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季珩脸上无疑没有任何表情。
绝对的身高优势,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即便是隔着距离,宁汐也能鲜明感知到强烈的压迫感,微不可察的气息,都莫名其妙变得滚烫。
篮球就在她脚边。
宁汐视线一落,便看到了上面洋洋洒洒用马克笔签的名字,看起来是新球,还是珍藏版的那种,却因为在不净的地面上滚动,而灰尘蒙蒙覆着。
宁汐弯腰捡起,刚想向前走,江季珩就已经朝她的方向快步而来。
袭来的风,凉爽干脆,带有少年白日喷的那股浅薄香水味,精致优雅,很好闻。
宁汐心跳隐隐加快。
而手中球被夺走的那瞬,江季珩的暗影沉迫拢下,留香瞬息消散。
“怎么是你?”嗓音低沉冷漠,拒人千里。
宁汐该是不知所措的。
但鬼使神差地,她抬眼指了指乌云压阵的天,磕绊说辞变得流利:“要下暴雨。”
江季珩似笑而非,“你来预报天气的?”
“......”宁汐囧。
她低眉,温和而疏淡:“只是路过。”
“走错了就掉头,”江季珩没戳穿她那点蹩脚的谎,“这里是尽头,没路。”
宁汐静默几秒,试探:“这里......需要收费么?”
“什么?”江季珩像是听了个笑话。
宁汐直接说了:“不收费的话,我可以待在这么?”
江季珩挑眉看她。
最终一阵沉闷滚雷默许了她的想法。
不同于沪市说来就来的暴雨,这边的滚雷打了许久,天空还是浓云厚雾,骇人聚集地仅见预兆,不见发展。
宁汐半蹲着靠在草坪边,指腹间时无人收整的细枝,在绿色的球场上打划着一圈圈弧度。
很神奇,就算她只和江季珩讲了这几句话,加上白天的,也比和宁识誉、覃莺讲的要多了。
她明明不是自来熟的性格。
但和眼前这个满脸写着不爽要发泄的嚣张少年,好像可以搭话,说什么,都无所谓负担。
只是当下,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他打他的球,她吹她的风,两条看似平行不变的直线,却很快,被倏然的一股风吹到一起。
宁汐的天气预报没错。
这天就是要下雨了。
江季珩可没那么热血,需要在雨中打球发泄。
几球投完,他收球转身,是要走的意思。
这时,宁汐余光扫到了他的动作,下意识想起身。
但无奈蹲的太久了,小腿发麻。这种小问题她又不好意思找人帮忙,只是垂着脑袋,佯装是在专心逗蚂蚁。
江季珩走出场外,再回头,女孩依旧原封不动地在玩。
他微微皱眉,这地上有什么好玩的?
今天一天,算是从陌路人到熟悉长相的进展,宁识誉的妹妹,又不是他妹妹,江季珩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雷声越走越大,还是和他从一个地方回去的......
站定沉默好一会,江季珩烦躁地“啧”了声,单手抱着球,转身就往回走。
很快,耳边又响起脚步声。
但这么急,宁汐没产生任何防备,只是感觉脚快好了,便想起身。
只是没等她起身,少年就站在她面前,“喂。”
“嗯?”宁汐错愕。
“走不走?”是不耐的语气。
可以说是,江季珩的询问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压根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扯着她的手就把她拉起来。
那一瞬间,宁汐的脚麻达到了巅峰,细细碎碎的侵蚀感,像是有成千上万的小虫在嗜咬。
她实在没忍住,表情狰狞地拧着五官,看上去痛苦到像是碎了骨。
江季珩手一顿,不明所以地抬眉,“怎么?”
“能不能慢点?”宁汐是真的麻得难受,想哭又哭不出来,“我脚麻了。”
“......”
“真事儿”,这是宁汐从江季珩表情上读出来的意思。
她羞恼地低头看着自己不争气的脚,妥协道:“要不,你先走。”
话出,再度陷入沉默。
宁汐没动,江季珩也没动。
半晌,打破沉寂,是他先出的声:“喂。”
宁汐抬眼看他。
“你叫什么?”宁识誉白天有介绍,但江季珩没花心思,风声呼啸,没听清。
现在抛出问题,宁汐顿了几秒,答:“宁汐。”
听到姓,江季珩神色依旧,可在听到名之后,江季珩有一瞬的凛色。
这点,宁汐没注意。
“哪个xi?”江季珩问。
宁汐:“三点水,夕阳的夕,水夕联合,寓为——”
江季珩:“黄昏时刻的涌水。”
宁汐怔愣,“你怎么?”
“怎么会知道?”不知想到什么,江季珩是笑了,但更多淡嗤,“连名字都无二差别,真像。”
莫名的不适感,是他居高临下看来的眼神。
没头没尾的焦灼,宁汐没敢问更多原因,只知道,她这个名字好像惹恼了他,无缘无故。
来这里之后,无论是宁识誉,还是覃莺,还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江季珩,没一个人直言喊她全名。
宁识誉和覃莺都喊她“妹妹”,而江季珩直接用“大小姐”指代过了一切。
天比刚才更墨黑,他垂眸,“大小姐,走不走?”
宁汐听了,颊边爬过赧意,“你能不能,别喊我这个?”
江季珩唇边扯出一丝笑,“大小姐不喊大小姐,喊什么?”
宁汐没理,但她不习惯这种张扬。
也可以说是,她过了十六年夹着尾巴做人的生活,突然光源拢下,张扬放肆的标签打在她身上,她不能,也不该接受。
有些东西,一旦适应了,可能等到再撕掉的时候,就难了。
“大小姐这三个字,”这是宁汐鼓起勇气说的话,“不适合我。”
她的嗓音虽然依旧清淡,但陡然没了白天理亏的温软。
江季珩脸上笑意淡去。
宁汐右眼皮轻跳。
但江季珩只说:“不是宁家人?”
