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城主府中灯火通明了半宿。
牧允之从一众前来问责的臣下中脱身,精疲力荆
往书房去的路上,他便忍不住想起年朝夕来,也想起他刚继位的那段时间。
那时他实力微末,压不住跟随父亲多年后又被战神管制多年的老臣,也没有震慑他人的实力。
每每面对老臣的刁难,他精疲力尽,应付不住时年朝夕便会出面,他们忌惮她身后战神留下的势力,便多了许多顾及。
而如今,他修为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根基深厚、手段纯熟,却仿佛再一次体会到了被那些老臣纠缠的喘不过气的感觉。
而这次的始作俑者居然是每次都会站在他身边的年朝夕。
回到书房便问:“阿妍人呢?”
一直守在书房的沈退苦笑道:“那些老臣纠缠不休,我没有办法,只能先让阿妍禁足不出,好歹做出个态度来。阿妍自回来之后就一直哭,我让阿恕去照看她了。”
牧允之点了点头,然后又顿了顿,问道:“那兮兮呢?”
沈退沉默片刻,道:“她从书院回来之后便闭门不出,而就在方才,她将伯父留给她的三百燕骑军都调了回来,替换了东院城主府的守卫,现在,整个东院已经被燕骑军围的如铁甲一般,防卫堪比当年的战神府。”
牧允之闻言下颚紧绷。
半晌,他缓缓开口:“她用燕骑军,替换了我的府兵?”
沈退苦笑道:“今日杜衡书院内,几十个守卫没一个遵从兮兮命令的,今天这一遭,兮兮怕是真的生气了。”
牧允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燕骑军原本守着地方呢?”
沈退顿了顿,说:“被赶出的守卫说,兮兮曾经直言,肯听她话的才应是她的守卫,既然城主府府兵不肯听她命令,那不妨和燕骑军换一换。”
说着,他的声音便郑重了起来:“自伯父死后,整整六十余年,兮兮从未动用过燕骑军,如今却在这个时候调燕骑军回来,城主,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牧允之闻言便沉默了下来。
当年伯父战死的突然,留下来的除了那些骁勇善战的下属和数不清的法器灵石外,还有一支直接听命于他的、堪称死士的燕骑军。
伯父战死的消息传来,众人毫无准备,巨大的打击之下,病情刚开始有所好转的年朝夕身体迅速衰败了下去,甚至几度假死过去。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年朝夕这次是撑不过去了。
可伯父的遗体被送回来之后,年朝夕居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以雷霆手段处理完了父亲的后事。
葬礼结束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放手父亲留下的权力、解散了父亲曾经的下属,只留下了一支燕骑军牢牢握在手中。
她十分清醒,知道父亲那些骁勇善战的下属肯为她父亲所用,敬的是父亲的实力,崇拜的是他的人格,父亲不在了,那些曾经的下属们哪怕肯为了父亲一时听命于她,也不会一辈子听命于她。
他们要的是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效忠的战神,而不是想做生生世世侍奉的家奴。
如果硬要抓住那些权力不放,父亲留下的恩情迟早有耗尽的一天。
倒不如现在就放权,让他们不忘父亲恩情的的同时,也记得她肯痛快放权的情谊。
如此,她若是有难,于情于理他们都会拉上一把,那么父亲曾经的下属于她而言就是四散到天南海北,但随时能帮上她的后盾。
放权之后,她唯独留下了燕骑军,那支只效忠战神一人,死士一般的队伍。
战神死后,他们肯承认的主人只有战神独女。
原本年朝夕没那么容易拿到燕骑军的,战神死后只留下一个孤女,谁都想分一杯羹。
但因为年朝夕放权痛快,战神曾经的下属承她的恩情,非但没有趁着群龙无首之际各自为政,反而转身将矛头转向了觊觎年朝夕手中东西的人。
年朝夕轻而易举的拿到了燕骑军。
可这些年来,年朝夕手握一支战斗力恐怖的燕骑军,却只让他们分散镇守在月见城各处,从未真正动用过他们。
就像明明那么多战神曾经的下属都承她的恩情,她却连最艰难的时候也没开口求助过谁一样。
牧允之一直不明白她要把连起来几乎可以称得上一股势力的恩情拿到何时用,也不明白她会把燕骑军用到哪里。
可是如今,她把六十年未曾动用过的燕骑军,替换了她院中的城主府侍卫,将整个院子固若金汤的围祝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呢?牧允之一时之间居然不敢细想。
半晌,牧允之淡淡道:“那些侍卫她若是用的不顺心,换便换吧。”
沈退看了他片刻,声音沉沉道:“允之,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以往无论我们再怎么吵吵闹闹,兮兮从未像现在这样不留余地过,如今甚至直接动用了燕骑军,防卫重重的城主府哪里有用得到燕骑军的地方?允之,你那么聪明,难道会看不出来吗?不是那些侍卫她用着不顺心,而是她已经不信任我们了,她说得那些话,不是在发脾气,也不是气话,而是出自真心。”
牧允之沉默半晌,声音沙哑道:“可是不信我们她又能信谁呢?我们一起相伴百年……”
“可是当初我们决定选择阿妍的时候,不是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吗?”沈退打断了他。
他冷漠道:“你我都不想伤害她,但是她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今日这一遭兮兮摆明了和阿妍不死不休,你这一碗水是端不平的。”
牧允之闭了闭眼睛。
“况且,”沈退开口道:“今日,兮兮遇到了一个少年人,那少年人实力莫测,似乎与兮兮相识,兮兮为了护他,曾一度站到了我的对立面。”
“也就是说,她现在并不是无人可信。”
牧允之睁开了眼,视线锐利了起来。
……
“姑娘。”魇儿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低声说:“燕骑军禀报,沈退大人来了。”
年朝夕抬了抬眼:“让他进来。”
说着,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又不紧不慢的给自己修了修指甲,这才去到了会客厅。
沈退已经等了许久。
年朝夕一进门就问:“你是来替邬妍找公道的,还是来告诉我邬妍的惩处已经下来了的?”
