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昕闻言心中有数,与自己猜想的一样,而温有容见赵昕沉默的样子,亦是晓得赵昕的想法,于是继续说道:“殿下不必在陛下面前收敛自个的情绪,该是如何便是如何,若您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陛下又何必让您继任东宫之位?”
沉思片刻,赵昕问道:“父皇早朝态度大变,这是?”
温有容嘴角上扬,笑道:“与殿下猜测一般无二,这是在为殿下造势,若在下所料不差,殿下将会是“摊丁入亩”之策在京城推行的推官。”
赵昕闻言轻叹一口气,无奈道:“何至于此。”
颇为头疼地捏着自己的鼻梁,似在苦恼,这“摊丁入亩”之策在江南一地借着洪灾为由都进行的艰苦异常,更别说是在龙蛇混杂的京城。
别以为这事简单,此事若想成,最为重要的便是解决掉皇室宗亲,大乾朝最大的地主便是皇室宗贵,不消说其他,光赵昕名下就有数千顷土地,京城内,那些个王爷郡王、皇帝妃子的家族、四王八公十二侯,哪个是善茬……
崇明帝此举无非是将自个置于火炉上烤。
恐怕崇明帝心里亦是没有底气,这改革一事风险巨大,此时朝廷大权还未完全掌控,难上加难。
顿了顿,赵昕心里暗道:“父皇之举……难道是想借此机会……清洗朝堂?”
“借由新政,清洗朝堂,培植自己这个容易掌控的新势力,收拢朝廷大权……”
京城勋贵们大多是太上皇的亲信,手中亦是掌握不俗的权力。
四王八公这伙勋贵,仗着祖宗功劳是实打实活着的贵族。什么不干,也有富贵可享。
更可怕的还在于四王八公这伙人,并非无权无势,更“同难同荣”,四大家族有个说法更好理解,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例如贾雨村小小进士罢官复职后攀附贾家,不出几年从地方到中央,很快参赞军机成大司马了。可知贾家背后势力的可怕。
不要以为贾家败落就觉得贾家无权,毕竟是一门两公的权贵人家,军中有不少门生故吏。
神威将军冯唐、冯紫英父子,与贾家有祖辈的友谊。
史家不是国公,一点不比国公差。保龄侯史公是尚书令,六部尚书之首,宰相为文臣之首,多少门生故旧?
念及此处,赵昕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脸色煞白,暗道:“父皇这一步棋太过凶险,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想着想着,赵昕瞪大双眼,露出一副震惊的模样,想道:“也就是说,此事若是不成,我就是平息众怒的替罪羊。”
“难怪自个会被推入到太子之位,感情自己是个背锅的,其他四位皇子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想法,若是选他们中的一位做太子,崇明帝担心控制不了局势,所以推他上位,既可平衡朝堂局势,亦可施行崇明帝的计划,一举两得。”
少顷,温有容似不在意赵昕的心里变化,温声道:“殿下放心,陛下心中有数,此次早朝不过是个试探之举,并无他意,若在下所料不错,裕山兄回京之日便是新策推行之时。”
赵昕斜靠在软塌之上,对于来自亲生老爹的算计,亦是感到心寒,不过转念一想,此事对于赵昕亦不是坏事,所谓大风险,大回报,崇明帝在早朝上的态度已然是向百官表明了支持自己的态度,也就是说,赵昕俨然是被崇明帝当做继承者,不说崇明帝心里是如何想的,起码百官们心中各有想法。
趁此机会,赵昕亦能从中摄取不菲的政治利益。
思虑片刻,赵昕也没对温有容说出自己的猜测,或许温有容也猜到,只是不戳破罢了,心情不爽,赵昕问道:“接下来本宫应该如何做?”
赵昕的意思温有容明白,状况有变,是不是应该主动去做些什么,可温有容摇头道:“一动不如一静,静待时机便是。”
讨论完这个话题,赵昕亦不多言,宫中行事,重在谨慎,正如之前所言,崇明帝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太子,赵昕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这样才能稳定住太子之位。
太子之位稳如泰山,有心思的人自然会靠上来,都不需要赵昕表态。
沉默片刻,赵昕也就不在多想,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赵昕起身舒展舒展筋骨,道:“既如此,今日还颇有些疲累,正好歇息片刻。”
温有容轻笑一声,知道赵昕是在抱怨,于是打趣道:“殿下这还算好的,堪堪参与个早朝,读了半天的书罢了,待以后,忙碌的日子定然不少。”
赵昕不置可否,温有容见状起身行礼道:“那在下告退……”
待温有容离开,赵昕便躺在床塌小憩,仔细地思考着温有容的为人…………
荣国公府。
贾母院后,一条大甬道对面,有三间小抱厦。
谷/span屋内绘金和丰儿还在哭着,见到贾母等人进来,都没有起身相迎。
贾母等人这会儿也怪罪不上,上前看了看,皱眉问道:“太医怎还没来?”
