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天，大越、于支两国的形势让都城的世家大阀有些看不明白了。
明明具备踏平大越实力的巴尔提王子，在一举拿下德宁、辛归、登亭、仓桃、临泉五城后，却一直在武安城外安营扎寨了。
如果说武安城具备完全抵挡住于支铁蹄的实力，那也说不过去的。
杨修言是一个特别忍辱负重的人，于支铁骑刚开始围住武安城时，还时不时地来城下骂骂阵。跟大越相比，于支国的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要骂也骂不出什么花样的，左右不过就是“胆小鬼”、“匹夫”之类的话。
至于那些叽哩哇啦的草原用语，杨修言下令守城将士一概装作听不懂。
骂得三五天，阵前骂将也没什么兴趣了，就跟做和尚的撞钟一般，到点来装模作样骂两句，骂完转身就走。
杨修言关门闭户的守城策略居然让于支铁骑止步武安城了，这是一个让人世家大阀惴惴不安的消息。
到底是杨修言指挥得当，还是巴尔提王子挟五十万铁骑向大越要好处呢？
看他一举拿下德宁、辛归、登亭、仓桃、临泉五城，难道他这次的目标只是这五城，然后继续向大越称臣？
杨修言看不懂，处于后方的世家大阀更不明白了。
本来还有些想不明白的，另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传了出来。
早已归顺于支的草原六部之一符野国的彩霞公主居然一直都在都城，不光如此，她还十分高调地到碧波瑶池报名参加推恩令海选。
为什么说十分高调呢？
《大越吃瓜报》分三天时间将彩霞公主的生平经历用极其夸张的文字写成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虽然《大越吃瓜报》一向都有些夸大其词，可这一次真是赚尽了都城人士的眼泪啊。
以前袁华看“男人看了沉默，女人读了落泪”这个评价的时候总是嗤之以鼻的，可现在自己手下捉刀文人写的这个故事，何止是“男人看了沉默、女人读了落泪”啊，根本就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落泪。
据说当年草原六部之一的符野国并非被巴尔提王子铁蹄踏平的，而是有感于巴尔提王子的诚心，主动归顺的。
之所以巴尔提王子能够让大家心甘情愿臣服，并不完全是想要踏破大越的国门，完全是出于一个朴素的诉求，让草原上所有的人吃饱饭、穿暖衣。
巴尔提王子宅心仁厚，不忍看到草原六部各国常年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宁可背负不轨的骂名，也要让草原六部的人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如今两国开战，彩霞公主不忍看到两国因误会让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更不愿意无辜的兵士战死沙场。
本着这样一个目的，彩霞公主以草原六部之一符野国公主的身份，正式向大越称臣。
希望大越皇族能够看在草原六部只不过是想吃饱穿暖的份上，给大家一个机会。
当初彩霞公主从草原来到都城的过程中，得到了无数热心大越百姓的帮助，看到了大越的宽宏大量和兼容并包，如果大越皇帝冬日能够赐草原六部粮食、衣料，相信没有人愿意开战。
袁华到底是个现代魂，以她那种浮夸的文笔，是写不出这种情真意切的故事的。
好在她已经请了无数个文笔极佳的落地书生，从各个角度讲述了草原六部冬日里所过的凄惨生活。
比如什么寒冷的冬季缺衣少食的符野国百姓曾经盼着饿狼出现，饥饿和死亡的威胁会让人迸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可以让羸弱是百姓擒了饿狼作为过冬的粮食。
可饿狼也受饥饿和死亡的威胁，有的时候会看到草原上散落着带血的破帽子、破袄子，这些便是惨遭饿狼杀害的百姓。
比如说寒冷的冬日，无法离开草原迁徙的老弱病残，只能守着自己破旧的帐篷，挖些草根之类的度日。
可便是草根也不是人人都能寻到的，大雪封路的时候，根本挖不动草根，很多老者老妪根本无法度过寒冷的冬日。
待到春暖花开之日，若是走错了路，还能看到些帐篷的残骸，以及腐肉都被吃尽的些许白骨。
这样的故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每年冬天都在草原六部和于支国发生。
