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安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在江阔准备继续吃那串黑暗蘑菇时,谢迟安垂下眸,说:“算了。”
“嗯?”江阔动作一顿。
“你口味够独特的。”谢迟安说不上是嘲讽还是什么,“如果这都比你烤的好的话,你一个人的日子没法过吧?”
天天吃黑暗料理,那是人过的日子么?
“是啊,所以这不是有你了么?大厨师。”江阔转眼又给谢迟安添了个新称呼,低沉的音色十分好听,“没有你我可怎么过。”
这人真是……好好一句话说的跟**似的。
“扔了吧。”谢迟安重新从包袱里拿了几个蘑菇串上,少年的音色微冷,“我再给你烤一串。”
那语气很平静,可又实在算不上好,嫌他麻烦似的。
江阔微讶,而后以拳抵唇,遮住微扬的唇角。
怎么说呢,口嫌体正直的小朋友,有点可爱。
饭后江阔熄了火,谢迟安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旁,把匕首还给他。
江阔一直都没问他要,但谢迟安也不会霸着不放。他看得清楚,和江阔合作带来的长远价值,远胜一把匕首。
江阔随手接过,把匕首收了起来:“其实放你那保管也挺好。”
谢迟安不置可否,这种客套话当真就输了。
他打算先去附近小溪把水装满,但是另外两人……
谢迟安看向林巧:“能走么?”
林巧的扭伤并不严重,处理后就没什么大碍了。但疼痛一时半会儿避免不了,今天还是不宜走动。
林巧试着起身,还没站稳就又跌了回去,疼得眉头皱起。
江阔适时开口:“我看着她,你忙你的。”
由于林巧的脚伤,他们今天得在原地休息一天。倒也不是不可以背,一来不方便行动,二来消耗体力,不划算。
谢迟安并不领情。
他不会把林巧交给一个陌生人照看。
尽管一起吃过一顿饭,江阔在谢迟安眼里,依然只是一个陌生人……有点熟悉的陌生人。
信任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江阔从谢迟安沉默的态度里读出拒绝,不甚在意地在一棵树下坐下。他能够理解谢迟安的戒备,就如他也不是全然信任谢迟安。
……何止不是全然信任,简直是毫无信任可言。
就算两人相处看似和谐,可也只有心思简单的林巧会真的这么以为。无论是江阔还是谢迟安都心知肚明,他们从来不是同一阵营。
灌水不用急于一时。谢迟安放弃了去小溪里取水的想法,坐下来拿了块木头,开始制作第二个木罐。
这个是给林巧的。
谢迟安没有跟人共用一个罐子的爱好。他有点轻微洁癖。
江阔拿来的木材很多,除去烧掉的那些还有富余,甚至够今晚再烧一次。
谢迟安拿着短矛凿空木材,一刀一划,极为认真。
树下的少年半边脸颊浮现着阳光打下来的树叶剪影,唇瓣是好看的蔷薇色。漂亮的十指攥着木头与短矛,低头专注的模样柔化了清冷的眉眼,像打了一层柔光,加了一层滤镜,让人忘却眼下所处的残酷环境,般般入画。
江阔看了半晌,凑过来道:“班大师,也给我做一个呗?”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谢迟安迟早要在江阔的嘴里变成三百六十行的状元。
谢迟安头也没抬:“我们合作里不包括这条。”
他只负责管饭。
“合约可以随时改。”江阔说。
谢迟安抬起眼,望着青年英俊的脸,慢慢道:“合约也可以随时终止。”
江阔:“……”
谈判失败,聊天结束。
惨遭拒绝的江阔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也不是不会手工,1号先生除了厨艺方面是个手残外,还是很心灵手巧的。
就是有点嫉妒。
凭什么她有我没有,哼。
——就凭你不是他队友。
心中另一个声音冷静回答。
江阔瞥了林巧一眼,懒懒地用匕首削起手里的木头,一刀下去,干净利落。
林巧一脸惊悚。
她怎么觉得那位江叔叔是在把木头当成她来削?
一下午风平浪静。
谢迟安完成手里的木罐,不经意看了眼江阔的——这家伙在木头上刻了只小猪佩奇。
……什么毛病。
江阔也完工了。罐子做的很漂亮,平整光滑,还有盖子,保证不会漏水,就是那只小猪佩奇的图案有点奇异。
“怎么样?”江阔举着小猪佩奇问谢迟安。
“……”谢迟安客观评价,“还挺有童心的。”
江阔说:“生活要有仪式感。”
神他妈仪式感。
谢迟安觉得江阔可真是个人才。
“你这个罐子是给小朋友做的吧。”江阔看着谢迟安手里的罐子,用的是陈述语气。
这个罐子谢迟安最后没用匕首,是用短矛生凿,因而底面有些粗糙,不如江阔那个好看。
谢迟安下意识问:“哪个小朋友?”
“噗嗤。”江阔笑了声,“弟弟,你承认你是小朋友了?”
谢迟安想拿罐子砸他。
“我有名字,别乱叫。”
“直呼其名多生分。”江阔说,“咱两谁跟谁。”
谢迟安:???
不是,你说清楚,我们谁跟谁?很熟吗?
谢迟安问:“我们有关系吗?”