正说话间,前面传话进来,说王太医来了。
探春等人忙去了耳房暂避,贾母、王夫人,倒不必,凤姐儿年轻,所以也拉下帷帐来,只将一只手臂放在脉枕上。
未几,有婆子引了中年太医来,先见过贾母、王夫人两人,然后才开始诊脉。
听了有一盏茶功夫后,王太医问道:“贵府奶奶近来可是动过大怒?肝火烧的忒旺了些,心脉都受了损。原本底子就有些虚,疲劳太甚,耗损的狠了,积劳成疾。两边加一起,也就凶险起来。”
贾母闻言面色凝重,耳房里听着的探春等人,也或叹息或怜惜或同情,唯王夫人,依旧面色淡淡。
一旁的鸳鸯见贾母失神,便主动询问道:“太医,二奶奶这病,可要紧不要紧?”
王太医摇头道:“先开一副药罢,若是能将高烧退下去,也就不当紧了,好好将养上二三月,总能将元气补回来。”
他没说若是高烧退不去该怎么办,但大家心里却都明白。
等王太医开了药方,到厢房暂歇,贾母打发人立刻去抓药熬药后,再转过身来,脸色已经极难看了。
贾母虽也十分怜惜凤姐儿,可不愿再去折腾贾琏,思索片刻便对着王熙凤说道:“凤丫头,眼下不是给你出气的时候,等你身子好了些,我让琏儿给你赔罪,你可先缓缓罢!再说都是那霪妇引诱的……”
王熙凤闻得此言,亦是毫无办法,虚弱道:“有劳老太太了。”
话罢,王熙凤对贾母、王夫人道:“都是我的不是,竟劳老太太、太太来看我……”
贾母落下泪来,道:“你这孩子,纵发生了那样的混帐事,你想打想骂容易,何苦糟践自己?”
王夫人也道:“好好休养些时日,将身子养好了再说。”
王熙凤勉强笑了笑,眼泪又落了下来,泣道:“我若果真能好,也则罢了,就等好了再理论。若是没那个福气,就劳烦老太太,将我送回金陵王家。我原是王家的女儿,无福做你们贾家的媳妇,就送我回王家罢。”
听她这话,贾母大怒道:“胡说八道,你就是我贾家的媳妇,孙子可以没有,孙媳妇不能没有。阖族上下,哪个不知道我这孙媳妇,竟比孙子强百倍的?凤丫头,你要舍了我走?你要走,连我也一并带上,我和你一同回金陵老家去。”
王熙凤眼泪早流淌成河,说不出话来。
待贾母等人离去,李纨倒是留了下来,见王熙凤一脸委屈,忙安慰道:“凤丫头,你也别多想,仔细自己的身子。”
王熙凤心中无奈,许是信任李纨为人,心中郁结,便一股子怨气爆发出来,道:“果真日子过不下去了,和离就是了,凭甚么和人商议,一起毒杀了于我?”
“结发夫妻!我在贾家这么些年,对上,伺候着老太太,伺候着大老爷二老爷两大家子,是个人都能给我脸子!”
“对下,那么多小姑子小叔子,我又何曾怠慢过哪一个?一个宝玉,不过是个堂叔子,我都要当大爷一样伺候着!还要我怎样?”
“纵使我就是有些过错,至于让那杀千刀的起杀心么?”
李纨见状安慰道:“凤丫头,不能够啊,琏二叔我知道,顶多在事头上,让那霪妇挑唆着就多说了两句,断不敢果真如此。”
王熙凤凄惨一笑,那决绝的一剑,那狰狞的面容上满是厌恨的眼神,无不让她相信,贾琏是真的想要杀她的,这对王熙凤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也是对她这些年来,在贾家生活和付出的全部否定……
王熙凤何等心高气傲,自视雌凤,世家骄女,结果连一个浪荡子都嫌弃她,宁肯选一个卑贱下流的霪妇,也要杀她,她哪里接受得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便是因为想不开这个结,所以激怒攻心下,才生生将人熬成了这样……
念及此处,王熙凤缓缓闭上了眼,头偏了过去……
李纨见状亦是无奈,这女子,生活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