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一直以为他会跟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佛子哥哥就这么走完三十年,毕竟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他都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啰嗦,纵容，还有陪伴对他有着很大的影响。
哪怕他一直都是惩恶者，可旁观对方一次次的行善,念经，挨打，飞羽很清楚,这讨人厌的佛子有一句话是正确的，时间才是这世间最恐怖的存在。
他的恨,他的怨虽然依旧还在,但时时刻刻有这么一个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生气，没事就念经贪心,三五不时还拿好吃的引诱他的佛子在身边,再暴躁的脾气，再浓烈的戾气,好像都渐渐地变得平和。
最开始飞羽还没有发觉,直到就这么又过了十六年的时间,那一天他拿着灭神鞭,脑子竟然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清醒,才惊讶地发现,佛子所做的一切,还真有用。
原来魔气竟然这么容易就除去了。
也不知道那些正派的修士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随后一想。
佛子只有一个,他有他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渡化每一个入魔的人。
但若是连入魔的人都能渡化的话，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些修士们十分担心的心魔在佛子面前不值一提。
嗯。
这事闷在心里，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想着自己这么容易就被渡化了，飞羽还是有些不甘心。
“飞羽。”
手中的灭神鞭消失，再听到罗兰的声音，意识到这一切的飞羽，没好气地来了一句，“干什么！”
“我们可以开始下一段旅程了。”
罗兰依旧是一脸笑眯眯地说道。
“哼。”飞羽冷哼，“你想做什么？”
“回家。”
家？
飞羽一愣，最先想到的是菩提寺，只是刚冒出来的时候就被他否认了，然后，眯眼看着罗兰，“你不会说是轩辕家吧？”
“轩辕家我们迟早回去，但不是现在。”
罗兰上前一步，看着面前和他签订了共生契约依旧保持着十六七岁模样的飞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们的家，我们出生的地方，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飞羽摇头，“有什么好看的？”
“生我们的父母大限将至。”罗兰开口。
是。
他现在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发疯，不入魔，但并不代表着他就是个善良的人，“我的佛子哥哥，你不会是想要我去给他们送终吧？”
罗兰看着他，没说话。
虽然跟飞羽在一起绝大多数的时候，话多的人一般都是他，但对方想要倾述或者发泄的时候，他一般都是保持沉默，认真听着的。
“你是佛子，所以，在他们眼里是宝贝，但我是什么？我是魔种？你觉得我在没有进入皇天宗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和我们的亲生父母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飞羽可不相信。
罗兰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被对方一手挥开。
“你不是无所不能吗？你不是能窥视天机吗？”
“你想知道吗？”
罗兰开口。
“想。”飞羽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别说假话，别想骗我，我有脑子的。”
“我知道。”
罗兰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我们家飞羽最聪明了。”
接着。
罗兰就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飞羽，真的是半点都没有隐瞒。
飞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虽然他说了不要骗他，但用得着说这么仔细吗？
还是当哥哥的，就不知道考虑一下他的感受，他的心魔才消失好不好？不怕又增添新的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去看他们？”
“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问一句他们有没有后悔过？”
有些心结，在罗兰看来，是必须要面对以后，才能解开的。
“你可真是个佛子，那是你亲生父母。”飞羽嘲讽地说道。
“飞羽，这就错了，你也说了，我是佛子。”