于支国人也不愿意远离自己的家乡挑起战火，实在是冬日里饿惨了、饿怕了，不愿意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惨剧了。
身为公主的彩霞，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公主身份而逃过饥饿的命运，也是亏得一路往南走，得到好心人的帮助才活下来的。
战火起，不会是一个国家的灾难，更是全部想要安居乐业老百姓的灾难。
于支带领草原六部组织在一起，却在武安城按兵不动，也是因为知道战火将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为了自己吃饱饭发动战争，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可到了武安城按兵不动，却是不愿意曾经在草原发生的悲剧，继续在大越上演。
若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若能让草原六部的人吃饱饭，于支一定会感激大越，战火不会继续向前蔓延。
这些听起来让人觉得悲伤落泪的故事，太真实了，真实得世家大阀不得不信。
可哪怕故事是真实的，两国的局势真能缓和吗？
战火一旦燃烧起来，可不是这么容易喊停的啊。
三天的宣传过后，皇后娘娘亲临碧波瑶池视察推恩令海选报名情况了。
大家都知道推恩令和女部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她若是过问一下海选也是应该的。
可是，亲自莅临碧波瑶池，绝不仅仅只是视察海选报名情况这么简单。
早先不来，非得等到彩霞公主高调出来报名了，皇后娘娘才出来视察？
不得不细细思考这件事传递的信息啊。
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碧波瑶池现场有人看见了，彩霞公主真的出示了符野国王室的象征，并不是清月公主找人假扮彩霞公主。
世家大阀对袁华的人品下限猜测得很准，如果不是彩霞公主出示符野国王室的象征玉牌，人人都以为这又是清月公主的伎俩了。
彩霞公主出示了符野国王室的象征玉牌后，皇后娘娘居然亲切地在彩霞公主肩上拍了两下，面带微笑。
这么亲昵的举动，难道不是皇家意图的表示吗？
如果于支国或者草原六部想要的不过是冬天吃饱饭，如果大越有意跟他们讲和，说不定这场战争开始得突然，结束得离奇呢？
战火一起，双方都将损失惨重的。
大越皇族会不会已经想明白了，将用于战事开支的那些银钱干脆赏给于支国好了，顺便再赏些粮食、布匹，保草原六部年年冬天都能吃饱穿暖？
毕竟跟战败国破比起来，花钱买平安是值得的。
而于支国这边，武安城久攻不下，难道真是杨修言守城有方吗？
巴尔提王子的铁骑如此凶狠，能够一举拿下德宁、辛归、登亭、仓桃、临泉五城的巴尔提王子会打不过杨修言？
说出去大家也不相信吧？
难道不是巴尔提王子趁机以此要挟大越皇族？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说不定真就愿意重新臣服大越了呢？
巴尔提王子可是一直都没称皇的啊，还是称自己巴尔提王子，这就是很明显的信号了。
当然，更明显的信号，是六月亲自现身到碧波瑶池报名。
从世家大阀献上娥眉春一事就可以看得出，他们认识六月，深知六月的身份。
没有巴尔提王子的首肯，六月会背叛巴尔提王子？
看来，这事真有可能是这么个结局了，雷声大雨点小，拿下德宁、辛归、登亭、仓桃、临泉五城就算完成目标了。
五十万大军是很有震慑力，可一旦开打必然是两败俱伤。
若是现在得了大越的好处，先撤兵了，就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啊。
能不能保证于支国得了德宁、辛归、登亭、仓桃、临泉五城，得了大越皇族的赏赐后就此老老实实呢？
世家大阀的判断是，不会。
一旦于支国养不活草原六部的子民了，巴尔提王子一定又南下骚扰大越一波。
这种策略跟从前没事来大越打劫一下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唯一不一样的，以前是假扮盗匪打劫，现在是铁骑出征打劫。
想来想去，巴尔提王子比以前更卑鄙了。
