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林煜。
他穿一件粗布褂子,腰间绑着一块青布带,身形过于瘦弱了些,肤色却比旁人白了两个色度。映着阳光的两颊透着微红,细长的眉,一双桃花眼眼尾处微微上翘,就像初升的月牙儿,即便不笑也带着两分朦朦胧胧的媚意。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任谁也想象不到这是一个常年上山的猎手。
一个长成这样的哥儿,难怪那日贺泽生死关头还能想到“昳丽”这个词。
此刻林煜的袖口直拢到了手肘边,瓷白的腕处透着青色的血管,和手中的那只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他自己却像是丝毫未觉。
贺安每次看到他总得发会儿愣,今儿个倒是径直迎了上去,林煜听见贺安的声音也顿住了步子,顺势将手中的鸡和竹篮都递到了他跟前,“喏,这给你。”
那鸡是还是活的,只用绳子绑住了两只爪子,体型比一般的鸡要大上一点,灰黑相间的羽毛,尾冠也很长,鸡冠子红艳艳的,这是只野山鸡。
现在入秋了,山上野禽少,这鸡拿到集市上少说也能卖上四五十文钱。
“快点着!”见贺安不接,林煜索性把手中的篮子直接塞进了他怀里,“这篮子里是几个野鸡蛋,还有一些晒干的野山珍,赶明儿一起炖了给贺叔还有你阿兄补补身子。”
“林哥,这我不能要,你快拿回去!”贺安面色为难,“林婶的身体也不好,你上山一趟不容易,怎么全给送我们家来了?”
他口中的林婶正是林煜的阿姆张氏,常年卧病在床,姆子俩相依为命,林煜又是个哥儿,想来这日子肯定也是不好过的。
这东西不能接。
“拿着,我阿姆让我送过来的,你要是不接我就直接扔这儿了。”林煜看了贺安一眼,视线在院里转了一圈,随即大跨步走到了灶房边,把山鸡翅膀一交叉放在了门口,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那鸡还想站起来,翅膀却扑棱不动了,在地上滚了滚,沾了满身的灰尘,咯咯地叫唤了两声。
贺安看了看那鸡,又看了看林煜,“林哥,你……”
“多大点事儿,行了,贺叔贺婶呢?”林煜面似不耐。
贺安见他这样也不好再推,只得接口道,“他们出门去了,林哥,你有事?”
“没,”林煜摇了摇头,“贺叔贺婶不在家,你就替我向他们带个好,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便转了身。
“林哥,要不你进屋坐坐吧?我饭都弄好了,就在这吃了,我阿兄这会也醒了,那天若不是你……我阿兄肯定也想当面跟你道个谢。”贺安挽留道。
“不了……天都大亮了,待会让村里人看见就不好了,你还没说亲呢,再让我给连累了……不说了,我得走了。”
“林哥——”
“等等!”
“阿兄,你怎么出来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成功地让贺安和林煜都转过了头,那边贺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房门,正扶着门框半弯腰站着,贺安见他的样子连忙走了过去。
贺泽扶着贺安的胳膊又往前走了两步,离林煜更近了些,话到了档口,不知怎地,盯着林煜的脸就发起了愣来。
那天在林子里他并没有看清楚,如今细看,林煜的样貌却是比现代末世之前的当红明星还要精致一些,且还是纯天然的。
长得这么好看,可惜是个男人……贺泽这脑子里,明显还没有哥儿这个概念。
“什么事?”见贺泽的眼神紧盯着自己,林煜皱了皱眉。
一旁的贺安见他的样子,连忙抬起手肘撞了撞自己的阿兄,后者终于回过神来,“没事……林煜,那天,谢谢你了。”
原身之前和林煜在村里碰过几次面,贺泽自然能认出他来。
若不是林煜,贺泽早就死了。
这两天他以另一个“贺泽”的身份一直被贺家人悉心照顾着,虽然感激,但相处之时终究还是多了两分陌生。而林煜,只带着救命恩人的情分,反倒让贺泽更加自在一些。
林煜没答话,只是有些狐疑地打量了贺泽两眼,见他表情分外诚恳,眉头才舒展点,然而却仍旧没给他面子,“不用谢,我那天也只是赶了个巧。”
言下之意是——你别自作多情,我不是故意救你的?
听见林煜这话,贺泽有些讪讪,记忆里原身好像也没和林煜有什么矛盾吧?怎么林煜看起来这么讨厌他?
贺泽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鼻梁,“……不管怎么说,你总归救了我,这声谢谢肯定是当得起的。”
林煜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他说不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何况是救命之恩。
“……那好,这声谢我承了,小安,好好照顾你阿兄,我先走了。”林煜明显不欲和贺泽多谈。
“那林哥,我就不送你了。”
“嗯。”
院里的两兄弟目送林煜出了门,直到他的背影渐渐远了,贺安这才开口道,“阿兄,你跟林哥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就是……”贺安撇了撇嘴,搀着贺泽进屋,边走边道,“感觉林哥对你有点……怪怪地。”
“是吗?你想多了。”这哪是怪怪的,贺泽觉得林煜看他的时候,眼中的恶感简直不加掩饰。
也不知原身究竟干了什么,让他有这么大气性。
“……好吧,”贺安明显不满意他的回答,脸也耷拉了下来,不过转瞬又猛然抬起了头,颇为兴奋地道,“阿兄,你知道不知道?那天可是林哥一路背着你回来的呢,当时他敲咱家院门的时候,阿爹阿姆一见你的样子都吓坏了。”
“背?”