罗兰将最后面的两个字说得重了一些。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飞羽其实不怎么在意他的亲生父母的，但他很清楚，面前这位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十多年了，无论他多么闹腾，多么无理取闹，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嫌弃他自己的时候，就像是疯到什么都不知道时丑陋的样子，这个人的笑容一如最初所见的那样。
从没有露出个半分的不耐烦，也从未有过片刻离开过他的身边。
有时候飞羽就在想，能花这么大工夫陪伴他的，哪怕对方有很大的阴谋，他都愿意不去计较。
只是。
飞羽只希望他能将他的目的藏得更加隐秘一些，最好不要被他发现。
“好。”
不走路，两人很快就来到了中神州偏西边，也就是靠近西方白虎州的一个偏远小镇。
“干什么？”
“去看父母，难道不应该买点东西吗？”罗兰理所当然地说道。
飞羽嘴角抽搐，“佛子，你还是不是方外之人啊，这样的世俗礼仪都知道。”
然后。
他就看见了身份佛子的罗兰是怎么买东西的。
“阿弥陀佛。”
就念了这么四个字。
更奇特的是，店铺里的老板竟然笑眯眯地送上了物品，“大师，您拿好。”
“施主。”
罗兰微笑，然后伸出空着的右手，放在对方的额头上，“佛会保佑你的。”
接着。
罗兰拿着东西就走。
他们买的东西并不多，两匹布，一些瓜果点心，还有大约二十来斤的粮食，这些东西全都是罗兰用被皇天宗之人很厌恶的四个字化缘来的。
“当和尚还真好。”
这话听着是夸奖，但从飞羽嘴里出来，那绝对是讽刺。
罗兰只听她想听到的，其他的就自动忽略，“阿弥陀佛，飞羽施主，菩提寺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不去。”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才不想当骗子呢，丢人。”
“哎！”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出了小镇，罗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飞羽听到就想捂耳朵，因为每当这个佛子哥哥说话用感情十分强烈的语气时，那么接下来的话，绝对不会是他想听见的。
“飞羽，等你长大了，修为到了我这样的地步，就知道，这可不是骗哦，能被身为佛子的我化缘本来就是一种福气，而能被我挑中的都是极善之人，我说佛会保佑他，那就是肯定会保佑他，至少他们这一生只要不做恶事，就能够幸福健康，子孙满堂，甚至可以说是心想事成也不为过。”
听听。
要不要脸？
有这么自夸的吗？
“那你怎么不保佑我啊？我可是你的亲弟弟。”
听到这话，罗兰停下了脚步，“我的亲弟弟，我记得不久前才夸你聪明的，怎么又犯蠢了。”
想打人。
可打不过。
不气。
不气。
越气他越高兴，更会越说越起劲。
一息之间，飞羽就完成了这么多的心思转变，木着脸，用十分淡定地目光看着罗兰。
“弟弟，你就不想想，认识我之前你有过安慰清闲的日子吗？和我在一起以后，是不是感觉所有的糟心事，讨厌的人都远离了你，树更绿，花更香，……”
知道对方要长篇大论，飞羽直接抬脚大步往前走。
罗兰很轻松地跟上，继续在他耳边啰嗦。
后面的话飞羽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他得承认，最前面一句是正确的，哪怕时不时有人来挑衅被收拾，但和佛子在一起后，绝大部分时间，遇上的事物包括人，都是比较好的。
而那些好人好事好景，在没有遇见佛子之前，他遇上的可能性真的很小。
哼。
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因为他是佛子吗？
受天道和佛祖双重保佑。
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罗兰的嘴这一路就没有听过，看着飞羽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快，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等到了村子以后，她才停下来，笑着的脸上换成了一副悲天悯人的伤心模样。
“你干什么？”
飞羽问。
“近乡情怯！”
呸！
他信才怪，说起亲生父母，这位的语气和抓野鸡野兔给他吃没什么差别，哪里来的什么情啊，怯个屁。
这个村子并不小，一座座院子看起来比镇上的都要好，而佛子父母的房屋就更好找了，全村最好的那一座就是。
“你们找他们有事吗？”
“阿弥陀佛。”
罗兰是这么回答的。
哪怕她的表情并不像是很高兴的事，但身为佛子，天生就让人觉得亲近，带路的中年大叔没忍住开口说道：“说起来，我们村子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还是托了三叔和三婶的福，只可惜。”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原以为会引起两人的主意，结果，他们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中年大叔也不是一点眼力界都没有，他们身上一尘不染，再加上独特的气质，他已经认定了他们是仙人，因此，继续开口。
“三叔和三婶自从生了佛子以后，就再没有其他的子嗣了，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过继，只是啊，去一个病一个，说来也奇怪，离开了他们家，病立刻就好了，所有人都说，是因为佛子福气太大，一般人是不配当他的兄弟，所以，才会惹怒了佛祖，降下惩罚的。”
