瞧着挺得趣儿,让人过讨源书屋把大阿哥请过来一块儿玩会子。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远远儿瞧见个小人儿跑过来,可不就是裕敏嘛。
阿哥爷打进了大西门就瞧见那些纸鹞子了。平日里净是读书练剑,哪有人教他玩儿这些,听见他皇玛嬷要叫他一块儿放纸鸢,他欢喜的跳下椅子就往外跑,后头太监追都追不上。
看见太后坐在边儿上,裕敏转个弯,跑过去请安。他人儿小,规矩学的好,做起来很有意思。太后看他请安做的挺认真,扶起来娘儿俩亲热一番,让太监在身边跟好了。
大阿哥跑到湖边,站在一群宫女身边仰着头看,大概纸鹞子太多,他挑花了眼,盯了半天,说喜欢连年有余的。
之宜听见了,慢慢往裕敏身边靠近,蹲下了把手里的线轴放到阿哥手里,教他怎么玩儿。
裕敏听的仔细,手里的线收收放放,纸鹞子在风里头飘飘荡荡,他觉着有意思,嘴上直喊好玩儿。阿哥岁数小,人跑得倒挺快,他眼珠子里都是纸鹞子,只顾着看天上。之宜和随同的太监忙着照顾阿哥爷,怕他一不留神摔了,跟着左跑右跑,忙活了一身汗。
“哎呀,我的鹞子!”
之宜闻声抬头看去,裕敏手里的连年有余跟一直福燕儿缠在一起了。
大阿哥心里着急使劲儿拽线轴,把两只纸鹞子拉的更紧。
之宜过去帮忙,拿过裕敏手里的线轴,和放福燕儿的宫女一起绕了绕,觉着还是不行,便取了剪刀,把手里头的线剪断了。
她的连年有余拜托了束缚,随着风摇曳生姿,大阿哥仰着脖子拍手。之宜看着裕敏高兴的样子,心里头很是羡慕,要是她也能像个孩子似的无忧,那该多好。
风势渐弱,纸鹞子渐次落下来,之宜瞧着估摸着是湖对面儿。她把大阿哥领到太后身边,跟太后回秉了,便顺着桃花堤过芝兰堤,寻纸鹞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