贺泽立马把握住了重点,脚步也停了下来,他打十岁之后,可从来没让人背过。
“就是背啊,下山路那么远,林哥背着你到家的时候气都不带喘的。”贺安的声音里似乎颇有些崇拜。
林煜不仅是村子里公认的长得最好的哥儿,更是天生一股子力气,轻易扛起一根几百斤重的圆木不在话下,十三岁的时候就独自上山猎过一头熊瞎子,从此就在周围十里八村扬了名,没有哪个汉子能比得上他。
有这般力气,加上又是捕猎的好手,林煜一个人种了几块地,隔三差五就上山打次猎,多多少少都有点收获,才挣出来林婶这么多年来的医药钱,撑起姆子俩的生活。
多好的一人呐,只可惜……
“不说这个了,我去给你把饭端过来,”贺安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突然就没了兴致。他扶着贺泽在桌边坐下,径直出了房门。
贺泽看着他有些匆匆的脚步,只是摇了摇头。还是个孩子呢,风风火火的。
他自小就是独生子,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弟弟,感觉……还不赖。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概是昨天睡了半天的缘故,贺泽的精神很不错,一直都没有睡意,索性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贺安忙过来忙过去。
十五岁啊,他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忙着逃课打游戏?还是帮着同桌追女孩子?那些遥远的画面一一从脑海中掠过,贺泽突然有种恍若昨日之感。
“阿兄,你在想什么呢?”贺安抱着一捆大大的柴禾从他面前走过,整张脸都埋在了柴禾后面。从贺泽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一步一弯的膝盖。
这捆柴禾对他来说还太重了。可看他娴熟的动作,明显是经常干。
贺泽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伤,心里的愧疚愈发浓了。
若是他不在“贺泽”的身体里醒过来,也许这家人还过得比现在好点吧?
他的伤他自己清楚,不是什么小伤,请大夫花钱,抓药花钱,这两天就是吃的肯定也花了不少钱……他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就合该扛起这个家的责任来,然而他现在这身体——在这个病一场就足以毁了一个家的村子里,只会拖累了他们。
若是他的异能还在就好了,木系意味着生命力,木系异能者可以借助植物的生机衍生出治愈能力,只要治好了这伤……
“由人类到异能者的变异也许根本不在身体,而在灵魂。”贺泽的脑子里不知怎地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阿兄?阿兄!”贺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跟前,抬手晃了又晃。
“嗯?”
“阿兄,你刚刚到底……想什么呢!”贺安满脸好奇。
不知不觉间,两人往日里的那些隔阂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没什么,”贺泽摇了摇头,突然拉着贺安的手臂站起了身来,“你扶我一下。”
“怎么了?”
贺泽不答话,只左右环顾了一圈,视线最终在贺安刚垒好的柴垛上停了下来,那里,一根还带着几片绿叶的枝干混在里面,明显……还没死。
贺安被贺泽带着,两人慢慢走了过去。
“阿兄,你要干嘛?”
贺泽仍旧没有答话,只抬手费力将那根枝干抽了出来,轻轻摸上了上头的叶子,几瞬之后,一股极其微弱的、却又明显能感觉到的清凉之意顺着叶子流进了他的身体。
这是生命之力!也就是说……他的异能居然真的还在!
真的!
贺泽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嘴角都差点咧到了耳后根来。
他这时才想起来,脑中那句话是谁说的了。
末世曾经有段时间,他和一个基地的实验室研究员同行过一段路,他们聊天的时候那人便谈到过,也许人类变成异能者的异变,根本不在身体,而在于每个人所形成的不同磁场的变异——也就是广义上所说的灵魂。
彼时,他只当做无稽之谈。可现在,只有这个理由才能合理地解释这一切!
这……简直难以置信。
“阿兄!你到底怎么了啊?”一旁的贺安见他奇奇怪怪的动作,接着莫名其妙地傻笑,然后又发起了呆,眼神愈加一言难尽,难道……他阿兄真的伤了脑子了?“阿兄,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贺安面色担忧。
“没事,放心吧。”贺泽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手中还拿着的枝干,轻笑一声将它重新放了回去。
阳光下,那几片叶子似乎有些发黄。
“阿兄,你真没事?我……”
“你们兄弟俩这说什么呢?安哥儿,快过来,这是王阿麽。”
贺安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声音,院门口,贺有财和李氏还有一个五六十岁的陌生男人一起走了进来,李氏面上带笑地朝着贺安招呼道。