“阿弥陀佛，在佛祖眼里，众生平等，佛子也不比旁人高贵，并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惩罚任何人的。”
作为佛子的罗兰，自然要认真地解释的。
“哈哈，活该！”
飞羽一点也没有掩饰他自己的恶意，笑着说道。
大叔的脸色一变，倒不是因为飞羽的话，而是罗兰那句佛子也不比旁人高贵，“大师，且不可胡说，会遭天谴的。”
这么说着，还左看看右看看，接着双手合十，像是怕被连累一般，神叨叨地说道：“阿弥陀佛，佛主，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跟我没有关系。”
罗兰无语地看着。
“大叔，”
等到了地方后，飞羽看着眼前朱红色的大门，日子过得确实是不错，但怎么说呢？听到他们遭报应，他心里高兴，反之也是如此，看着他们过得好，他就不高兴了。
飞羽一不高兴就想要使坏。
叫住前去敲门的大叔，笑容灿烂地指着身边的罗兰开口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佛子。”
哈？
“阿弥陀佛。”
看着大叔不相信，就这么一点小恶作剧，罗兰还是很愿意满足自家调皮的亲弟弟。
于是，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笼罩在佛光之中，对方的大叔一看，双腿一软，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开始磕头。
罗兰走上前，轻轻一抬手，对方就直接站了起来，“施主，记得多行善积德，佛会保佑你的。”
“是，是。”
大叔连忙回答道，一直低着头，不敢再直视他了，等稍微冷静下来以后，才想到佛子是三叔三婶的亲儿子，这个时候来，难道是要接他们去享福吗？
心里好羡慕啊。
不管心里怎么想，他都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站在那里，十分的老实。
“飞羽，走吧。”
“呵。”
飞羽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罗兰走前面，飞羽总归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明明是关着的大门，随着她的靠近，两扇大门自动打开，两人跟着走了进去。
“你们是谁？”
佛子的父母，轩辕安和刘氏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直接坐起来，质问道。
“阿弥陀佛，父亲，母亲安。”
罗兰直接笑眯眯地叫道。
“你是？”
可能是在修真界，哪怕两人已经快八十岁了，看着像五十来岁的老人，耳聪目明，听到罗兰的称呼，轩辕安想了一下，眼睛一亮，“你是佛子！”
“是。”
罗兰笑，完全不在意他们的称呼。
飞羽却觉得刺耳极了，他是魔种，这两人会害怕很正常，但身边这位呢？
难道在他们的心里，只是佛子，而不是他们的儿子。
突然就想到了轩辕兰这个名字，或许不是俗家名，而是佛子从佛号中分出来的。
呵呵。
也真是够了。
“快坐，快坐。”
轩辕安笑着招呼，刘氏去厨房，准备茶水，“这位是？”
罗兰没说话，看向飞羽。
“你们猜？”飞羽大咧咧在空着的凳子上说道，说完还眨了眨眼睛，刚刚进院子就仔细观察了这两人，如若不是知道佛子不会骗他，他都要怀疑，面前这两个长相平凡的夫妻真的是他们的亲生父母吗？
要知道无论是他还是佛子，长相都是非常出众的。
只是。
有轩辕安刚刚对佛子的称呼，令他的心情非常的不痛快，他完全没有从这对夫妻的眼里，看出对佛子哪怕是一丁点的来自父母的感情。
所以。
在这对父母面前，他们两兄弟其实是差不多的，都不是儿子吧。
“这。”
轩辕安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将话题继续下去，沉了了一下，才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这位小兄弟可真会开玩笑。”
看着那满是皱纹的脸。
飞羽再一次指着罗兰：“他是我的佛子哥哥，亲哥哥。”
最后三个字略微用力了一些。
比起敬畏的人，害怕和恐惧的对象更让人记忆犹新，至少对于轩辕安夫妻来说是这样，一听到这话，他们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他的来历，魔种。
因为生活无忧而不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双腿都在不停的颤抖。
然后。
两人直接躲到了院子里距离飞羽最远的地方。
看着两人的样子，快意吗？
并不。
高兴吗？
也不。
飞羽有些茫然地看着罗兰，“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哪怕是轩辕飞扬的亲人卑鄙了一些，就算是他们换取灵根有其他的目的，但他总觉得，面前这两位还不如轩辕飞扬那些无耻的亲人。
“阿弥陀佛。”
罗兰半闭着眼睛。
在子兰佛的记忆里，他就为他们做过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他们快死的时候出现，给他们送终，等他们落气以后，安排完身后事，直接就离开了，并且在飞升之前都没有再回来。
父母。
于他来说就仅仅只有生恩而已。
更何况，轩辕安夫妻的生活从生下佛子以后，就变得安逸富裕，实际上已经偿还了因果。
飞羽站起身来，一步步地逼近。
“你别过来。”
“你是魔鬼！”
“滚开，滚开！”
……