江阔看他:“吃过一顿饭的生死之交。”
谢迟安嗤笑:“如果吃的是你做的饭,那的确是生死之交。”
这话说出口时他愣了一下,因为他没吃过江阔做的饭,说的却如此自然。
江阔停顿片刻:“弟弟,你笑了。”
话也变多了,还会怼人了。
谢迟安微怔,这才发现自己在笑,不自觉的,轻微的,愉悦的,而不是平时淡淡的,连弧度都一成不变的微笑。
他敛了唇角:“……幼稚。”
江阔但笑不语。
他很想告诉小朋友,你现在的样子就是个傲娇的小公主。
但他忍住了,免得小公主恼羞成怒,终止合约。
江阔抱着小猪佩奇,走到林巧身前蹲下,用诱哄小孩子的语气问:“小朋友,你觉得这只小猪可爱吗?”
从没看过动画片的林巧怯怯道:“这不是一只吹风机吗?”
江阔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那你觉得这只小吹风机可爱吗?”
青年蹲在她面前,还是要比坐着的她高很多。林巧胆怯地看着这位竭力温和也挡不住眉间锐利锋芒的大帅哥,实在不敢说出不可爱这种话。
“可,可爱。”林巧昧着良心说。
其实江阔雕得十分栩栩如生,可惜林巧没见过佩奇原型。她在家里都不被允许看电视,想象力比较匮乏,这玩意儿她打死都只觉得是只吹风机。
谁会觉得一只吹风机可爱?
林巧脸上的勉强鬼都看得出,偏偏江阔看不出,还高兴道:“那我跟你换好不好?”
换,换什么?林巧什么也没想就胡乱点头,想让这位叔叔赶紧远离自己。
虽然叔叔很帅,也很礼貌,但是那气场真不是谁都能撑得住的。
江阔得到答案,立即把小猪佩奇塞进林巧怀里后就起身。林巧默默松了口气,觉得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江阔两手空空地朝谢迟安走来,微扬了下巴:“小朋友说她和我换了,你手里的这个,是我的了。”
谢迟安无语。
江阔雕刻小猪佩奇的目的,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还真有可能。
一个罐子而已,给就给了。何况这个只能说是残次品。
江阔就像拿到了战利品,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有点孩子气。一个英气的大男人做出这种表情,还挺反差萌的。
然而谢迟安并不能get到这种萌点,只觉得江阔可能真的有病。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了扬。
自己做出的东西被人珍视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一直到入夜都没出人命,一贯聒噪的广播安静如鸡,谢迟安有点不适应。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一方面谢迟安不希望有人死去,另一方面又觉得那些敌人还是早死早超生。
这样矛盾的想法让谢迟安有一瞬茫然。
他很尊重生命,以前的谢迟安是个连小动物都不会伤害的人。别的孩子最初掌握爬树技能是因为掏鸟窝,谢迟安却是为了把掉在地上的雏鸟给送回树上。
谢迟安的心里有一杆秤,就算身在地狱也保持清明,不会让心被邪祟吞噬,被恶毒侵蚀,与黑暗为伍,不见天日。
可自从参与了这个游戏,就一直有很多的身不由己。谢迟安不想死,他也做不到舍弃自身成全他人,如今更是因为哥哥想要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而活下去就得杀人。
杀一人两人,一百人一千人,如果游戏源源不断地进行下去,如果他能够活到最后,那他还会是最初的他吗?活下来的究竟是谢迟安,还是一个疯魔了的杀戮者?
他还有资格说,他的心从未被黑暗浸染吗?
“弟弟,你再发呆下去,这串蘑菇又得烤焦了。”低沉的声音落入耳畔,让谢迟安及时清醒。
谢迟安见手里这串果然有烤焦的趋势,忙翻了个面。
“在想什么?”江阔看他,“弟弟,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是心事重重。”
“我没有想。”谢迟安低声,“我只是在发呆。”
江阔挑眉:“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我当瞎子?”
谢迟安莫名烦躁:“你能不能别那么多话。”
“你是在想,要是一直游戏下去,你会不会变得很坏,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类人吧?”江阔突然一语中的。
谢迟安略意外地看他。
这人竟然还有靠谱的时候?
江阔一看谢迟安那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朗声道:“要不怎么说你是个弟弟呢,来,让哥哥开导开导你。”
江阔把身子挪过来,挨着谢迟安:“把蘑菇给我。”
谢迟安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把差点烤坏的蘑菇给他。
“我喜欢外焦里嫩,你知道为什么不?”江阔道,“蘑菇跟人是一样的。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一辈子白白嫩嫩天真无邪,要不然迟早被社会教做人——生蘑菇是难以下咽的。总要有些伪装当保护色。有些人是白切黑,外面看起来人模人样,谁知道心黑成什么样,这种蘑菇也就只能啃啃外面一圈,看到里面谁还敢要。有些人里外都黑,这种没什么好说的,人民监狱欢迎他,里外黑透了的蘑菇比毒蘑菇还可怕。还有就是你这样的。”
江阔说:“弟弟,你看着冷傲,硬气,跟冰块似的,心里可软着呢。冰顶多就冻冻人,真要你去扎别人,立刻就化了,里头就一汪水。”
他又道:“外面被火烤得再黑,剥开却还是又白又软,倔强着不肯黑化。这样的外焦里嫩,我最喜欢了。”
谢迟安:“你是不是忘了我杀过人。”
通过第一关的人,不可能没杀过人。
冰块是能扎死人的。
江阔只是笑:“不一样的,弟弟。”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又不说了。
谢迟安其实没能听太明白,又好像有所顿悟。不说醍醐灌顶,至少让心好受了些。
“怎么样?有没有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江阔偏过头问。
谢迟安心里软了些,嘴上并不饶人:“这就是你把这串蘑菇烤得焦透了的理由?”
江阔:“……”
“给我吃掉。”谢迟安弯了唇,“不许浪费。”
江阔:“……”
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