沈退就知道她不会给自己好脸色,闻言苦笑一声,说:“兮兮,和我说话不必夹枪带棍的。”
年朝夕便笑了笑,说:“你和我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了,直说吧,这次来又是做什么?”
沈退沉默了片刻,问:“兮兮,今日你突然去杜衡书院,是要做什么。”
年朝夕淡淡道:“自然是比武。”
沈退皱了皱眉:“为什么突然想去比武,你的身体……”
年朝夕直接打断了他:“我的身体如何我心里有数,如果你只是想问这些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沈退沉默片刻,“宗恕为你诊过脉了吗?”
年朝夕:“没有。”
沈退微微睁大了眼睛:“难道……你从困龙渊回来到现在,还没有去过药庐不成?”
年朝夕笑了笑:“是又如何?”
沈退一下子站了起来:“胡闹!哪怕和我们置气,你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1
年朝夕却比他平静的多:“我没有开玩笑,我比你更珍视自己的健康,你说完了吗?说完就可以走了。”
沈退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问:“兮兮,你可知今日那个少年是何来历,修真界中何时出了个实力如此强横的道君,我从未听过他的名字。”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年朝夕脸上的神情淡了下来。
她平静道:“我不知道,我第一天认识他。”
沈退皱了皱眉头:“兮兮,第一天认识他,你就敢如此信他?”
年朝夕嗤笑一声:“我不信他,难道信你不成?”
沈退站起身:“兮兮……”
年朝夕同样站起身,却突然摘下了挂在墙上的一把佩剑,抬手刺向了他。
沈退一惊,立刻侧身躲过佩剑,下一刻折扇已经出现在了手中,正是他的武器。
年朝夕本也没想过这一剑能刺中他,见状毫不留恋,剑势一转,去挑他的折扇。
但沈退太熟悉她的招式了,年朝夕剑势未到,沈退已然绕过了剑尖,下意识地撑开折扇刺向她的肩膀,这一招下去,如果年朝夕收手还好,但她若是不收手,这一扇能直接废了她的肩膀。
沈退以为她会收手的。
可没想到,她非但没收手,剑势一往无前,直接刺向了他的胸膛。
如果两个人都不停下,这一剑下去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沈退心中一惊,只能狼狈收手,侧转身体,避开胸膛致命的位置,同时一只手已经捏下法诀,若是年朝夕这一剑真的刺下来,他立刻就会有后手反击。
可那一往无前的剑势却径直停在了他身前一寸处,剑势只划破了衣服,在他皮肤上划出微微血痕。
可沈退已然捏好的法诀却差点儿出手。
沈退立刻收回法诀,被反噬的胸口微痛,抬头看着年朝夕平静的脸,第一次失去了稳重。
他近乎怒吼道:“你不要命了1
“你看。”年朝夕平静道:“你们都觉得我惜命,但其实我也有两败俱伤的勇气。”
沈退:“你……”
“可是为什么你们总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呢?沈退,我说过什么?只要我还在月见城,没人能动雁危行,你是忘了?还是觉得我保不了他们?”
沈退当下便愣在了原地。
敲门声响起,沉稳的声音问道:“主上,可有吩咐?”是燕骑军。
年朝夕淡淡道:“我能应付。”
那声音应了一声,脚步声慢慢离开。
沈退突然笑了出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兮兮,你为了一个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对我拔剑?要和我同归于尽?”
年朝夕收回了剑:“我再说一遍,不许碰他1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烛火之下,沈退神情莫测。
……
第二天,年朝夕和沈退动手了的事情传遍城主府。
年朝夕收到玉简通知去参加今日的演武,两个燕骑军护送她出门,还没走出城主府,便收到了许多忌惮的目光。
年朝夕不以为意,一路来到了杜衡书院,却发现今日书院的人比昨日还多了一倍不止。
年朝夕不用猜就能想得到,昨天她闹了这么一出,今天又来杜衡书院比武,估计是个人都想看看昨天八卦的主角是何能耐,看看她有没有能配得上她昨日那番话的本事。
她定了定神,踏入书院。
仿佛昨日重现一般,那叫净妄的小和尚盘腿坐在地上,笑眯眯道:“今日押注,小城主年朝夕对阵李姓道君,买定离手。”
他周身押注的人熙熙攘攘,大多讨论她这个小城主实力如何,值不值得他们压下一注。
人群中,只有一个玄色长袍的道君径直摘下了储物戒,扔在了代表年朝夕的那一侧,平静道:“我全部身家,压小城主。”
人群顿时沸腾。
有人嚷嚷道:“怎么回事儿?昨日那小城主情势不明就敢压这雁道君五百灵石,今日这雁道君压小城主全副身家,你们俩商量好的不成?”
众人的质疑声中,雁危行笃定道:“她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