夫妻两个的声音越来越抖，害怕得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一般。
最终。
飞羽还是停下了脚步，他感觉有些事情没必要问了，后悔？
就这两人的表现。
怎么可能会后悔。
再说，他要他们的后悔做什么？
太廉价了，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来，你想做什么，不用考虑我。”飞羽环腰站在一边。
罗兰笑。
就这些年对飞羽的了解，他说这话的事情，千万不要当真，否则，他能跟你耍半年甚至是更长时间的脾气，还会来回折腾人。
虽然罗兰并不怕，但绝对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掉链子的。
她要解开飞羽所有的心结。
至于善恶强弱。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飞羽像是恶的一方，强的一方，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作恶的人是这一对父母，受到伤害的也只有飞羽。
“阿弥陀佛。”
罗兰走向前，笑着说道：“父亲，母亲，你们的大限将至，我是来给你们送终的。”
不。
这不是她想出来的，子兰佛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飞羽的事情，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也是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的。
飞羽嘴角抽搐。
这对眼瞎的父母，能看清楚一点吗？谁才是魔鬼啊！
“你胡说！”
两人瞪大眼睛看着罗兰，眼里充斥这害怕，嗯，任谁健健康康地被通知死期都不会好过的。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所以，请相信我。
飞羽看着罗兰很认真的表情，心里的不痛快突然就消失了，饶有兴致地继续看下去。
“作为你们的儿子，我和飞羽会给你们送终，也会将你们的后事安排好。”
“我不信，我怎么可能会死，我什么毛病都没有。”
“就是，你肯定不是佛子，你是妖僧，对，你是西方的妖僧。”
轩辕安两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停地反驳。
罗兰只是笑眯眯地听着。
等到他们说累了，也可能是一时半会能想到的话都说完了，才开口说道：“你们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今夜是你们最后的晚餐，好好地吃一顿吧。”
飞羽觉得他们可能什么都吃不下。
“还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对于接下来的九世，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坠入畜生道，要么成为贫穷夫妻，每一世都将不会有子女，孤独终老。”
作为亲生父母，无论什么原因，抛弃儿子，就是罪。
既然不喜欢，那以后就不要有孩子好了。
“我们不选，不选。”
飞羽抖着脚好心肠地建议道：“我劝你们选择畜生道，因为畜生没有感情，哪怕被宰杀也只是痛一点而已。”
“呸，你才当畜生呢。”
“你个魔种，迟早会被天打雷劈的。”
……
两人不相信罗兰是佛子，倒是相信飞羽是魔种，这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选择的。
事实上飞羽的建议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你们若是不选择的话，我就当你们默认是第二种，阿弥陀佛。”
罗兰说完，就直接好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坐下，开始打坐念经。
飞羽就端着凳子坐在他旁边，时不时地看向那夫妻一眼。
外面的大叔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就算是这样，他心里还是羡慕的，要知道村子里压根就没有和三叔三婶一样大的人，能无病无灾地活到快八十岁，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
再说。
佛子多忙啊。
能在得知他们大限将至的时候跑过来见他们最后一面，安排他们的身后事，多好啊。
至于另外一个，什么魔种。
他是不信的，肯定是三叔三婶知道死期以后胡乱说的。
太贪心了。
要是他能活到七十多岁，多好啊！
本来知道当年事情的老人就不多，还全都去世了，所以，中年大叔也是不知道。
“喂，你就是这样报答生恩的吗？”
飞羽笑着问罗兰。
“那还要如何？”
罗兰反问。
就和飞羽想的那样，轩辕安两口子晚饭都没有做，更别说吃一顿好的了，他们也不是没有想办法通知轩辕本家的人，只可惜得到的是，佛子说的肯定没有假这样的话。
更是雪上加霜。
两人这一夜几乎都没怎么睡，他们不想死，怕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只是。
在天快亮的时候，一直在打坐的佛子带着飞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父亲，母亲，你们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