宁汐心有疑虑。
但等到的,只是散漫一句:“怎么撑不起?”
那晚之后,宁汐没再碰到过江季珩。
旁边那栋别墅好像就那一晚亮了灯,其余皆是彻黑。
八月的最后一段时间,帝都的天气也时好时坏,宁汐不是爱出去逛的人,自然都待在家算数据,偶尔会陪覃莺一起看电视。
但她和宁识誉的关系都不冷不热,一经多日,温柔哥哥这个形象,印刻在她心里。
宁识誉骨子里好像有同江季珩一样的嚣张放肆,但他鲜少表露。
对外温柔,少见脾气的这样一个人,宁汐居然能从覃莺嘴里听来他吃的禁闭并没江季珩少的光辉事迹。
因是世交,所以江家有的规矩,宁家理所当然有。
未成年之前的门禁,和每月可流动消费,都是有所记账的。
光是踩着这两点,宁识誉就没少被罚。
宁汐原以为可能是和江季珩在一起玩,但覃莺笑着摇了摇头,打趣:“江季珩比他小,这两年才玩开的,以前都是你哥哥带着他玩。”
但现在的宁识誉明显收敛了。
宁汐不懂原因。
晚上吃饭,照旧只有宁识誉、覃莺和宁汐三个人。
聊到开学问题,宁识誉说:“妹妹,现在就需要校服吗?”
什么叫需要校服。
宁汐不解,“上学不是都要穿校服么?”
宁识誉和覃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眉目松散,突然就笑了:“谁说的规矩?华仁私立可没这霸王规矩。”
宁汐筷子一顿,怔怔看他。
“校服在进行最新改版,如果现在不想穿,那就等两个月,等新校服出来准备。”覃莺笑说,“一班基本看不见穿校服的。”
说到这,覃莺突然想到一件事,转头看向宁识誉,“我从没见江季珩穿过校服,你说他问你要登记联系方式是什么意思?”
宁识誉:“估计是拿一套当幌子。”
覃莺:“不过我真觉得他这次对抗动真格了。”
“谁知道?”宁识誉笑,话题很快又转回校服,决定道,“那我们定最新的夏冬两套校服,我改天和赵秘书说。”
宁汐点头,“谢谢哥哥。”
宁识誉有点惊讶,淡笑:“和我说什么谢?”
宁汐弯唇笑了下。
她没想过,他们会选择接纳她,用这么容易的方式。
她很感谢。
很快到开学,不需要军训的高二高三年级都是九月一号开学。
这时候是风雨散去,帝都最热的时间段,像闷在蒸笼里,空气干燥得都如是摩擦砂砾,混和颗粒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宁汐顶着宁姓,无疑能成为大家关注的重点。
因为宁家于华仁私立而言太过重要了,宁斯华是华仁私立校董,华仁私立的好多楼也都是宁家捐的,是站在顶端的商业世家。
大家都习以为常地把这样一个大小姐会是骄矜放纵的形象惯在宁汐头上,自然是未闻其人,闲言碎语已经闯到耳边。
然而,真实情况是,上学第一天,宁汐就因为没有铭牌被戴有红袖的纪律委员拦在了学校大门口。
华仁私立这学校真挺奇怪的。
要说规矩,穿衣风格五花八门,一点都不规矩;要说不规矩,好像也不对,每天晨检、升旗仪式、逃课抓人,都有相应的纪律委员。
纪律委员身上就挂着最新铭牌。
宁汐匆匆扫了眼,高二一班,孟薇怜。
因为铭牌是最新定下来的规矩,不算校方硬性规定的,只是他们一班人为了整顿搞出来的幺蛾子,赵秘书自然没法拿给宁汐。
现在,孟薇怜把宁汐拦在门口,没有就是不给进。
不明身份,孟薇怜嗤笑,尖锐的嗓音犯冲:“当这里来玩的?没有铭牌你上什么学?不如趁早滚回去。”
霎时间,所有来往经过的目光都落到宁汐身上。
只是有违寻常地,宁汐脸上波澜不惊的,浅色的瞳眸扬着淡漠,目光压在她身上,语气清淡:“我没收到铭牌。”
很理直气壮的冷静。
所有人都震惊了,在这学校能跟孟薇怜叫板的还真没几个。
这人是吃熊心豹子胆了吧。
“那谁啊,我没见过,你认识?”
“一看就是新来的,估计是要完蛋了,惹谁不好,非要惹孟薇怜。”
“听说孟薇怜她爸刚给学校捐了栋新楼,更趾高气昂了吧,估计后面要横着走了。”
“那不就是有好戏看了。”
“......”
周围都是窸窸窣窣的玩味讨论。
宁汐一度成为靶子正中心,带着冷嘲的目光统统都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孟薇怜更是因为她的一句“我没收到铭牌”而直接脸色沉下,扬手就要给教训,“我给你胆子和我这么说话了?”
可就在她手扬起来要落下时,旁边突然冲来一股风。
光线消失,宁汐心头一跳,惊慌未及遍布,余光就随之被高大冷漠的身影占据。
许久不见,少年还是那副凌厉纨绔的模样,只是桃花眼微扬,看似毫无攻击性。
却没给孟薇怜任何反应机会。
也没顾及她面子,孟薇怜的手直接被书包上金属环扣打了下去,江季珩没用力,完全是惯性使然。
如此,孟薇怜已经疼得拧眉弯腰,手缩回,一连向后退了两步。
开学第一天就有修罗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而江季珩不过站在宁汐身前,冷眼睥睨的暗讽:“动人,学校给你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