这样一想，世家大阀又开始坐不住了。
若是大越灭了，大家干干脆脆地拥立新君，那也没什么事。
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大越灭都灭了，你皇族能奈我何？
可若是大越不灭，这事可就尴尬了啊。
皇后娘娘亲自出现来督促推恩令一事，那就是看看世家大阀里那些报名了、那些没报名。
报名的世家大阀，说明你还是看好我大越的未来的，大大的忠良世家，有赏。
没报名的，那就是这场战争中，你是随时准备好了要反水的，都知道给自己留后路了啊？
若我大越灭了，我自然拿你们没办法。
可若是我大越不灭，即使我将德宁、辛归、登亭、仓桃、临泉五城都赏给巴尔提王子了，你猜我能不能在苟延残喘的这些年里，能想尽办法收拾你们数百年家族的？
带着这种猜忌心态，四大家族果然是四大家族，当日下午就不约而同地前往碧波瑶池报名了。
四大家族行动如此迅速又同意，其他家族自然不甘落后。
海选报名前几日只有那些无权无势的草根百姓，到最后一日的下午，居然都城的所有世家大阀，袁华能不能记得的都来了。
吕小小来得十分有诚意，又是一身轻柔的白色衫裙，举止端庄典雅落落大方。
不仅她自己来了，还将如夫人都带来了，这一次母女俩达成了一致意见，参加推恩令。
吕小小可比袁华这个财迷懂得笼络人心多了，在连体婴一样的高小姐、陈小姐面前特意跟袁华聊了好半天，着重夸赞了袁华聪慧能干。
大家聊得相当愉快，一切进行得相当顺利。
不仅如此，由于最后一个下午报名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到了规定的下班时间，终究有许多人是没报上名的。
可为了给排在后面的世家小姐开绿灯，也为了大家都能顺利参加推恩令海选，袁华特意嘱咐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加班加点。
清月公主亲自开口给大家这么大的面子，世家小姐们也是相当会做人的。
报名费不过意思意思的几文钱，可工作人员毫无怨言地加班，这加班费大家也该有些眼力见的，出手阔绰的世家小姐偷偷塞了好些银票给工作人员。
林先生挑的人素质太高了，表面上肯定不能收银票的，可每个人身边莫名地多了一个硕大的箱子，意思相当明确了。
大家确实懂事，这笔钱袁华赚得十分轻松。
都城世家大阀素来都知道清月公主会赚钱，可谁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会赚钱，居然没有一点推辞的。
大庭广众之下放收银票的箱子，也就是清月公主能够做得出来了。
送银票的世家小姐们虽然懂事，可还是有些诧异清月公主的大胆了。
转念一想，清月公主不仅主理推恩令一事，接下来还有皇后娘娘新设立的女部，正是风头最劲的时候。
说来也怪了，也该得清月公主最受皇上、皇后娘娘的宠爱吧。
原以为皇上不理朝政，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管事以来，丽皇贵妃和清月公主将成为重点打击对象。
谁知道丽皇贵妃娘娘轻描淡写地修养身体去了，每日里吃斋诵经小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而她的女儿，从前最得皇上宠爱的清月公主，如今还是得皇后娘娘宠爱，并没有因为丽皇贵妃针对了皇后大半辈子，皇后娘娘就拿清月公主开刀。
说来说去啊，这都是命。
清月公主命中就该是大越最尊贵的公主，备受皇上、皇后娘娘、丽皇贵妃宠爱。
大越也该是气数未尽不该它绝，所以来势汹汹的巴尔提王子居然只是想以此跟大越皇族谈条件。
这能上哪儿说道理去？说不通，没法说。
所以说啊，懂得观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要以为什么事就是十拿九稳的，比如说大越、于支开战这事，这个弯拐得所有人都觉得瞠目结舌吧？
可换了自己想想，似乎双方这么选择也有各自的道理。
总不至于人人都想倾尽全力打下江山，说不定又被谁摘了胜利果实呢？
大越不灭也挺好的，继续跟着老东家混日子呗。
推恩令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各方的考量中，顺利展开了。
。牛牛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